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此時已是落日黃昏,但是魏軍大營內的戰鼓卻轟隆隆響了起來。


    隋軍大營的隋軍為之緊張起來,有人匆匆忙忙跑去稟報,不多時,堯君素和副將王行本、馮立、李正寶聞訊奔上瞭望塔。


    隻見營下魏軍已在大規模調動,一隊隊魏軍如同匯合的江海一般,從四麵八方向隋軍大營之前集結。


    夕陽之下,魏軍戰旗如雲,如林兵器閃閃生輝,聲勢浩大,氣勢睥睨,天地之間充滿了肅殺之氣。


    堯君素神情嚴峻,目光一片凜然,他名義上雖有四萬兵力,但是身為郡治的壽春縣城分去了他五千士兵、肥水上遊的安豐縣分了三千兵馬,加上肥水西岸各個小城都要軍隊駐守。供他作戰的軍隊其實隻有三萬左右。


    從李密入境開始,已經沒日沒夜的攻打了三天三夜,使堯君素的軍隊在密集、猛烈的攻勢之中死傷近萬,剩餘的兩萬將士亦是疲憊不堪。


    他向身邊的王行本說道:“李密遲遲不肯發動總攻,而是讓各軍日夜輪番攻打,無非就是執行疲兵之計。我軍在這三天時間是吃不好睡不香,個個都是疲憊之極。看這架勢,是想在今晚前攻下大營。”


    王行本憂心忡忡的說道:“秦將軍的江夏軍早已出發,北渡長江就是永安,依照騎兵的速度,明天上午就能到達,但問題大軍長途而來,亦是疲勞至極,要是沒有好生休息,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在他們恢複過來之前,隻能依靠我們這兩萬疲兵,將軍覺得我們能堅持到那一刻嗎?”


    堯君素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為今之計,我們無論如何都是竭盡全力守住大營!”說到這裏,王行本停了一下,沉吟片刻,又說道:“我軍大營橫亙在魏軍的必經之路,要想深入淮南,必然破營。而從他們這些天攻打的方向來看,一般是分三路來攻,以東門為主,再分南北二路。我今晚負責鎮守正麵的東門,南北方向可以交給馮立和李正寶。隻要堅守到援軍,我們就是大功一件。”


    楊侗雖然沒有給予堯君素多少兵力,可是前來曆練的將領卻是不少。


    對於王行本的建議,堯君素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了身邊的李正寶,見他欲言又止,笑問道:“李將軍有什麽好建議的話,不妨直說。”


    “是!”李正寶先是躬身一禮,然後站直身子,望著堯君素,昂然說道:“末將的意思很簡單,我們為什麽要堅守呢?”


    “李將軍何出此言?”王行本為之一愣。


    李正寶答道:“李密的態度已經很明顯,是打算在今晚攻陷我軍大營,除了正麵三處,兵多將廣的魏軍也可以趁著夜色,派一支奇兵從八公山上往下攻打,一旦從山上入營,我軍勢必大亂。”


    薛萬均攻打朱陽關的時候就是采取這個辦法,他以高衍和虞湛為奇兵,從朱陽關兩邊的大山殺入了關內,將關內唐軍殺得一片大亂,最終給予了正麵之軍陷城之機。從地形上說,隋軍大營和朱陽關一模一樣,也是夾在兩山之間,所以李密也可以套用薛萬均的辦法來對付隋軍。


    王行本也參與了朱陽關之戰,所以一聽到李正寶之言,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李將軍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堯君素笑著說道:“善戰者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爭的是最終的勝利。我決定適時放棄大營,退到肥水西岸,逐步把李密主力拖向西部,遠離江都,為聖上從容奪下江都創造良機。”


    抬頭看了一下天色,堯君素又說道:“再有一到兩個時辰,天就會徹底黑了下來,我們到時候再主動撤退,李密見到我們退而不亂,定然我們采取了誘敵深入之計,為免中了埋伏,他一定不會追擊,等到天亮,我們已經退到了壽春。”


    “但話又說迴來,我軍本就占有地利之便,完全可以獲得借助營盤和居高臨下之勢大有斬獲。所以這一仗,務必全力來打,絕不能讓李密贏得太勝利。”


    “末將遵令!”


