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無論哪個王朝遭到重大天災,或是出現重大軍事失敗,或是王朝不穩……都會進行反省和追究責任,如果實在無人承擔責任,那皇帝隻能下《罪己詔》,把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向天下子民道歉,不過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沒一個皇帝願意走出這步,因為《罪己詔》一發出去,就會嚴重影響到帝王形象,帝王威嚴被踐踏在地,輕者成為永世無法抹去、重則導致帝位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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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唐王朝現在也不例外,從李淵登基開始,他們連續遭到重大失敗,先是並州失敗,隨即被迫退出關中,而在去年東征唐軍又是先大勝、後慘敗,所得土地全部丟失不說,連淅陽和南陽也丟了,要不是隋軍停下,恐怕連襄陽也失守,而現在甚至連三萬孤軍深入的叛軍都殲滅了他們十幾萬士兵。


    一場又一場慘敗使唐朝朝野充滿了悲觀情緒,盡管李淵將北鎮軍軍隊人數擴大,但早前為了安撫人心,先是將北鎮軍人數縮成兩萬,如今卻說成五萬,大家不是傻子,怎麽可能相信這種自相矛盾之說?更何況北鎮軍就在襄陽郡內縱橫馳騁,知道具體數目的人並不少,靠行騙根本騙不過人。


    朝堂內的官員也都充滿的悲觀氣息,一些官吏見到堂堂正正的王朝連帝都外的叛軍都打不過,還反反複複的行騙,失望之下掛印出走。巨大的壓力使李淵病倒了,這一病,就是足足三天。


    正當他打算召集群臣商議之時,這天夜裏就發生了轟轟烈烈的示威。


    一支支火把在夜空下,像一隻隻螢火蟲,朝著太極宮正南門匯集而來,門前廣場每一個角落都塞滿了人,還有人如蝗蟲一般緩緩而來,這些懷抱靈牌的人,都是陣亡於穀城的唐軍將士家眷,他們要求朝廷嚴懲無能的李世民,還陣亡將士一個公道,一個說法。這一場宮前哭訴,沒有人組織,也沒有人在背後鼓動,純粹是陣亡將士家眷自發自願。


    他們哀聲悲泣的唱著喪歌,每一個聲音都藏著死去至親的痛苦和悲傷,叫人聽得毛骨悚然,偶爾還有人擠倒在地,很快就會洶湧的人群踐踏成泥,那一聲聲淒厲悲鳴,令宮牆上的唐軍士兵內心深處充滿了慌亂和不安,他們自詡是大唐王朝最精銳的戰士,但今晚,他們卻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此時此刻,盡管這些赤手空拳的將士家眷,有老有少,瘦骨嶙峋,但縱然是最兇悍、殘暴的武川衛也被嚇到不敢動手,那一雙雙充滿死氣的目光卻讓他們止不住的生出一股難言的寒氣。


    哭靈之聲,聲動雲霄,內宮深處也清晰可聞。陣陣哭聲、喪鍾聲組成的悲號聲浪,令李淵眼前金星一陣陣的往腦門直衝。


    單隻是哭喪也就罷了,關鍵是白天的時候,安養縣駐軍傳來消息,說是軍營內出現了成隊、成旅的大逃亡現象。


    而這場驟然刮起的風暴來得十分猛烈,猛烈得令李淵不敢動用軍隊鎮壓,真要以血腥手段鎮壓十多萬名烈士家眷,恐怕宮中將士第一個起來反他李淵,這從宮牆將士任由家眷逼到城下,即可看出,他們有兔死狐悲之心,同情這些人,既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被無能的主將帶上死亡之路,也害怕戰死以後,得不到半點說法、半點撫恤,從而令老邁雙親、寡妻稚子餓死凍死。


    李淵也知道宮城之外的百姓,不單是死在穀城將士的家眷,還有很多很多是死在東征之戰的將士家眷,原因是他李淵國庫空虛時沒有發放撫恤金,沒有妥善安置將士家眷,而當他手頭有了錢糧,又因荊北即將成為隋朝的土地,他更不想發放,可是將士家眷活不下去了,所以當有人帶頭以後,壓抑許多的無數不滿,於這一天同時爆發,要是處置不當,不能滿足將士家眷們合理的訴求,‘太極宮之變’怕是立即在今晚上演。


