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兄,先前酒杯停在你的麵前,你是談文作詩還是作賦?”穀水河畔,一夥學子紛紛起吼。


    楊侗瞧見這名‘陸兄’的麵貌,登時為之一呆,此人長得英俊瀟灑,白嫩的皮膚跟純牛奶一樣,楊侗的第一個念頭是懷疑對方女扮男裝,但仔細一看,才發現有明顯喉結,胸口也是平平的。


    看其衣著,更像是女的,讓他有一種遇到‘林平之’、‘東方不敗’的感覺。


    怎麽說呢


    簡直就是古代的偽娘、娘炮。


    在古代一種畸形審美觀:男女著裝以“陰陽顛倒”為美,女子時常女扮男裝,而男人則“為婦人之飾”,尤其是一些名流,還用粉脂、唇膏等等女用化妝品。


    這種畸形審美觀,在南朝以為最;到了大隋立國,以漢人自詡的‘雜胡’,為了與‘純正’漢人接軌,競相仿效南朝風俗,宮體詩是一種文化上的吸收,而男人做美容、化女妝、以香熏衣、頭戴簪花美飾。


    到了大隋亂世,處於權力金字塔之頂的世家門閥依然如故,倒是大隋這一邊,嚴禁“小白臉”為美之風氣,搞成這種人模鬼樣的人,不能上郡縣之學、不能上四大學宮,也不能參與科考,再加上楊侗的大隋是以苦哈哈的一群人為主,所以這種畸形審美觀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今看到這個姓陸的,不說楊侗覺得惡心,房玄齡、杜如晦等等大隋人也覺得標新立異,紛紛側目。而且在他身邊,還有幾個這種打扮的人,看樣子,應該是從偽唐或是從偽魏偷渡過來的‘外國人’。


    但這個姓陸的,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沾沾自喜的伸手拿起水渠中的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取出一條絲帕,‘優雅’的擦了擦嘴邊並不存在的酒漬,微微笑著說道:“我還是談文吧,做賦不甚擅長!”


    一名花枝招展的男子哈哈大笑道:“不知陸兄今日要為我們帶來什麽新穎獨到之見解?還請快快道來!”


    楊侗聽了此話,看向一旁的房玄齡,失笑道:“這家夥應該是姓陸的托兒,目的是揚姓陸的名氣,我倒要看他有何本事。”


    “這幾名少年老夫都認識。”一旁的智永笑著說道:“陸姓少年乃是江南陸家子弟,名叫陸爽;剛剛說話這位少年則是顧家嫡子,顧城,另外幾個分別是蘇家蘇卓、徐家徐宏、謝家謝雍……這群少年在江南創辦一個鹿鳴詩苑,取自《詩經》中‘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意在向江南才子發出邀請,希望所有人都能加入到詩苑中來。而這幾名少年,正是這詩苑創始人。由於老夫在江南略有名氣,他們便登門求字,老夫也覺得這是好事,便為他們題寫詩苑牌匾。他們來洛陽,應該是想揚名中原,為日後出仕做準備。”


    在科舉製大興之前,都是地方官員向朝廷舉薦人才,雖然大多是世家門閥子弟,可也首先問德,其次問才。


    不然,謝安為什麽要養望呢?


    對於這個世家子弟而言,隻要有了足夠名望,就能讓天下士子追捧,讓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了足夠的名望和人氣再出山,便能擊敗很多競爭對手。比如說‘伏龍鳳雛二人得一可安天下’,便是最典型、最成功的人才營銷手段,諸葛亮、龐統還沒學成出山,他們的名氣便已傳遍荊襄,在他們背後,有一個影響巨大的營銷團隊幫他們炒作名氣,這個團隊,便是枝繁葉茂的荊州世家。


    謝安也是如此,他有了足夠的名望,一出山就是身居高位,別人不但沒有嫌言碎語,反而覺得理所當然之事。所以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那些入仕的人首先要有一定名望。


    名頭大,另人不敢小瞧你;名頭大,你能得到高位。反之,如果你名頭小,或是沒有名氣,那你即便有驚天之才,也隻能從小吏做起,甚至一輩子都沒有出頭機會。


    世家擁有龐大的宣傳體係,可以為自家子弟美名遠播,寒門就沒有這樣的條件了。


    後台不夠硬,那該怎麽辦?往往隻能皓首窮經,等到成為聲望極隆的當代大儒的時候,別說是世家子弟,就是朝廷也得給幾分麵子。可是又有幾人能耐得住寂寞,蹉跎光陰這麽久呢?