    三將行了一禮,各率一支軍隊匆匆趕向魏軍主攻方向。


    這時堯君素深深吸一口氣,大聲喝令道:“傳我命令,讓一萬士兵和輜重兵參與防禦,另外一萬名士兵作為援軍。”


    隋軍不僅有兩萬戰兵,還征發一萬名青壯民夫,這些生在亂世的青壯並不畏戰,也不怕血,隻要簡單訓練,發給他們武器,便能一起守營了,經過這三天的戰爭,他們也適應了戰爭,隻要魏軍沒有攻破大營,這一萬民夫就不會亂。


    曾經擋住幾十萬南下河東唐軍的堯君素,很了解協助守禦的民夫之心。


    處於防禦一方的隋軍剛剛安排妥當,魏軍也已集結完畢。對於這一次總攻,李密完全是傾巢出動,他分兵三路,一路攻打東營門、另外兩路分攻南北,而每一路又有前軍、中軍、後軍三組,一旦前軍受挫,輪換中軍攻營,到了中軍勢衰的時候,後軍再上。三組循環,務必在今夜拿下隋軍大營。


    也正如李正寶所料,他又聽取了房玄藻的建議,派出兩路奇兵,打算在天黑之時,登上隋軍大營兩側大山,等到戰事陷入僵持,再對隋軍發動致命一擊。


    一切,準備就緒。


    李密望著遠處的隋營,拔出腰間寶劍,劍鋒直指前方,奮力大吼:“破營之師,將校各升一級,普通將士獎勵一年俸祿,斬堯君素首級者,賞金萬兩、賜國公之爵。”


    護衛皇帝的內軍聞言,扯開嗓子高喊:“破營之師,將校各升一級,普通將士獎勵一年俸祿,斬堯君素首級者,賞金萬兩、賜國公之爵。”


    “破營之師,將校各升一級,普通將士獎勵一年俸祿,斬堯君素首級者,賞金萬兩、賜國公之爵。”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在高官爵和重錢鼓動之下,魏軍開始以有序的攻城陣形,如潮水、如瘋了一般湧向隋軍大營。


    魏軍雖然沒有發動總攻,但他們始終沒有閑著,而是利用夜色,不斷用泥土填埋營前壕溝陷阱,正麵戰場的三路進攻方向已經填埋幹淨,而這三道安全的線路,成了今天晚上魏軍攻營的主戰場。


    數萬魏軍扛著堅盾,沿著三道長達兩裏的安全缺口處蜂擁而來,陣列密如蟻群,而在他們身後,各有五架巨大的巢車緩緩地駛向隋營。


    “咚咚咚……”


    激烈的戰鼓聲仿佛將人的心髒都要敲破一般,敵我雙方放射的箭矢如同暴風驟雨一般,竟形成一大片黑壓壓的箭雲,壓得攻守雙方士兵都喘不過氣來。


    此時此刻,魏軍的十幾架重型投石機輪番投射,將一塊塊巨石、一堆堆碎石砸向隋營,巨大洞穿營牆;碎石沒頭沒腦的從天而降,灑向守營隋軍。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響徹天地,隋軍士兵經過三天三夜的敵就,也已慢慢向精兵蛻變,一個個也都殺紅了眼,居高臨下的他們利用地形上的優勢,從營牆上麵把一根根滾木砸向魏軍,巨木沿著斜城滾滾而下,速度越來越快、力量越來越大,一連串的魏軍士兵被砸翻在地,發出淒厲慘叫。


    “將軍,他們來了,人數約有三千。”


    正麵戰場上,一名大聲士兵提醒主將王行本。


    “還有多遠?”王行本抬頭看向瞭望塔上的士兵。


    “約有兩百五十步,到了破軍弩的射程。”士兵大聲迴答。


    “破軍弩準備,目標,敵軍後陣。”


    隨著王行本一聲令下,一支弓弩手迅速分成六排,來到營牆之上,這些人卻是兩人共同一張大弩,不過這些弩跟尋常不同,單是弓身就有八尺左右,弓弦皆以牛筋和鐵絲製成,為了降低開弓所需力量,每一張大弓都有兩條弓弦,其中一條的中間還裝有兩枚固定的滑輪,但饒是如此也要兩人才能使用,一人負責校準目標,另一人負責開弓,至於射程,達到了聳人聽聞的三百多步。


    “第一組準備!”