    李淵坐在皇座之上,哆嗦著嘴唇,可是怎麽也說不出來一句話,此時李世民要是還在襄陽,他一定會當著所有人的麵,親手斬下他的首級,以謝天下。但李世民已經逃了,而且之前也把處罰李世民的正式旨意下達,現在就算把李世民罷免為民、殺了李世民,城外這些人也會認為他心不甘情不願、毫無誠意,根本就解決不了問題。


    難道下《罪己詔》,承認自己袒護那此逆子?一念及此,李淵臉色一陣蒼白。


    大禹下詔罪己,是因為看到犯罪之人,就傷心地哭泣,左右問其故,禹曰:“堯舜之時,民皆用堯舜之心為心,而予為君,百姓各以其心為心,是以痛之”。


    商湯下詔罪己,是為了安撫民心,“餘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餘一人。”


    周成王下詔罪己,那是“予其懲,而毖後患”。


    而自己呢?是被一群刁民逼著不得不下詔罪己??但李淵也知道不給陣亡士兵家屬和軍隊一個滿意的交代,那麽士兵逃亡現象就會席卷全軍,最終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他把自己鎖在了禦書房,拒絕接見任何人,憂心忡忡的思索整整一夜,到了第二日清晨,才勉強想到一個大體章程,然後終於支撐不住的昏昏睡去。


    到得黃昏,李淵終於推開禦書房的大門,駐足在門前一顆老槐樹下,雨後清風混著草木清香撲麵而來,在門口的宦官慌忙朝皇帝拱手行禮,一臉漠然的李淵冷冷的問道:“宮外那些人還在嗎?”


    “走了一部分。”宦官連忙答道。


    “和著說,還在了?”


    “是的聖上,這些人一直在宮外哭泣不走,太子殿下迫於無奈,以朝廷的名義設粥賑濟。”宦官小心翼翼的看了李淵一眼。


    “然後呢?”


    宦官低頭道:“沒人接受殿下好意,他們隻求朝廷給個公道,並將規定的撫恤如數發放。”


    “召集諸臣議事。”李淵冷冷的說道。


    。。。。。。。


    群臣聽說皇帝召集,匆匆忙忙從後門、側門趕來,齊聚在武德殿前。


    隻見李淵站在宮門之前,傳得道高人一般的閉目養神,大家心裏不禁嘀咕:“莫非聖上心灰意冷,想要效仿蕭衍,退位為僧?”


    似乎是聽見諸多文武的心聲一般,李淵終於張開雙目,淡淡瞥了大家一眼,說道:“朕召集你們前來,有四件事要宣布:


    一、朕沒有及時撒換屢戰屢敗、平庸無能的夜郎王,導致穀城慘敗,所以朕要下《罪己詔》,向所有陣亡將士家屬致歉,並依照規矩一一發放撫恤金,同地削去李世民一切職務和爵位,貶為庶民,他所犯下的罪行,等到益州一一清算。


    二、定都成都府,十天後,朝中官吏伴駕遷都,趙慈景為京兆尹,齊王李元吉為上大將軍,掌蜀郡、新城、遂寧軍事;李思行為左衛大將軍、竇奉節為右衛將軍,掌元從禁軍。


    三、設陰平都督府,治平武、義城、汶山、金山、普安五郡軍政,封竇軌為太尉、上柱國,陰平道大都督,封唐儉為都督府長史、李襲誌為都督府司馬;設巴東都督府,治巴東、房陵、西域、通川軍政,封李孝恭為荊王、巴東大都督,封高士廉為都督府長史、柴紹為都督府司馬;設巴西大都督府,治巴西、宕渠、清化、涪陵四郡軍政,封長孫順德為大都督、武士彠為都督府長史、李高遷為都督府司馬。


    四、朕要禪位太子李建成…。”


    ‘轟’


    大殿之外一陣嘩然。


    所有人都被皇帝口中的‘朕要禪位太子李建成’給嚇了一大跳。


    李唐王朝開國皇帝,居然要禪讓帝位給太子?而且還是在百姓圍宮這當口,這裏麵到底還蘊含著什麽樣的深意?


