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邴元真夫婦在書房之內敘話之時,忽然聽得管家在閣門外來報:“有人敬獻名茶…”


    這是邴元真和妻子、管家之間的一個暗語,敬茶就是送禮,管家這麽說,也就是有人來送禮了。


    邴元真和妻子對視一眼,俱是疑惑之色,這段時間風聲鶴唳,邴元真都收手了,哪還有人來送禮?但是這個消息令邴元真感到興奮,至於表明自己這個太師在大魏還是有存在感的。


    “人在何處?”


    “在客堂等候。”


    “知道了。”邴元真他來不及收拾黃金和珠寶,便快步走出內室,走到門口的時候,記得還有妻子在,他迴頭看了幫他收拾黃金的妻子一眼,“你也出去,書房我也要鎖上,這些玩意我自己收拾。”


    “……”邴夫人無可奈何的白了他一眼,拿起一隻香爐,把裏麵的香灰倒在了黃金之上,擦拭得幹幹淨淨的黃金頓時給她弄得灰撲不溜秋的。


    這也是邴元真近來的惡趣味,他覺得黃金太幹淨了,擦起來沒有成就感,所以每次擦拭幹淨,就讓妻子弄得灰撲溜秋,到了第二天,他又興高采烈的擦洗。


    其實邴夫人心知丈夫並不是真的貪財,他胸中很有抱負,渴望輔佐明君做出一番大事業,但他輔佐的翟讓、李密,全都不能讓他抱負得以實現。


    如今更在李密的刻意打壓之下,他開始沉淪墮落了,在看不到仕途希望、看不到魏國希望之後,突然從忙碌之中變得清閑的邴元真,開始自暴自棄,變成了貪婪庸俗、唯利是圖的小人,昔日意氣風發的瓦崗軍師不複存在,隻剩一個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這其實也是人性使然,許許多多有才華的人,屢屢遭到挫折之後就會失去信心、自我否定、自我懷疑,變得庸俗愚昧,昔日的才華黯淡褪色,成天活在醉生夢死之中,邴元真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邴元真鎖上書房門,便步子匆匆的來到客堂,隻見客堂內坐著一名年約三十的男子,皮膚黝黑,眼睛特別明亮,給人一種精明能幹的感覺,眉宇間有著一絲文質彬彬的氣質,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些許好感。


    但邴元真的目光卻在第一時間落到他腳下一隻大大的皮袋之上,皮袋鼓鼓的,看起來是裝著比較沉重的東西,這會是什麽呢?


    刹那之間,邴元真的目光仿佛透過了皮袋子,看到裏麵有幾十錠黃金白銀。


    “仁兄久等了,敢問如何稱唿?”邴元真拱了拱手,這個人他從未見過,但這些一點都不重要。


    此人站起身來,拱手笑道:“在下姓石名浩,乃是河北清河人士,第一次冒昧登門拜訪,還請邴太師恕罪。”


    “好說好說!”


    邴元真在主位上坐了下來,他忍不住又瞥一眼那鼓鼓的大皮袋子,笑眯眯問道:“石先生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指教說不上,其實我是給邴太師送封信。”石浩被對方的貪婪之色看在了眼裏,心中大是不屑,什麽太師?妥妥就是一個貪婪小心。


    送信?


    隻是送信,不是送禮?


    邴元真仿佛一腳踩了個空,心頭泛起一股濃濃的失落,臉上的嫌厭感再也克製不住了,他板著臉,冷冷的說道:“送什麽信?何人之信?”


    石浩從懷裏取出一封信,遞給了邴元真,笑著說道:“請太師過目!”


    邴元真接過一看,頓時傻了眼,隻見信封上寫著:‘罪人致大隋聖武帝聖上’,這幾個大字,妥妥就是他的筆跡。


    邴元真迅速看了自稱是石浩的男子一眼,心中頓時大為緊張,他手忙腳亂地將信件拆開一看,驚得他‘啊’的一聲大叫,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這信,竟然是以他邴元真的名義,寫給楊侗的投降信,言辭卑諂至極,為保個人安危,他願意獻出江都城和李密的首級,請求大隋皇帝的寬恕。後麵還簽著他的名和私人印章,無論是筆跡還是印章,完全就是他的手筆,哪怕是他本人,都在這一瞬間懷疑是自己寫的信,可問題是,他何時寫過這封信了?


    “你這是誣陷於我!”


    不一會兒,迴過神來的邴元真青筋暴跳,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似的,他猛然的信撕成碎片,指著大門怒吼:“你給我走,給我滾出大門!我不歡迎你這種惡客。”


    石浩不慌不忙的又從懷裏摸出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遞給了邴元真,揶揄的笑著說道:“邴太師,不知道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李密看到這封信會是什麽感想?”