    “嘎吱。”


    一陣沉悶的聲響,強壯的士卒用盡全身之力,將弓弦拉開,扣在機括之上,另一名士卒迅速將兩支長達五尺的十字大箭搭在弓弦之上,這種輕便的破軍弩雖不像守城用的大型床弩耗時,但它十分耗力,就算是層層選拔出來的大力士,最多隻能開弓五次。


    “齊射!放!”


    瞭望塔上的指揮官一聲令下,兩千支利箭落在魏軍方陣當中,隻此一輪齊射便其擊散。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魏軍將士的屍體,殘肢斷臂四散飛濺,人頭和身軀浸泡在滿地的血汙中,儼如人間地獄一般。一些士兵被十字大箭強勁的力道斬為兩半,一時之間尚未徹底斷氣,上半截屍體發出淒厲慘叫。


    但是魏軍也是異常驍勇,一陣消亡,二陣又上。與此同時,魏軍的投石車也向正麵營寨發起了怒吼。


    “轟~轟~轟~”


    隨著一陣陣刺耳轟鳴,魏軍的投石車同時咆哮,十幾塊大石先後落在城牆上,造成整麵營牆地動山搖,仿佛地龍翻身一般,一些來不及躲避的士兵被從天而降的石塊結結實實的砸在身上,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直接轟碎,鮮血和碎裂的屍體四下飛濺。


    其實這些拋射大石的投石車造成的真實傷亡十分有限。畢竟石塊就那麽大,再加上很難做到精準打擊,一塊大石平均下來,未必能夠帶走十條人命,但是浩浩蕩蕩的聲勢對士氣打擊相當大。


    那恐怖如天災一般的威力,以及被命中將士的死狀,讓這些還未成為精銳的士兵在一瞬間士氣大減。


    對於這些士兵的表現,王行本隻能搖頭歎息,值得慶幸的士兵們沒有出現潰敗之兆,於是繼續指揮士兵發動破軍弩反擊。


    ……


    時間在殘酷的血戰中慢慢流逝,天色很快進入黑夜。營外的魏軍已經點燃了火把和熊熊篝火,將大營內外照如白晝一般。


    “將軍,馮將軍負責的北邊出現了危急,營牆已經坍塌,弟兄們快頂不住了。”


    “將軍,李將軍方向出現了危急。”


    “巢車已經靠近大營東門,敵軍兵力實在太多,我軍弓弩手已經無法拉弓。”


    三路守軍都出現了險情,傳信兵紛紛向堯君素稟報戰況。


    堯君素也看到三架巢車緊靠在東大門,巢車上的魏軍已經高過營牆,紛紛向營門放箭,壓製得牆上士兵無法反擊。


    王行本隻能命令弓弩兵退到營盤之內,利用破軍弩的射程優勢,對巢車之上的魏軍發起攻擊,但破軍弩畢竟不是投石車,雖然威力巨大,卻不能像投石車的巨石那般,能夠把巢車轟碎。魏軍占著人數上的優勢,死了一批又上一批,而地麵上的魏軍失去了弓弩的壓製,已經殺到了營牆之前。


    戰爭持續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不管是主戰士兵還是臨時征用的輜重兵,個個作戰勇猛,比堯君素想象中還要出色。不過這些將士在配合上遠不如他以前率領的軍隊,在飛石到來之時,總會亂上一陣,這便給了魏軍喘息之機,積少成多之下,反擊上就出現了便很長的空白和疏漏。而魏軍卻在李密不要命的指揮之下,連續不斷的攻來,大營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如今已經打成這樣,再守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與其交纏在一起,無法分清敵我,倒不如趁魏軍到達之前離開,


