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紫煙見過的‘皇帝’其實很多,比如說楊廣,比如說李淵、李密、蕭銑、杜伏威……


    楊廣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渾身散發出一股濃濃的威嚴,雙目似有神光之耀一般,充滿著可怕的威懾力,臉上夾帶著一股衝天的霸氣,僅從氣勢上來看,楊廣無疑是最具帝王氣的人物。


    李淵是眼精目靈,額角寬廣,相貌堂堂。待人接物大有長者之風。


    李密人雖長得不咋樣,但雄姿英發,給人一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感覺。


    蕭銑乃是蕭氏子弟,文采風流、貴氣逼人。


    杜伏威乃是草莽英雄,充滿了進攻的氣息。


    這些人,都有自己獨有的氣質。


    在沒有認識楊侗之前,袁紫煙也想過楊侗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他能在短短的時間內一統北方,不僅徹底殲滅盤踞東北數百年的契丹奚族、吞噬了霫族,還把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突厥打得落花流水,且於殺虎關外誅滅草原雄主始畢可汗……能夠完全這一些奇跡的楊侗又將是怎麽樣的一個英雄?


    以前,袁紫煙以為楊侗應該是楊廣,有著楊廣的氣質和影子,因為楊侗不僅是楊廣的孫子,還是楊廣重點培養的人物之一。


    可後來見麵之後,她發現楊侗的氣質就平庸了許多,初次見麵過,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的形象躍然眼前,沒有那種讓人眼前一亮,一見麵就能讓人生出一股不凡之感的感覺。


    若說少女擇偶,楊侗的的確確是女人之首選,而從帝王氣質上說,楊廣、李淵、李密、蕭銑、杜伏威似乎更符合一些。


    然則接下來的交鋒推翻了袁紫煙之前的看法。


    她還記得那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當時楊侗在鄴城城外參與武舉考核,自己在他歸途之中,利用藥草香氣引偏了楊侗的坐騎,把他們一行人帶到自己寄居的草庵之中,本來在她的設想之中,下一步她會以‘巧合’、‘偶遇’、‘與道家有緣’之說開頭,‘推銷’自己的道家精髓,從而使楊侗接受道家,並引之以為國教,然一切的一切,不僅都被楊侗看穿了不說,迴朝之後,緊跟而來的則是轟轟烈烈的限佛令、限道令,並利用佛道兩家學說和民間對佛道的印象,硬生生的給這兩家教派戴上了一副枷鎖,從而限製了佛道的無限擴張,在這項政策之下,佛道在大隋治下的發展可以說是最不順暢的,不說廟宇、道觀遍而天下了,甚至連弟子都招不到。


    因為大家都認為佛祖、道祖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而自己區區一介凡夫,怎麽可能到那一步呢?與其白日做夢,還不如踏踏實實、實實在在的過好現在的每一天。


    就這樣,袁紫煙認為楊侗這個人既有楊廣的特質,也像李淵,看似仁者,實則精明過人,滿肚子的陰謀詭計。


    如今再次見麵,卻又不同。


    從之前的對話,以及這個時代的標準來說,單憑楊侗那一句——‘…新地盤太多所產生的問題也很多,說起來都是淚,哎……早知道就應該讓將士們打得稍微矜持一點了,總之,朕的煩惱你不懂!’就足以將楊侗定位為‘昏君’


    但實際上。


    昏君自然是做不得準的,洛陽在這幾天的的時間裏,比之過往安定了不少,再想想這位天子一路披荊斬棘走到現在,所創下的偉業,自然不可能是真的昏君。


    最終,袁紫煙覺得楊侗雖然是最沒有帝王氣的帝王,更沒有楊廣雄姿英發的泱泱氣度,卻更加平和,讓人容易接近,但在這平和之中,卻又有一種莫名的自信在裏麵,不似別人那般鋒芒畢露,但卻總能在平淡中,有種讓人信服的氣息,仿佛整個天下都在其掌握之中,那是跟其他‘帝王’迥然不同的氣質,看似無奇,但實際上隻是他已經不需要再向人展示那一麵,偶爾展現出來的無賴和自大,或許更符合他的年齡。


    畢竟,自己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道仙,而不是具有千軍萬馬的各路梟雄,楊侗不需要時時刻刻以帝王的身份來溝通,自己沒資格引起他的敵視。


    這片天地,他就是王,他就是一切生命的主宰。


    是孤傲,也是來自自身實力的自信。


    ——


    “袁仙子不會是算到朕無聊透頂,特地來洛陽陪朕談天說地的吧?”