    而且寒士的背後沒有世家站腳,想要踏入仕途、並且得到升遷簡直難如登天。這主要原因自然世家占據了大部分政治資源的,寒士想要有進階機會,得看世家門閥賞不賞識。


    西魏以來的關隴權貴為何這麽厲害?正是這個用人製度,這些關隴貴族自己身為貴族高官,將來死後又能把爵位傳襲給子孫,同時,又可以通過門蔭製度,讓家族子弟輕鬆入仕。這就能夠讓家族世世傳承爵位,代代當官。


    關隴貴族對政治資源的壟斷,讓當初的關東士族、南方士族羨慕萬分。


    但是隋朝則不一樣了,當文帝提出科舉概念、武帝全麵推行的時候,意味著任何人都要通過考試才得以授予官職,這不就是動了貴族們的奶酪嗎?


    而且國家官職就這麽多,一個蘿卜一個坑,若是讓科舉出身的寒士占了一部分職位,那貴族們能夠得到的自然就少了。


    本來呢,以詩文傳家的士族是科舉的受益者,但他們也跟著反對,理由是科考不論出身,隻要有才學都可能參與考試,考過了就能錄取。


    士族自然也不肯幹了,以前的寒士始終被士族壓製著的,學術一直壟斷在士族手裏,誰當皇帝,都用和他們士族共治天下。


    但不論出身的科舉的出現,則意味著被他們死死壓製近千年的寒士,立即就能翻身做主,將士族反製得死死的。雖說寒士大多不如世家子弟學識淵博,但寒士是一個龐大的體係,一萬、十萬個人當中,總會有幾個天才,萬裏挑一的人,足以將世家子弟擊敗。


    正因如此,科舉的提出並執行,實則是觸動到朝廷貴族官僚階層、和士族集團的利益。正所謂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你老楊一家子,觸動了天下世家門閥、天下士族的根本利益,不讓人家安安心心的當官賺錢,能不反你才有鬼了。


    但是現在這此花枝招展的江南學子似乎還不明白大隋是什麽樣的大隋,居然還在延續過時了的老路。


    當然不能怪他們,這時代交通不便、通訊不發達,再加戰亂,導致南北雙方中斷正常的交流,他們不知道大隋的政策也情有可原。倒是不知這幾個江南學子有什麽水平。


    水渠邊,一幹學子也在紛紛催促陸爽,顯然都喜歡聽陸爽談文論道。


    陸爽心中非常得意,開始侃侃而談的說道:“這幾日,我與姨父談論《孫子兵法·始計篇》,略有心得,便與諸位講一講!”


    “不知令姨父是哪位大儒?”不知顧城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反正他是問了。


    “我姨父是大理寺卿鄭仁基、鄭使君。”陸爽淡然的說道。


    眾人為之驚歎。


    但是這些學子似乎沒有多大興致,他們是文士,都喜歡舞文弄墨、談論風月,對於兵法之道卻知之甚少。隻有那些大誌向、大胸襟的人,才會專研兵法,精修文武。


    然而陸爽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開始講解了起來:“始計篇指的是開戰之前,要從五個方麵分析敵我雙方的形式,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這道指的是戰爭是否得到百姓支持,有沒有出兵理由,如果百姓與君主想法一致,就能與君主同生死、共患難,毫無二心;也就是說隻要戰爭立足於道義之上,那麽軍隊就會無往而不利,所向披靡。


