戰場已經打掃完畢,兩邊人馬合成一處,退到了安樂水(赤水河下遊)的竹海之中。


    因為唐軍南岸大營部分沒有被燒,武器鎧甲和一些幹糧都成了隋軍和僚人的戰利品,由於唐軍陸軍幾乎都是騎兵,他們也繳獲了近萬匹產自吐穀渾的河曲戰馬,這種馬的特點是高大神駿,賣相極佳,爆發力強。


    秦戰此時穿了一件繳自唐軍的明光鎧甲,然後又披了披風,炎炎夏日這下,汗水涔涔,打著子看起來有些滑稽。他相中了一匹漆黑的高頭大馬,正小心翼翼的靠近,生怕這玩意一口咬死他似的。


    其實這些戰馬都是飼養之物,並不怕生,性子也很溫和,可光著腳丫子就在山中竄的秦戰他不知道啊。他這全副武裝也是防止戰馬的大嘴巴。


    戰馬察覺了秦戰的到來,隻是扭頭看了一眼,然後繼續吃草。


    秦戰伸出手,警惕的注視著戰馬的舉動,慢慢的觸摸著戰馬的身體,周圍的僚人士兵都不由得摒住唿吸,一眨不眨的看著秦戰。


    秦戰像做賊一樣,終於摸上了,戰馬的肌肉微微一緊,便又放鬆了下來,讓秦戰大大的鬆了口氣,這下不怕了,繞著大馬走了幾圈,幹脆爬到了馬背上,大馬忽然走開,使他身子不穩,從另外一麵摔了個仰麵朝天。


    “哈哈哈哈……”


    僚人勇士們哈哈大笑了起來。


    全場成了歡樂的海洋。


    遠處,沈光帶著張晟、李衛、韓琮、袁紫煙、藍雪兒,見到秦戰從這邊摔下那邊,從那邊摔向這邊,失笑道:“這馬中看不中用,在益州還如驢子、騾子好。”


    “驢子、騾子又小又矮又慢,還倔得要死,我覺得還是馬好。”對於僚人來說,賣相極佳的河曲馬卻是稀罕的好東西,藍雪兒也看中了一匹大紅馬,隻是她不敢坐,打算先看哥哥怎麽弄。


    沈光也已知道這位是要進宮的人物,不敢怠慢,笑著介紹道:“藍姑娘,這種馬名叫河曲馬,特點就是好看,騎著玩倒是威風。但是因為它們生活在草木豐盛、氣候溫和地區,所以它們吃不了苦、受不了寒、不耐久戰、爬不了山路。漢朝遠征匈奴的時候,霍去病他們騎著這種大馬,一直殺到了北方翰海,可是馬都受不了那裏的惡劣環境,先後都死了絕了,以至於後來的漢朝無馬可用,隻能給李陵將軍五千多名步卒,漢帝卻要他直搗匈奴汗庭,結果被匈奴騎兵騎著矮小的馬拖垮,搞得全軍覆沒。


    “那種矮小的馬,和我軍的遼東馬極為相似,雖然體形矮小,其貌不揚,但吃得了苦、耐得勞、不畏嚴寒,生命力極為頑強,能夠在艱苦惡劣的環境下奔襲千裏,關鍵是路邊野草也吃,隻要吃飽,它的力量和速度就不受影響,曆來受到將士們喜愛。”


    看了這些好看的戰馬,沈光一臉嫌棄的說道:“這種中看不中用的河曲馬尤為挑食,必須配備專門的草料,給它雜種的話,不但會掉驃,影響它的能力,還容易生病拉肚子,所以大家都不喜歡這類戰馬。”


    藍雪兒一聽,對這種神駿的高頭大馬興致大減,


    “藍姑娘要是喜歡馬,等到洛陽可以讓飛馬郡公張萬歲幫你挑選,他一定能給你一匹好看又好用絕世寶馬,他是馬中伯樂,凡是他相中的馬,絕對是萬裏挑一的寶馬。”


    “我隻騎過驢子,恐怕騎不了馬。”


    “沒事的。”沈光微微一笑,道:“我們有一些工具,可以讓人又平又穩,隻要膽子大就好了。”


    這時,當起了軍醫的袁天罡一臉倦容的跑了來。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死在戰場上的士兵並不多,絕大多數都是得不到合理救治而不治而死。這都是所有軍隊無比頭疼的大問題。