    添好茶湯,放下銅壺的楊侗微笑著看向袁紫煙,她雖然沒有衛鳳舞、水天姬、長孫無垢、李秀寧、裴清華的氣質,但獨有的清淨雅致之氣,確實讓人賞心悅目,和這樣一個大美人聊天也是一種享受。


    “我是奉父親之命!”袁紫煙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不知聖上對巴蜀有幾分了解。”


    “‘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連峰去天不盈尺,枯鬆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聖上好文采,此詩將蜀道崢嶸,突兀,強悍、崎嶇等奇麗驚險和磅礴氣勢說得漂流盡致……雖說把蜀道之難誇大了一些,但也差不了多少。‘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這一句,更能說明聖上對巴蜀天時、地利與人際的憂慮與關切。由此可見,聖上對巴蜀早有收複之心。”袁紫煙俏麗的麵容上多了幾抹英氣。


    “巴蜀自然是要收複的。”


    “聖上對巴蜀有深刻的了解嗎?”許是楊侗沒有帝王威嚴,袁紫煙顯得很隨意。


    “巴蜀雖然偏處西南一隅,但其戰略位置都得天獨厚,那裏易守難攻、糧食充足,因此每當大一統王朝陷入瓦解之時,這裏的野心家就聞風而動,紛紛豎立旗幟,宣布進入無朝廷的狀態,而每當硝煙散盡、天下已安之時,這塊窩在大山四周的盆地尚未被真正的納入帝國的版圖。”


    “這又是為何?”


    “這個階段是一個新生帝國最為艱難的時刻。因為完成基本一統的帝國百廢待興,不僅要竭盡全力恢複民生、發展經濟、安撫各方尚有敵意的百姓,內部還有各個失敗勢力的殘餘頑抗分子於負隅頑抗;很多時候,外部還北方遊牧民族如泰山壓頂的盤踞在腦門之上,比如秦漢時期的匈奴、大隋建國時的突厥,所以這階段的中原帝國的主要敵人是外族,以及國內爛攤子、嗷嗷待哺的災民。至於巴蜀嘛,因為道路險峻,你很難去打它,但是它也打不出來,所以從大局上說,它是帝國的次要敵人,一般都是到大局已定的時候來平定這塊地方。但是……”


    楊侗笑容滿麵的接著說道:“割據巴蜀的野心家也不傻,他們看到大勢已定,便上表稱臣,承認那個新生的王朝,但實際上,他們還是當地實質上的皇帝。所以‘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


    “聖上,想要控製巴蜀的地方豪強在當地不僅有許許多多的良田美宅,還有自己的軍隊,和數量龐大的奴隸。就算是李唐王朝,對他們也是安撫,默認了他們處於自立的狀態,而大隋所采取的施政綱領決定著大隋一旦進入巴蜀大地,這些人的利益就會受到損害,所以這些現在才會真真正正的支持李唐。”


    袁紫煙這個時候才發現楊侗對巴蜀的了解並非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似乎對那裏十分了解並有了一些布局,如果這樣,自己似乎白跑一趟了。


    “是啊!指望他們歸順大隋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們不知道,巴蜀的主人是那群被他們壓製的普通老百姓、被他們敲骨吸髓的奴隸。”楊侗笑了一笑,其實不管是關隴集團、山東士族、南方士族也好,巴蜀豪強也罷,在他心目中其實都是一樣的,連對付他們的辦法也通用。


    “這就是聖上‘打倒土豪劣紳,解放農奴’的口號了。”袁紫煙微微一笑,心下感慨。


    ‘打倒土豪劣紳,解放農奴’是楊侗的根本,是從成功走向成功的神器,也是讓洛陽迅速安定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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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李淵、李密、蕭銑的地盤上,九成土地還是牢牢的掌握在世家手中,世家通過租借土地的手段收攏因戰亂而四散的百姓,可以說,真正掌握百姓民生的不是官府而是世家,許多時候,官府政策都不如世家管用。


    什麽國家大義、民族大義老百姓都不懂,但他們知道誰在掌握著自己的命根子,這也是許多大世家為何能夠一唿百應,根本原因在於利益兩個字。


    以前的大隋王朝也是如此。但楊侗卻趁著收拾各路梟雄和天下世家的同時,收迴他們手中所占有的全部田地,然後又分發給百姓,百姓不必再依附於世家討生活,等於是從根子上絕了世家對百姓的掌控力。


    的確,楊侗是在跟天下世家對抗,但均田製一出,楊侗背後站的就是天下萬民!天下世家與楊侗作對就等於跟天下萬民作對,天下世家支持的各路梟雄怎麽可能搞得過楊侗?