    ‘天’指的是春夏秋冬,嚴寒酷暑等氣候規則。兵馬作戰,大多是選擇在春秋兩季作戰,追求的就是這天時。‘地’指的是行程遠近、地勢是險峻還是平坦,比如說遼東,它是苦寒之地,兵馬中原攻伐遼東,路程千餘裏,當軍隊抵達之際,已是人困馬乏,這對於作戰就非常不利。又如巴蜀,有險關無數,易守難攻,進攻一方便非常困難。在出兵之前必須得考慮地利因素,若地勢不利己方,要想戰勝敵人,就非常困難了。


    ‘將’說的是統兵將領是否具備智、信、仁、勇、嚴這五種品質。如聖武帝信義、仁愛軍士、嚴肅軍紀,羅大將軍、秦大將軍等人勇冠天下,又有諸多智者出謀劃策,所以大隋君臣具備這五種品質,哪怕李唐傾國之兵,也不能動大隋分毫。”


    聽他說到這兒,房玄齡、杜如晦不禁以古怪的目光看向了楊侗,他們見過楊侗練兵,在訓練驍果軍、玄甲軍、修羅衛、羅刹衛的時候,不分男女,全都是往死裏整,尤其是房玄齡更是目睹自己的寶貝女兒被楊侗罰跑了二十裏,這叫仁愛軍士?


    “最後這法,指的是軍隊編製,比如瓦崗時期的魏國兵馬,就是由各位大將校掌控的私人部曲,平時沒有統一訓練,各支兵馬戰力,取決於他們的主將。因此瓦崗時期的魏軍戰力良莠不齊,也是利益於李密,才能指揮這支良莠不齊的大軍。”


    “諸位,在開戰之前,便要考慮哪一方君主英明有道、哪一方將領有才能、哪一方占據的天時地利更多、哪一方兵馬強大和賞罰更好。若某一方在這幾個方麵全都占據了優勢,那麽征戰的話,定會無往而不利!而敵人是否強大,也可以從這幾個方麵來分析,兩相對比,就能知道戰爭的結果了。”


    陸爽說完,對眾人拱手一禮,風度翩翩的說道:“在下學習兵書不久,些許淺見,還請諸君指正!”


    顧城大笑道:“想不到陸兄研讀孫子兵法不久,便有如此見解,想必用不了幾年時間,天下之間,便會多出一個堪比秦大將軍的良將。”


    來自江南的這些花枝招展的學子,紛紛出言誇讚。江南學子大多生活在承平之中,不像戰爭不斷的北方人,所以他們素來注重文道,對兵法了解甚少,陸爽說的又是《孫子兵法·始計篇》的精髓,乃是用兵大道,這些沒聽過、沒研究過的人,自然覺得非常好。


    不過衣著樸素的洛陽學宮學子,卻沒有出聲誇讚,他們雖然臉帶禮貌性的笑容,但要麽低頭數螞蟻、要麽仰首望天,都懶得多看陸爽一眼。


    大隋子民的心目中,楊侗是當之無愧的大隋第一軍神戰神,排在他後麵的名帥,不是燃燒自己成全他人的李靖,而是先後屠掉頡利四十萬大軍的秦瓊。拿這麽一個娘娘腔去和大隋第二戰神、天下第一武將比,他們不僅覺得倒胃口,還想揍人,這簡直就是玷汙了他們心目中的神聖了嘛。


    “哪裏哪裏!顧兄過獎了,小弟愧不敢當。”陸爽連連謙虛,但臉上笑容不曾散去,顯然被人誇得有些得意忘形。


    楊侗等人聽得很是沒意思,若非水槽都挖好了,真想換個地方,遠離這些紙上談兵之人,然而不懂兵法的智永卻起了照顧南方人之心,笑問道:“聖上乃是大隋第一帥,不知此子說得如何?”


    楊侗不答,而是輕輕撫摸著楊崢的頭,問道:“兒子,你覺得這名學子得說得如何?”


