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魚城,吐穀渾汗庭。


    隨著西秦勢力之敗亡,積魚城以北,再也沒有抵抗隋軍的勢力存在,擋在隋軍麵前的大大小小部落毫無例外的遭到了血洗,各個不太遵從號令的黨項、羌人部落,不得不率領部眾向汗庭靠攏。


    不管他們與慕容伏允有著多大的利益糾葛,但此時,隨著入侵隋軍的不斷殺戮,他們隻能向實力雄厚的慕容伏允尋找庇佑,老老實實的遵從慕容伏允號令。


    隋軍的血腥屠殺,也使吐穀渾南遷之後,正式走向一統,但是對於這樣的統一,無論是慕容伏允還是天柱王慕容恪,都高興不起來。


    在隋軍攻入吐穀渾之前,吐穀渾共有牧民五十萬左右,向汗庭效忠的大大小小部落加起來,便有三十萬之眾。


    而如今,吐穀渾各個部落的牧民,加起來都不到三十萬,這其中,真正被隋軍消滅的其實並不多,大多數人是被凍死、餓死,還有一些部落的牧民,是失去青壯庇護,被周邊部落武力吞並致死;另有一些部落牧民遭到隋軍血洗之後,僥幸逃過一劫,但也失去了牛羊、戰馬、冬衣、糧食等生活必須品,他們為了活過這個冬天,紛紛將屠刀指向了周邊部落,武力奪取過冬物資。也就是說,隋軍的入侵,導致吐穀渾大小部落,為了生活物資和財富而開戰,促使更多人在這個季節裏死去。


    吐穀渾汗庭、積魚城之北,經此一戰,算是被隋軍打廢了,這剩下的擁向積魚城的人口,在隋軍刻意保留下,也以女人、老人居多,青壯男子數量雖然沒有統計,但堂堂吐穀渾汗庭,如今能夠聚八萬控弦之士已是極限。關鍵是隨著失去糧食、財產的大量人口擁入,使糧食成為困擾慕容伏允最大的難題,為了一口糧食而發生的衝突,每天在積魚城上演無數次,在衝突之中死去的人根本無法計算。


    天柱王慕容恪來到王宮,看著正在跟薩尼先生商議事情的慕容伏允,大聲說道:“大汗,再這樣下去,我們不等隋軍進攻,汗庭之中的人口,就會為了糧食拚命一大半。而用不了多久,將士們也會為了自己的親屬,加入到衝突之中,最終,各個部落的仇恨也會越積越深。一旦大規模的衝突暴發,我們不用隋軍來打,就會死得個幹幹淨淨。”


    “你說的,我如何不知?”慕容伏允苦澀的看向了自己的兄弟,歎息道:“但楊廣當初發動的滅國之戰,使我吐穀渾人的膽魄都被隋軍給殺散了。我們這些年好不容易凝聚起人心和士氣,又因隋軍這次猛烈入侵,冰消瓦解,大家對隋軍的恐懼記憶再次擁上心來。城內謠言四起,紛紛把隋軍說成了不可敵的魔鬼一般,那種未知的恐懼,讓無數將士的精神到了崩潰的邊緣。我們名義上有八萬將士,但實際上,敢戰之士不足一半。剩下的那些人,寧可凍死、餓死、內亂而死,也不願出城去跟隋軍作戰,若是強行下令征戰,恐怕內戰立即會在城內上演。你說,我能怎麽辦?”


    “大汗!”慕容恪鞠躬行禮,大聲說道:“擁有八萬控弦之士的堂堂吐穀渾汗庭,若是連戰都不敢,我吐穀顏麵何存?我認為就算不能殲滅這支隋軍,也該將他們趕出吐穀渾。否則的話,可汗威嚴喪盡,又如何掌控各部、號令各部?”


    “顏麵?”慕容伏允與薩尼相視一眼,歎息道:“慕容家族的顏麵,早已經被隋軍打沒了。對我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生存下去,我的意思是派人去與隋軍談判,看看是否能夠讓他們離開,隻要他們願意離開,無論牛羊和戰馬還是女人,我們都可以給他。”


    “若是他們不同意怎麽辦?就算他們同意退走,開出的條件也不是我們能夠承受得了的。”


    慕容恪眉頭一皺,森然的盯了薩尼一眼,他不用猜,也知道這鬼主意是這個老家夥的意思,冷冷的說道:“隋軍折損了三四成兵力,奔襲至此,如今已是強弩之末,更受不了這裏的寒冷的天氣,他們的士氣不見得比我們高。依我之見,我們應該發揮兵力上的優勢,出城去跟隋軍狠狠地打上一場,這支隋軍想要打贏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的我軍,難如登天。等我們將其打敗,即可順勢求和,賠償一定錢財,進退兩難的隋軍麵子裏子全都有了,自然不會留在這裏。這樣我們就可以整頓內部,好好度過這個冬天。”


    “不能打!”慕容伏允看著帳外的天空,澀聲道:“忠誠於我們的軍隊並不多,若是把忠誠於我們的軍隊敗光,吐穀渾必將改名換姓。”


    “我們有八萬人,怎麽可能打不過兩萬不到的隋軍?”慕容恪眉頭一皺,對慕容伏允的怯戰、畏戰之心大為不滿,他拱手一禮,問道:“如果不打,大汗又打算如何?難道在積魚城坐以待斃?”


    慕容伏允看了弟弟一眼,沉聲道:“若是隋軍不退的話,我等隻有南遷。”


    “南遷?”