    一些人頭腦簡單的臣子想不明白,也根本不就不願意去想,心中猶如三伏天飲了冰鎮葡萄釀那麽爽利,大生歡喜之意,希望這不是假的,希望李建成真的可能繼承帝位。


    說到底,還是大家對李淵失望透頂了。


    群雄割據之時,大唐本是天下第一,實力之雄厚冠絕天下,便是揚威域外的楊侗,其綜合國力也遠不如有關隴貴族、關東士族、南方豪族主持的大唐,可是短短的時間內,一度鼎盛無雙的大唐王朝卻不斷慘敗、不斷的丟失國土,何以衰敗至斯?


    真正原因不是李世民、李孝恭等大將無能,而是李淵幹預軍事戰役太深,與心腹大臣策劃戰爭大局、製訂作戰計劃還好說,也是對的,但他遠在帝都,卻插手戰爭的一切細節,要求前方大將必須一絲不苟的執行既定方案,否則嚴懲;使前方大將像個木偶一樣,明知是錯,也隻能硬著頭皮照搬作戰方案打仗;就算是臨時修改,也要上報朝廷,隻有得到李淵批準才能執行。可是一來一迴,往來信息傳遞快則兩三天,慢則半個月,而戰場變化卻是瞬息萬變,當李淵在帝都批複時,戰爭或許已經結束。其實李淵不僅是幹涉軍事過深,他還存在很多很多其他問題,比如偏重於讓宗族掌軍權,而善戰大將卻沒有發揮才能和晉升機會等等等等……


    李淵除了能捏一捏梁師都、朱粲和蕭銑這種軟桃子以外,他誰都對付不了,不說楊侗了,便是薛舉都差點殺到了大興城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慘敗,致使大好局勢葬送。


    關隴貴族從開唐功臣,變成反唐先驅,不還是李淵讓人失望、讓人心寒嗎?


    所有這些種種問題,其實都是公開的秘密,李淵要是真的神位給李建成,那才是大唐之幸、百姓之福。


    便在這時,一人出列,大哭道:“聖上何至於此啊!勾踐尚有臥薪嚐膽、卷土重來的魄力;王莽篡位,也有光武劉秀挺身而出;漢末紛爭,也有劉備興複漢家江山。今我大唐雖然元氣大傷,但將士依舊效忠聖上,蜀中尚有臣民數百萬之眾,隻要君臣同心、好生經營……收複荊州、雍州和並州也未可知。那能受一時之挫就意冷心灰啊?穀城雖敗,但聖上依然是我大唐王朝的擎天巨柱,聖上若是去位,我大唐王朝恐怕徹底崩壞,聖上三思!聖上三思!!”


    說到痛處,此人摘下禮冠,拜倒在地,口中大中唿:“臣伏請聖上,收迴成命,以救大唐!”


    諸多臣子定睛望去,發覺此人正是裴寂,這個裴寂別的本事沒有一點,但溜須拍馬卻是無出其右,被他這麽一攪合,諸多臣子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紛紛有樣學樣的脫帽拜倒在積水之中,紛紛言辭懇切的叫道:“臣伏請聖上,收迴成全,以救大唐!”


    “臣伏請聖上,收迴成全,以救大唐……”


    “臣伏請聖上,收迴成全,以救大唐……”


    “聖上三思!大唐淪喪至此,並非聖上之過,實因楊侗小兒太過奸詐。”


    “聖上為國為民之心一片赤誠,若非夜郎,呃,關隴貴族從中作梗,導致我軍屢戰屢敗、折損無數實力,我朝何至於此?”


    “不錯啊聖上,聖上沒錯,錯的是裏通敵外的關隴貴族,錯的是陰險狡詐的楊侗小兒……”


    “……”


    說到這裏,諸多臣子大概是連自己也相信‘不是李淵無能,隻是楊侗太狡猾’。所以個個都在哀聲哭泣,氣氛悲痛莫名,搞得好像是龍禦殯天似的。


    人皆如此,就洞悉父皇一切心思的李建成,也不得不隨波逐流下跪,努力的擠出眼淚,以示忠孝之心。


    而皇帝李淵卻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出與己無關的鬧劇似的。


    眾人嚎啕大哭了良久,發現皇帝始終沒有一點表示,一個二個開始心虛,哭聲慢慢慢慢地小到無聲無息。但也還有一些人入戲太深,一時間收不住勁,雖然止住了哭聲,但依然抽抽泣泣、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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