    楊崢放了一會兒紙鳶,就跑來找父皇,從頭到尾都聽到了,現在一聽父皇問話,便毫不猶豫的答道:“誇誇其談、紙上談兵。”


    這時候,正處於一種尷尬的死寂之中,楊崢清脆的童音極具洞穿力,一下子就捅了馬蜂窩,這夥士子紛紛看往了這邊,好在智永背對著,他們隻看到一個光頭,倒也沒有蜂湧上前膜拜,一個二個都將目光盯在楊侗父子身上。


    陸爽奉家族之命,以討教為名前來洛陽,目的正是為了揚名,他能代表家族‘北伐’,說明他的文化素養在家庭之中處於出類拔萃的地步,而且他代表的是江東陸家的顏麵,可見其品質涵養也不錯,否則丟的就是陸家的臉了;他雖然自視甚高,但也不至於生一個孩子的氣,隻以為受父親蠱惑,才說了這種話。更何況對方到來之時,有幾百名隨從跟隨,有這種身份的人,絕不是他惹得起的,所以態度放得很端正。向楊侗行了一禮道:“公子以為在下說的如何?若有不當之處,還請斧正。”


    楊侗明白他的意思,嗬嗬一笑,拱手說道:“這話是我兒子自己說的,可不是我教他,你找錯人了。”


    聽了這話,陸爽掛在臉上的笑容頓時停滯了下來,眾多學子紛紛將目光從楊侗身上移到了楊崢身上。


    紙上談兵的意思誰都知道,而這個小孩子卻用‘紙上談兵’來形容先陸爽,豈不是將他比作隻會紙上談兵,卻沒有真才實學的趙括嗎?


    如果說這話的是楊侗,恐怕就會有人站出來和他理論一番了,然而‘誇誇其談、紙上談兵’這種話,卻從一個半大毛孩子嘴裏說出來,自然不好為難,都坐在那裏沉默不語。那些洛陽學宮學子卻感覺倍兒爽,有一種惡氣得出的感覺。


    “崢兒你要記住,以武力和刀子對付敵人,那就本事;要是對自己人也動用武力的話,那隻能證明你很無能,結果是親者痛、仇者快。”楊侗借機教育兒子。


    “父親,孩子大概明白了。”楊崢雖然年幼,但自小就被家中那夥太祖母、祖母、母親教育做人做事的道理,他的見識可不低,並說出一番讓人驚訝的話:“在和別人辯論的時候,先要以豐富的知識來充實自己;做到有理有據,才能讓人心服口服。若是說不出讓人信服的理由,那孩兒就是‘誇誇其談、紙上談兵’之輩。”


    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大為驚喜,他們時常聽說太子聰慧,可也隻是聽說而已,如今親耳聽到他說出這種連很多大人都不願意承認的話,著實令他們振奮。


    大隋後繼有人啊。


    “知道怎麽做了嗎?”


    “知道了。”楊崢走向陸爽,小大人一般的行了一禮,問道:“敢問陸使君之誌?”


    眾人心知他要證明自己‘誇誇其談、紙上談兵’之說是對的,所以準備和陸爽辯論,這下,更加好奇了,一個個都跑過來觀看。


    陸爽迴答道:“作為一個漢人,自然希望天下早日統一,恢複民生;他日能夠帶兵出征域外,建功立業。”


    楊崢說道:“先前我聽到有人將先生和秦伯父相比,不知先生覺得自己與秦伯父相比如何?”


    聽他口稱秦瓊為伯父,陸爽心頭一凜,正色道:“秦大將軍乃是天下名將,當今天下,也隻有聖武帝穩勝,我陸爽自然是遠遠不及的,但我年輕尚輕,若幹年後未嚐不能與之相比!”


    楊崢繼續發問:“先生想達到秦伯父高度,該怎麽做?”


    陸爽不假思索的說道:“自然是苦讀兵法,體會兵家用兵大道。”


    “僅此而已嗎?”楊崢續問。


    陸爽心知這個稱唿秦瓊為‘伯父’的小孩來頭不小,不敢輕易冒犯,順著自己之本心說道:“自然,若不讀兵書,通曉兵法韜略,何以為良將!”