    慕容恪眼中閃過一抹驚怒的目光,厲聲道:“現在冰天雪地,外有隋軍虎視耽耽,此時要是南遷,大汗可知會死多少人?若是大汗如此決定的話,我寧願與隋軍一戰到底,哪怕戰死也絕不會這樣屈辱的活著!”


    慕容伏允勃然大怒,厲聲道:“你想死,那你自己去打好了,別帶我吐穀渾的兒郎跟著你去一起去送死!”


    “哼!”慕容恪不可思議的看著慕容伏允,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隨即悶哼一聲,轉身大步離開。


    “唉!”


    看著大步離開的慕容恪,慕容伏允長歎口氣,看向一旁的薩尼,沉聲:“請先生代表我,向隋軍求和,哪怕付出再多的代價也行。”


    “大汗放心!”薩尼站起身來,拱手一禮,凝聲道:“卑職這就率人去隋軍求和。”


    ……


    “薛帥,朝廷剛剛發來鷹信。”


    兩天過後,白雪皚皚的隋軍營地,薛萬徹和尉遲恭帶著親衛巡視四方,一名校尉匆匆趕來,將一疊譯好的信件交給薛萬徹。


    “是否有新的指令?”薛萬徹抹了一把胡子上的冰雪,他們數月奔波在殺戮和奔馳之間,所有人身上已經很難看到昔日風采,甚至看不出薛萬徹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往昔俊朗的臉龐被濃濃的胡須遮掩,讓人看不出本來輪廓。


    “末將還未細看。”那名將尉搖了搖頭。


    薛萬徹將紙張展開觀看,目光迅速掠過,嘴角升起了一抹笑意,良久,仰天大笑了起來。


    “老薛,何事讓你如此高興?”尉遲恭詫異的看向薛萬徹。


    “我們贏了!”薛萬徹哈哈大笑道:“蕭銑無條件投降大隋,聖上南巡之際,親率杜伏威的第十一軍,在廬江襄安縣擊敗李密的主力,殲敵四萬之多,然後在江都和廬江之交大破魏軍的八門金鎖陣,我大隋第十一軍成功殺入江都郡,將李密數萬軍隊控製在淮水以南。開春之後,將集中全部力量,殲滅各路反賊……聖上對我們取得的成績相當滿意,讓我們暫時放過吐穀渾一馬,以免便宜了吐蕃。聖上讓我們接到命令後,就近返迴臨洮郡,參與大朝會,參與明年的統一大戰。我們可以迴家了。”


    迴家?


    丘師利茫然片刻之後,臉上隨即露出驚喜表情,眼淚不自覺的從眼眶裏落了下來。


    降隋以後,他一直在西域擔任要職,這麽多年,已經無法和親人團聚。這一次出來這麽久,每天都在殺戮與襲之中渡過,心弦每一刻都是繃緊的,也讓他忘了家的存在。雖然吐穀渾的軍隊被他們殺得不敢出城,但他們同樣也處在崩潰的邊緣,家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相當奢侈的詞匯,驟然聽到班師迴國、迴家的消息,有了開始的驚喜過後,緊跟著的卻是一股莫名心酸。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麽!”薛萬徹拍了拍丘師利的肩膀,大笑著仰望天空,不讓淚珠滾落下來。每一場域外戰役都少不了他,但是這一次,條件之惡劣、耗費心神之多,絕對是他從軍以來的一次,作為此戰的主帥,薛萬徹肩膀上扛著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薛帥!”


    遠處,幾十名斥候飛奔而來,遠遠便大聲叫喊道:“有吐穀渾軍隊快速靠近,觀其勢,似乎準備與我軍交戰。”


    “哈哈,來得正好!”薛萬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頭瞬間,便已將眼角淚痕抹去,朗聲大笑道:“卻不知,慕容伏允派多少人前來送死?”


    “人數不少,看起來有三萬之多。”這名著校尉肅容稟報。


    “三萬嗎?來得正好!”尉遲恭豪邁一笑,道:“我軍已經休息了兩天,個個精神飽滿,隻要我們將還朝的消息傳下去,將士們定然會生出十二分的戰鬥力。”


    “這便是所謂的歸師莫阻!”對尉遲恭的話,薛萬徹讚表讚同,朗聲道:“傳令備戰,告訴將士們,隻要打完這一仗,我們就可以班師還朝,入京接受聖上的封賞!臨走之前,我們也要讓這些吐穀渾人知道,犯我大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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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遠必誅!”


    一幹來自西域的將校興奮地用生硬的漢語大聲呐喊,拚命的揮舞著手中的兵器,幾乎是嘶吼出來的聲音直衝雲霄,帶著一股說不出豪邁雄壯氣勢。


    不遠處的牛進達聞訊而來,當他看著士氣陡然大漲的將尉,有些發懵,不解的看向薛萬徹,但聽了一會兒,隨即反應過來:“老薛,你是說我們可以迴家了?”


    “不錯!”薛萬徹將手中的紙張一放,任其如蝴蝶般的隨風飛舞,大聲道:“聖上下達命令,讓我們立即班師還朝,不過,正有三萬吐穀渾軍隊正往我們這邊殺來,所以,這是臨別一戰,也是我等最輝煌的一戰。”


    “將士們,備戰!”


    薛萬徹扛著馬槊,眼中閃爍著熊熊火焰,離開前,他要讓嚇破了膽子的吐穀渾人再顫抖一次,讓他薛萬徹和大隋之名,再次揚威吐穀渾。


    令其聞‘隋’喪膽。


    以使大隋西南有數年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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