    邴元真一把奪過信,匆匆看了一遍過後,他雙腿一軟,重重地坐迴榻上。內部竟然和撕掉的那封信一模一樣,好半晌,他才喘著粗氣,紅著雙眼咆哮著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好歹你也是一朝太師,難道現在還猜不到我的身份?”石浩冷冷淡淡的看著他,發出一陣極盡嘲諷的冷笑:“要不要我自報家門?”


    邴元真咬牙切齒的說道:“你是隋朝的探子?”


    “我當然是大隋的探子了。”


    “你想離間我和聖上,門兒都沒有?”


    “李密內憂外患、四麵楚歌,他最怕的就是有人把江都獻給大隋,你覺得他看到這封信之後,會饒恕你嗎?更何況你從第一謀主變成了無權之閑散之士,反他的理由很充分,用你邴太師的人頭斷去許多不安分的人之念想,何樂而不為?”


    “你……”邴元真心頭一片凜然。


    石浩沒有理會聲厲內荏的邴元真,又取了出一封信,放在他麵前。“這是聖上親筆寫給你的信。”


    邴元真瞥了一眼,冷冷的哼了一聲,怒火萬丈的說道:“不用看我也知道又是假信?”


    石浩笑眯眯的看著投鼠忌器的邴元真,說道:“是真是假,邴太師自己判斷吧!一天的時間,足夠你考慮了,我明天再來,告辭。”石浩拾起沉重的袋子起身,頭也不迴的大步向大門外走去。


    邴元真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李密自以為江都是鐵桶一般的城池,可是隋軍細作卻大搖大擺的在這裏出沒,這樣的細作又有多少?


    想到當年那次天下震驚的刺殺,想到自己差點死在刺殺之中,邴元真一顆心跟著戰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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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匆匆拾起信任,走到了密室裏,看起了楊侗的信件,這是給他寫的一封特赦令,免去他所有罪責,後麵還蓋有玉璽大印。


    邴元真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信是真的,傳國玉璽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聖物,象征正統、免征至高無上的權柄,沒有人敢私刻傳國玉璽,哪怕是李淵、李密也不敢,否則會遭到天下唾罵,隋軍更不敢、也不會私刻。


    信是真的,但是他也知道自己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才能真正享受到楊侗的特赦。放下書信,他又想到了李密對自己的不仁不義,心頭不由一陣悵然。


    邴元真知道李密打壓他是有很深的原因,因為他代表瓦崗軍舊部利益,打壓他是李密為了徹底抹掉瓦崗印記;


    而自己受賄,其實並不是為了一己之私,隻因唐魏聯合,符合魏國的利益,失去中原,繼承瓦崗事業的魏國不過是無水之魚,所以李唐哪怕沒有行賄也會讚成;但他為何還要受賄?其實是給李密一個合理的借口,但誰想到,李密居然把他一擼到底。


    現如今,他已經看到天下統一乃是大勢所趨,李密連李伏威都難以降服,更不用說和強大隋軍的掰腕子了,遲早有一天,隋軍鐵騎將會橫掃江南,李密滅亡已經是遲早之事,垂死掙紮又有何用?


    既然如此,自己為何要替這不義之人陪葬,既然楊侗給了他特赦令,為何不抓住這最後一個機會?


    除了特赦,楊侗還在信上給了他量才錄用和歸隱鄉裏的兩個選擇,邴元真望著灰不溜秋的金元寶,忽然發現自己就是蒙塵的黃金,就算是不了再放金光,也要抓住這一個機會啊……


    。。。。。。。。。。。


    給邴元真送信的石浩是黑冰台安插在魏國的一名軍官,三年前奉命解救貴女楊襲芳,任務完美完全,然後針對李密的官場進行了一場大血洗,導致李密陷入無人可用、無人敢赴任的地方,但是他們也受到了李密的殘酷打擊,致使黑冰台之力在徐州境內損失慘重。


    在李密南下之前,石浩得到上級指令,先一步在江都建立情報機構,當李密入主江都之時,完善的情報體係已經建立了起來,他自己開了一家客棧做為掩護,也是位於城東位置,離邴元真府邸不遠,站在客棧三樓,即可看到邴元真家的高大門樓。


    他站在窗前注視著邴元真家的高大門樓,心中激動之極,這些兩年來,他一直在默默收集江南情報,每個月匯總成冊,然後用飛鷹送去太原。


    平靜日子已經有兩年之多,可是他卻沒有接到任何指令,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被遺忘了。


    可就在這時,黑冰台總部忽然來重要指令,由商部尚書淩敬親自下達,還有聖上的親筆信,這也讓他意識到隋軍即將攻打偽魏,而不是偽唐。


    他對偽魏局勢了如指掌,心知邴元真這種有才華、有從龍之功的人,絕不甘心充當棄子,當他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一定會抓住大隋這唯一的活命稻草。


    但是石浩還有一個任務,就是聯係陸、顧、沈、吳、王、謝等等江南士族,然後把他們宣布效忠大隋的信函送給李密。


    目前,已經收到了幾家來信,但這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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