    楊崢嗬嗬一笑:“那先生這輩子恐怕達不到永遠都隻能在山腳下仰望秦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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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爽反問道:“公子難道覺得讀兵法不對嗎?”


    楊崢搖頭道:“為將者自然要通曉兵法韜略,但趙括通曉兵法韜略,連皇帝都知道他很厲害,可結果他還不是敗了嗎?先生剛才說為將者,需具備智、信、仁、勇、嚴五個品質。智雖天生,但我認為擁有豐富的領兵經驗,才能在敵軍突然來襲之時,根據天時地利迅速想出應對和破敵之策,換成一個紙上談兵之人,哪怕他再聰明,也會手忙腳亂、思路一片空白,令全軍陷入群龍無首之絕境。一名將軍需要在軍隊長期的恩威並施,方能獲得將士們擁戴;親自以仁義之道教導士兵,方能練成仁義之師;戰場上指揮得當、勇於擔當,才能使將士們奮勇當先;軍營中,以身作則嚴守軍紀,軍隊才能同心同德。這五個品質,哪一個不是在軍隊之中磨練所成?”


    “如果手持兵書閉門造車,從不經曆戰事,誰敢保證自己到了戰場之上不被氣勢洶洶的千軍萬馬嚇尿?我不知先生膽魄如何,反正我第一次看到千軍萬馬朝我衝來的時候,頭腦一片空白,嚇得把褲子都尿濕了。”


    楊崢還小,不懂什麽兵法,可小孩子記性好,以上所說,有的是上課將軍說的話,和這個陸爽相比,他顯然更相信自己熟悉的人,也有一些話是他自己的親身體會。


    為了加強說服力,楊崢還把自己的糗事都說了出來,在軍中練膽的時候,楊業、楊過、楊逍、羅成、羅通、謝遜、沈醉…他們也都尿著褲子了,包括他在內,一個個都嚇得哇哇大哭。他覺得尿褲子的又不是隻有他一個,說出來也不丟人。


    眾人大笑之餘,也要認真思考,如果氣勢洶洶的千軍萬馬朝著自己衝殺過來,自己會不會嚇尿?


    答案似乎很明顯。


    那就是一定會。


    隻不過都是成年人了,不像小孩子單純,即使心中認可了,也不可能公示於眾。


    而這也意味著為將者,需在軍中成長,否則主將自己都頭腦一片空白的嚇尿了,還怎麽指揮大軍作戰?


    這些人中,有一個名叫劉仁軌的洛陽學宮學子,也是文武雙修的厲害人物,他是第七軍的一名斥候校尉,如今進入武學院深造,還掛職在軍隊之中,一旦學業有成,還會加到原先的部隊中去,當然,也可以棄武從文,參與科考。


    他出言聲援:“這位小公子說的一點不錯,為將者必須身入軍營磨練,才能積累用兵經驗。我以前也讀了不少兵書,自覺懂得用兵之道。可到軍營才發現,許多地方跟兵書上說的完全不一樣,所以研讀兵法,一邊行軍打仗,自己的收獲才會更多。若是照搬書本上的兵法之道打仗,根本就是送死。”


    “秦大將軍在追隨聖上之前,跟著張須陀大將軍剿匪十多年,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領兵作戰經驗,不管是臨敵應變,還是個人膽識,早已深詣於胸,所以他在塞上的兩場大勝仗絕非偶然,而是與自身經曆有著重大關係。”


    有劉仁軌這個既懂兵法,又在軍中任過職深造軍官,證明楊崢的話是對的,一時間眾人都將矛頭指向陸爽。


    “小公子說的不錯,陸爽講得頭頭是道,卻不能以為將之道要求自己,的確是誇誇其談、紙上談兵。”


    “想不到這位公子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見識,著實讓人驚奇。”


    “……”


    聽得眾人議論和指責,年不過二十的陸爽頓時麵紅耳赤,還沒有到淡然處之的境界。


    他不好朝楊崢這個小孩子發脾氣,而是看著楊侗大聲道:“我們今天談文做賦,正巧近日研讀兵法,故與眾人分享,以後自然會軍中曆練,為何要說我紙上談兵?”