    關鍵是一場戰爭至少打兩三個時辰,受傷士兵也需要忍受這麽久,重傷士兵有的死於失血過多,有的死於傷口感染,幾乎難以撐到戰爭結束。而輕傷士兵也被拖成重傷,這個問題要是不解決,活下去的傷兵是少之又少。


    在這一場短暫而激烈的戰鬥中,隋、僚聯軍盡管取得了輝煌戰績,可唐軍的頑強反擊,也使他們付出陣亡兩千、傷四千的慘重代價。


    而傷重者九成是正麵作戰的僚人勇士,僚人之所以如此的慘,完全是因為指揮不力所致,他們傻兮兮的從正麵去堵拚命逃命的唐軍士兵,從而發生了慘烈的搏鬥。


    他們人數不如唐軍多、裝備不如唐軍好,全憑勇悍的血性打,要不是沈光到來,及時換上“圍三闕一”的戰法,僚人勇士恐怕被打光。


    麵對這一慘相,帶隊而來的袁天罡十分自責,戰事結束以後,就擔起了軍醫之職,帶著懂得點醫術的士兵醫治,忙到了下午才算是勉強結束了。


    聽完袁天罡匯報,沈光皺眉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盡快撤到安全之地,而且竹林易燒,要是被唐軍一把大火反燒,我們就慘了。”


    “我們有幾千俘虜,還有李淵的兒女,唐軍不敢放火吧?”一個“吧”字,其實就證明袁天罡沒有信心。


    “李淵在意的是他的帝位,隻要能夠把我們消滅幹淨,重新豎起軍心,他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沈光頓了一下,又說道:“他的兒女那麽多,死幾個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袁天罡長歎一聲,苦笑道:“我們雖然帶了足夠的藥物,輕傷士兵隻須上藥包紮,倒是不難,其實人也可以做。可重傷士兵太多,他們傷口極大,不會點醫術的人根本處理不好,關鍵是他們的傷情沒有穩定,一旦我們急著行軍,導致傷口破裂,神仙難救。”


    沈光說道:“朝廷軍隊有一套完善的醫療體係,應該可以很快解決掉所有問題。”


    袁天罡連忙問道:“什麽體係?”


    “首先是關於傷口清洗,我們以前是用清水洗,然後上藥包紮,但是在炎炎盛夏之時,傷口容易化膿,要是遇到一場大雨,失血過多的將士就會發寒發熱而死,後來我們改用煮沸的鹽水清洗,但是效果還是不太理想,於是用烈酒清洗傷口,包紮的布料也用幹淨白布,而不是撕下從已經肮髒的衣服撕布條,如此一來,輕傷士兵幾乎都活下來了。”


    “刀口大的重傷士兵又是怎麽處理的?”袁天罡連忙問道。


    沈光說道:“像縫衣服那樣,用鹽水煮過、烈酒泡過的針線縫合傷口,然後再上藥包紮,這樣就免了傷口再一次開裂,等到傷口愈合,再把線剪掉抽出……另外,還在戰場後方設立行軍醫院,傷兵一退下來,隨軍醫生重新檢查,若是不當,便會重新救治。”


    “將軍說的辦法既然有效,肯定是不會錯了。但是你們哪有這麽多會醫術的人?”


    “受傷士兵大多是外傷,醫治的時候隻有清洗、縫合、上藥、包紮、煎藥五步,這五步幾乎用不到醫術,旁觀的人一看就會,關鍵是事前要準備好食鹽、烈酒、針線、幹淨白布、刀傷藥藥粉、止熱製寒的藥物。”沈光說道。


    袁天罡聞言,卻是大怒道:“那你幹嘛不早說。”


    “這些辦法很普通的,我們推廣了好幾年,大家都習以為常…”沈光煞是委屈的說道:“我看你那麽積極,以為你會…畢竟您是神仙嘛。”


    “我不是神仙。”袁天罡氣唿唿的走了。


    “藍姑娘,安樂水通往哪裏?要是我們逆流直上,能不能到僚王寨?”沈光問向藍雪兒。


    藍雪兒稍一思索便說道:“我們隻要走上百多裏,就會遇到很多小僚寨,每年’吃新節’的時候,他們的寨佬都去僚王寨,一定有去僚王寨的近路。”


    “這就好辦了。”