    一念至此。


    堯君素下令道:“命令五千士兵負責斷後,若是魏軍追擊,利用弓弩獵殺。命令五千士兵搬運傷兵。”


    戰爭打到現在,堯君素用來預防突發變故的一萬名士兵始終沒有投入戰場。


    “喏!”一隊士兵迅速離去。


    過了約在兩刻左右,士兵迴來稟報,說是傷兵已經全部運離營地。


    “讓三位將軍放棄防禦,帶著武器裝備直接退往壽春城。”堯君素見任務已經達成,欣然同意下令三軍撤退。


    “喏!”三隊親衛接令離開。


    作為主將,堯君素是跟著負責掩護的五千士兵一起撤退的,撤退前,他們利用火油燒了營寨,整個營寨頓時陷入一片烈火之中。


    那熊熊燃燒的大火和濤天烈焰,也為隋軍的撤退爭取到了安然撤離的時間。


    隨著隋軍大營陷入一片火海,壓力一空的魏軍將士頓時歡唿起來,歡唿之聲響徹雲霄。


    李密也被勝利的氣勢感染了,他深深吸一口氣,歡欣雀躍的對著身邊的房玄藻說道:“先生,我們贏了!”


    但是房玄藻卻沒有迴應,整個人呆呆愣愣的站在那裏,仿佛失魂落魄了一般。


    李密以為他喜歡得發呆,樂嗬嗬的打趣道:“先生素來穩重如山,怎麽為這點小勝,高興得失態了呢?”


    “聖上!”迴過神來的房玄藻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李密的雙眼隱隱約約有一種不安和憂慮之色:“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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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怎麽說?”李密一怔,笑容即止。


    房玄藻憂心忡忡的說道:“聖上可曾記得,我們今天中午收到的情報?”


    “先生指的是……”


    “本應昨天就到鍾離塗山縣的糧船,至今還沒有消息傳來。”


    李密也想了起來,心頭凜然的說道:“打探的人迴來了沒有?”


    “迴稟聖上,士兵已去打探,可是直到現在,始終沒有一人送迴消息。”


    李密心頭也蒙上了一層陰影,軍糧物資運送曆來是重中之重的頭等大事,既不能出現任何閃失,也不能延遲晚到,難道是出事了?


    他喃喃自語道:“糧船從江陽倉出發,經過邘溝抵達山陽,然後從山陽逆淮水向西,沿途水陸都是我們的核心領域,不應該出事啊。就算隋軍從汝南乘船東進,我們也會得到消息。”


    房玄藻眉頭深鎖,憂愁不減的說道:“我們留在江陽倉和江都城的兵力太少了,微臣實在放心不下。”


    “大將軍手握雄兵六萬,江陽倉有五千士兵、江都城也部署軍隊兩萬,這些軍隊足以應付防守了。即便是江南士族餘孽造反也不可能成氣候。”


    李密話雖如此,但他知道房玄藻不是那種患得患失的人,索性追問道:“先生到底在擔心什麽?”


    “微臣擔心的是隋軍。”房玄藻已經想到了他們在防禦上漏洞,想到那種可能,隻感覺脊背生寒。


    “先生多慮了。”李密搖頭失笑:“隋唐大戰處於暴發前夕,隋軍沒有精力關注我們大魏,在這場戰爭之中,我們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一方,就算是隋軍同時開戰,王伯當和徐世績會進行防禦,也會及時向我們示警。杜伏威又有大將軍牽製,哪來隋軍斷我糧道?”


    房玄藻聲音顫抖的說道:“海路!”


    “海路?”


    李密隻覺得腦袋像是被鐵錘狠狠敲擊一記,嗡嗡作響,眼前一陣金星亂跳,陷入了短暫的眩暈。破營所帶來的勝利喜悅頓時煙消雲散、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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