    楊侗不禁樂了起來:“《孫子兵法·始計篇》是最基本的用兵道理,連鬥大文字也不認識一個的將軍、校尉們,其實都在用《始計篇》的道理帶兵打仗;甚至朝堂上的文官,也是根據道、天、地、將、法等等道理分析天下各國國情,所以《始計篇》真沒什麽好談的。”


    “你麵對的聽眾,大多是極少研究兵法的人,你跟他們說兵法,就跟和將士們說琴棋書畫是一相道理,他們不懂,所以覺得你說的有道理。你看懂兵法的人,可有捧你場的?”


    陸爽迴頭看向眾人,發現洛陽學宮的學子似乎從頭到尾都不屑一顧。


    楊侗繼續說道:“儒學、道學、佛學講的是為人處世的道理,諸位在談論之中,融入自身經曆,彼此之間可以收獲良多。但用兵之道,不是單靠談論就能有所收獲的。你從未帶兵打仗,隻學過幾天的兵法,就立馬拿來和一群不懂兵法的人談兵法大道,不就是存心賣弄、博人關注嗎?我兒子說你誇誇其談,怎麽就不對了?”


    “秦瓊是我大隋第一猛將,而你呢?打扮得像個女子不說,還一臉疲態,臉色有些青白,手腳漂浮無力,毫無武者氣質,上馬恐怕都要人扶…你覺得自己這樣子可以和他相提並論嗎?”


    “我到洛陽之後,不分晝夜的學習,又不是鐵打的,自然會疲累。”


    楊侗笑著說道:“累是一迴事,身子虛是一迴事。青少年就算再累、再疲乏也頂多是體力用盡而虛脫,用不了多久就能恢複過來,不會傷及身心元氣。能夠傷人元氣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在床上給母老虎榨幹了。少年人,色字頭上一把刀,我勸你們幾個還是多多愛惜自己為好,免得你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


    陸爽等人無言以對,個個鬧了個大紅臉。


    他們遠離父母,如同得脫樊籠的鳥,到了洛陽之後,委身於青樓,享受最豪華套餐——九九歸一。意思是說隻要有足夠的錢財,就能包下一座獨立小院,院中有九名姿色上乘的新羅姬、胡姬、本地姬,九天之內,要幹什麽就幹什麽,想怎麽幹就怎麽幹。


    陸爽他們的經曆簡直就是赴京趕考的《李娃傳》鄭生、《杜十娘》李甲,這些出自幼就類拔萃的世家子弟,被家族寄予厚望,受到嚴格的教育,一個個壓製得太久,一旦爆發起來,自然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他們何曾享受過九大各族美女環繞的美妙滋味,一個二人早已是樂不思蜀,這麽玩耍了九天,不死都算好的了。


    “胡說八道。”陸爽有些惱羞成怒的吼道。


    “放肆!”


    杜如晦大怒道:“鼠輩也口出不遜?來人!”


    玄甲軍將士留意這邊,此刻一聽到杜如晦的召喚,當即手持橫刀弓弩疾步而上,數張強弩對準這夥花枝招展的江南學子。


    杜如晦可不是善男信女,也是殺過人的狠茬子,他當初就跟陰明月把高昌攪得天昏地暗,順應高明民心,殺了一批又一批高昌貪官,導致高明民心盡在大隋,這才有了大隋明月郡,他沉著臉下令道:“將這夥人驅逐出境,若敢反抗,殺無赦!”


    陸爽等江南學子都嚇傻了。


    不過就是一句‘胡說八道’而已,居然就要驅逐出境,還殺無赦?


    拜托,你以為是你是當皇帝了?