    沈光笑了起來,也完全放心了。


    安樂水水勢極大,要是唐軍大舉來犯,重傷士兵可乘坐艨舯前去僚寨避難,其他人則是依托山區,沒有後顧之憂的騷擾、殲滅來犯之敵。


    “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大將軍解惑。”這時,袁紫煙問道。


    沈光問道:“什麽問題?你說。”


    “隋軍聲勢浩大,完全能夠幹脆利落的滅亡偽唐。但聖上卻沒有一鼓作氣拿下益州,而是讓大將軍帶支偏師作戰,我很不理解,大將軍知道嗎?”慘烈的戰爭出乎袁紫煙的意料,她很希望天下快點恢複安靜。


    “你這個問題,其實朝廷也一直有爭議,但是最後達成共識,認為維持分裂,讓偽唐朝廷暫時存在,才符合大隋的利益。”


    “為何呢?”


    “益州雖然富饒,但由於交通不便,所以自古以來就是貶謫臣子的集中之地,這些人利用自己以前的人脈關係,和個人智慧,將自己的家族漸漸發展成為本地豪族,他們對大隋王朝的忠心可想而知。”


    沈光笑著說道:“另外一個敵視大隋的益州勢力便是關隴貴族,由於益州離關中近,關隴貴族多在這裏置為田產,當李淵敗出關中以後,關隴貴族子弟多在益州任職,兩大勢力雖然明爭暗鬥得厲害,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那就是執行‘均田製’的大隋。因為大隋隻要入蜀,他們一切都會化為烏有,所以這兩大勢力都在配合李淵,竭盡全力的散布各不利流言,在民間抹黑大隋形象,百姓信以為真,益州青壯這才響應李淵號召,源源不斷的離開益州,去荊州幫李淵作戰。”


    袁紫煙聽完,還是有些不解:“如今關隴貴族、本地豪族都被偽唐殘酷血洗,要是我們一舉拿下益州,又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關隴貴族、本地豪族的田地被李淵分給了本地貧窮百姓,百姓對偽唐的擁護已經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度。”沈光十分耐心的說道:“拿益州易,爭民心難,我們拿下益州不是不可以,但我們拿下以後又該如何維持益州穩定呢?要是偽唐殘餘勢力暗中興風作浪,百姓必將奮起抗爭,大隋朝廷就會陷入無休無止的戰爭泥潭,無力四顧。”


    說到這裏,沈光看了袁紫煙一眼,見她若有所悟,便繼續說道:“隻要偽唐王朝還在,那李淵為了應對大隋雄師,必然要維持一支人數眾多的軍隊,這也意味他需要強征百姓入伍,加重賦稅,使益州百姓對偽唐深惡痛絕,紛紛起來反抗,絕了李氏複興的可能,到時候,隻要我軍入境,那才是順應人心的大義之舉。隻要政策得當、任用清廉幹吏,益州百姓就會唯朝廷政令是從,而不是受人蠱惑造反。這樣才是領土和人心的真正大一統。”


    袁紫煙恍然大悟道:“多謝大將軍啟發,我現在明白了,之前是我短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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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要一步步來,千萬急不得。不過經過昨晚一役,李淵實力大減,到了成都以後,他隻能飲鴆止渴一般的壓榨百姓,也說明,他很快就完了。”


    “喇戰……”這時,一個僚人勇士遠遠跑來,向“馴”馬的秦戰高聲道,“唐朝狗皇帝以蕭瑀為使,要和我們講和。”


    “打架我可以,鬥嘴耍心機的話,我根本玩不過他們,漢人狡猾,最好還是由漢人出麵。”大汗淋漓的秦戰跑了過來,對沈光說道:“還你去吧。”


    沈光聞言失笑,說道,“我們是以僚人的名義作戰,我不便出麵,秦戰兄弟耿直,的確不是談判的最佳人選。隻能由藍姑娘來處理了。”


    “我?我也不行。”藍雪兒連連搖頭,拒絕道:“我笨得很,肯定說不過狡猾的漢人。”


    “主動權在我們手上,你隻要按照我設定的條件去敲詐唐朝使臣即可,對了,你頂多隻讓二成。此外,還要求李淵處罰李元吉這個罪魁禍首,挖他一隻眼。不然的話,我們會繼續作亂……”沈光將條件一一列了出來。


    “那好吧。”藍雪兒猛點頭,尤其是挖李元吉眼睛這個要求,太讓她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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