    可是看到圍攏而來的近百名殺氣騰騰的隨從,都嚇得噤若寒蟬,緊緊閉上嘴巴。


    楊侗手底下的文武官員,也都隨了他的性子,對己以王道、對敵行之以霸,哪怕是文官,一言不合就能拔刀砍人,這個陸爽指著皇帝的鼻子說‘胡說八道’,不予以懲戒如何得了?


    惱火的杜如晦似乎忘記楊侗是喬裝而來,連洛陽學子都認不出他們,更何況是從江南來的人?


    但他不管。


    皇帝就是皇帝,不管如何喬裝,楊侗始終是皇帝,罵皇帝,就是罵大隋所有人…這是原則問題,不能忍…


    陸爽眼珠子都氣紅了,惡狠狠目光仿佛擇人而噬的野獸,嘴裏的牙都快咬斷了!


    從小到大,何曾受過此等折辱?


    這夥人簡直是欺人太甚了!


    想著姨父是大隋的大理寺卿,頓時膽氣陡壯,怒道:“一言不合就動手,還有王法嗎?”


    “我就是王法!”楊侗淡淡的說了一句。


    這話一出口,房玄齡等人有些忍俊不禁,皇帝就在這裏,你竟然說什麽王法?


    這話,要是別人說,那是狂妄自大,而且不知天高地厚的作死之舉,但皇帝說他是王法,誰能反對?誰敢反駁。


    “父皇!”


    就在氣氛驟緊之際,人群中陡然響起奶聲奶氣的一聲嬌唿。


    這聲音宛轉悅耳,可一大群學子聽見此音,個個緘口結舌,鴉雀無聲。


    楊侗尋聲望去,卻見左側不遠處,英姿颯爽的水天姬懷抱楊潞走了過來。


    見到楊侗,楊潞歡喜的招手,開心的笑著:“三娘,我要父皇抱抱。”


    楊侗眼中溢出笑意,將楊潞接了過來。


    水天姬抱怨道:“這個沒良心的小家夥,老是叨念她父皇。”


    楊潞得意地在楊侗懷中咯咯地笑起來。


    “微臣房玄齡參見武妃、公主。”


    “微臣杜如晦參見武妃、公主。”


    “微臣岑文本……”


    房玄齡、杜如晦他們見到楊潞把她老子的身份暴露了,索性堂而皇之的長揖施禮。


    “諸位使君免禮!”水天姬笑著還了一禮,便轉身離開。


    “小鹿見過房伯伯、杜伯伯、岑伯伯……”楊潞笑盈盈的叫人。


    “不敢,不敢!”


    “學生參見聖上!”洛陽學宮學子紛紛上前行禮。


    “免禮!”


    楊侗嗬嗬笑道:“作為大隋四大學宮的祭酒,我卻沒有到過洛陽學宮一次,是我的失職,不過我對人才的重視,從未減少一分,我希望你們都能夠平步青雲,在適合自己的領域,發揮自己之長,為大隋王朝的興盛添磚加瓦。”望著靜靜聆聽的大隋學子,楊侗接著說道:“你們也知道朝廷以鐵血之勢懲處一批不法官吏,對於這些走上邪路的人,我隻能說是咎由自取,活該。但我希望你們引民為戒,別讓自己成為自己所厭惡的貪官汙吏,千萬要記得,一個人隻有不忘初心,方得善終。”


    “學生謹遵聖上教誨。”眾人轟然應是。


    “你叫何名?”楊侗望著為楊崢解圍的學子。


    “迴聖上,學生名叫劉仁軌,在第七軍當一名斥候校尉,如今進入洛陽學宮武學院深造,。”劉仁軌恭恭敬敬的迴答。


    “劉仁軌?”這又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宰相之才,不過楊侗見到的曆史名人多了,名人早已失去了激動之心:“說說你的經曆。”


    劉仁軌答道:“學生是潁川尉氏人士,早年一直學習文事,後來家道中落,無以為繼。適逢反賊霍亂天下,更加無法專心地讀書,看到家鄉飽受流寇荼毒,心中異常苦悶。後來聖上在涿郡招賢納士,作出‘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之佳句。學生豁然開朗,覺得好男兒理當仗劍立馬、保家衛國,而不是將大好年華荒廢在書本中,於是棄筆從戎,前往涿郡從軍,成為秦大將軍麾下一名斥侯,後來軍隊整編,分到了第七軍,當起了斥侯營校尉。”


    楊侗不住點頭道:“你一個文人竟然當上斥侯,可不簡單。”


    斥候就是古代的偵察兵,比主戰強兵還難訓練,主要是斥侯的入選條件實在太高了,武勇方麵要求不算太嚴,但必須身體強健、騎術嫻熟、腳力超群、觀察力強、記憶力好、表達精準、熟知物候、機敏善察、應變力強、獨立生存、擅長偽裝、膽大心細、不計榮辱……所以軍隊裏的“斥候”,基本是從士兵中選拔。上述選拔標準,別說是士兵了,就是將軍之中,能符合這些條件也沒幾個。必須說明的是,所謂“探馬來報”的那位,他不是真正的斥侯,隻是一個傳話的。他隻需記性好、口齒伶俐即可。所以真正的斥侯都是久經戰陣的傑出戰士。


    劉仁軌投筆從戎,年紀輕輕就能混入斥侯營,並當上校尉,這就更加了不起了。


    劉仁軌從容答道:“學生雖然武藝粗通皮毛,可射、禦、數之道卻都是自幼磨練,自認不差於人。而這三者對斥侯大有利處,也就受到將軍們的另眼相待。”


    斥侯不需近戰,遠戰自然是弓箭強弩,射是關鍵。禦則騎術,擁有一身好騎術,是斥候標準。數則計算,計算能力強,對於統計敵軍數量大有利處。楊侗想不到君子六藝,無形中能鍛煉出最難訓練的斥侯。


    不過以劉仁軌要是一直當斥侯下去,恐怕會扼殺掉一名未來的名相,要是這種天才死在沙場之上,那損失可就大了。


    看著麵前帶著些許儒雅氣質的劉仁軌,楊侗覺得還是放在身邊比較放心一些,一時間,心中有了決定,笑著對他說道:“玄甲軍是一支純粹的作戰軍隊,幾乎沒有文職人員,長史、錄事也存在空缺,你來當玄甲軍的長史如何?”


    劉仁軌讓天上餡餅砸得暈暈乎乎的,說道:“謝聖上厚愛,隻是玄甲軍長史職位過高、地位過重。學生年輕、未立寸功,願意自下而上。”


    楊侗心中更讚:玄甲軍長史對他楊侗來說自然不高,不過是從六品上而已,不過地位確實不小,等同於一軍軍務、後勤之首,而且能夠參加軍事會議。劉仁軌能夠不為高位動心,反而冷靜推脫,不愧是史上留名的人物,“那你就最低的玄甲軍錄事做起。明天就到宮中報到”


    劉仁軌欣然領命,作揖道:“末將遵命。”


    校尉是從六品上的官員,劉仁軌當到從九品下的錄事,跟從零開始差不到哪兒去,但玄甲軍是天子親軍,始終隻有五千名額,隨便一個普通士兵的名額空缺出來,都要被中級將領爭破腦袋,他就這麽簡簡單單的進了去,實在令諸多學子羨慕至極。


    “大隋以武立國、尚武精神永世不滅,朕要的是能做實事、能打勝仗、務實求真、品嚐兼優的人才,所以大家千萬不要放棄劍、射、禦、數。”


    “遵命!”眾學子識趣離開。


    楊侗看向了麵如土色的陸爽等人,對於這種小角色,他還不至於放在心上。說道:“放他們走。”


    “喏!”玄甲軍散了開來,嚇壞了的陸爽等人行了一禮,戰戰兢兢的相互攙扶著離開


    這夥人剛剛離開不久,楊侗便聽得後方傳來一陣馬蹄聲。迴頭看去,卻是羅士信、尉遲恭他們一行人迴來了。每個人的馬上都掛有獵物,看樣子都有不小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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