    楊侗的辦法效果明顯、收攏到了整個北方的所有民心,現在就算是中原諸侯聯合起來,都不可能撼動楊侗的地位。當然前提是楊侗必須在軍事上繼續勝利下去。


    楊侗的這一套施政綱領,隻有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但李淵他們就是實施不了、不敢實施,因為構成他們王朝的主體力量是世家,需要世家的力量來抵抗大隋的兇悍氣焰,所以他們隻能飲鴆止渴似的放任世家繼續對自己的子民進行盤剝,唯一的安慰和理由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幹掉楊侗、幹掉大隋、一統天下,然後再跟世家們討價還價。說白了,各路梟雄就是俗稱的沒有退路,隻能一路黑到底的款。


    李淵知道自己向突厥稱臣的事情公布以後,自己的名聲就臭了,也知道現在的地盤嚴重縮小、民意大路,朝廷內部腐化、軍隊戰力萎縮的現狀也是心知肚明,但為何還要這麽堅持?隻因逐鹿天下本身就是一條有去無迴的路,當他們踏上這條路的時候,就知道開弓沒有迴頭箭,隻能成功不許失敗。


    這堅持下去說不定就成功了呢。


    勾勒滅吳、大漢滅楚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事實上,楊侗也沒有迴頭路,隻不過勢態發展到現在,他占據的優勢大一些罷了。


    “聖上,其實巴蜀除掉普通老百姓和廣大的世家奴隸之外,在群山之中,還有一批人,多達數十萬之眾。”感慨良久,袁紫煙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本意。


    “袁仙子說的是僚人吧?”


    楊侗麵色一肅,他想到了生活在巴蜀之地其實還有一個種族,他們驍勇善戰、貧困潦倒,世世代代生活在大山之中,是茫茫大山的主人,那就是僚人。


    僚人是西南地區分布廣泛的少數民族,也是後世很多個民族的根源、祖宗。


    “不錯!”聽到楊侗一口道出,袁紫煙也不意外,若到現在還以為楊侗不識巴蜀,那她也就不是袁紫煙了。


    不待楊侗詢問,便主動說了起來:“大業年間,天下大亂,家父從洛陽返鄉,這些年在巴蜀可不僅是替人算命、誦經祈福,還帶著弟子四處行醫,曾在大山之中生活兩年之久,和僚王關係極好,他自小崇尚漢家文化,秦望之名便是他為自己所取。家父看到聖上在邊疆處理羌、靺鞨、霫等族的政策十分溫和,也能讓兩族百姓和平相處,於是讓我詢問聖上,看能不能利用這層關係,為聖上和僚王牽線搭橋,說不定能夠對聖上收複巴蜀有幫助。不過我們也擔心僚人入蜀,會遭到漢人百姓拒絕,雙方日後矛盾重重,會影響到巴蜀安定,我們也不懂這些,就看聖上的意思了。”


    最後,袁紫煙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在朕的心目中,僚人也是大隋的子民,和我族百姓沒什麽區別。其實各個民族都有好人、壞人,我族也不例外。在朕的心中,李淵、李密、竇建德不就是壞人嗎?反之亦然。所以我們不能單純的以黑白、好壞給一個民族下定義。當然了,有一個民族例外:他們是徹頭徹尾的混蛋。”


    楊侗倒是想不到袁紫煙會給自己帶來這麽一個意外之喜,在他的印象中,南方少數民族雖然民風彪悍,被斥責為‘南蠻’,但從古至今都沒有霍亂過天下,在跟漢民族相處的漫長曆史中,也一直處於弱勢地位,即使起來反抗規模也不算大,而且似乎是事出有因,他連羌人、靺鞨人、奚人、突厥人、高句麗人都能納入大隋體係來教化,更不要在曆史上沒什麽大惡跡的僚人了。一旦有了僚人這個強大助力和帶路黨,相信收複巴蜀起來也容易得多。


    袁紫煙雖然很好奇,不過也沒問那是哪個民族,而是說道:“既如此,那我就可以迴複家父了。”


    “行!”


    “若是聖上派出使者與家父同行,那是再好不過了。”


    “就算袁仙子不說,朕也會讓禮部縱橫司的人跟袁道長同行。畢竟往返一趟不容易。”楊侗的理解說道。


    “‘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袁紫煙一字不差的誦出全詩。


    “哈哈!”楊侗高聲一笑:“好記性,如果你考科舉,肯定會取到好成績。”


    “我也可以考科舉?”袁紫煙雙眼一亮,凡是有誌向的女子,都以水天姬、陰明月、蔡微這樣的巾幗英雄為榜樣,這幾人雖是女子,但她們的成就,絲毫不比男人差上多少。


    尤其是陰明月,更是典範中的典範,她不費吹灰之力的拿下高昌國,此國並入大隋版圖之後,還以她的名字命名為‘明月郡’,這是李靖、秦瓊、羅士信、裴行儼、牛進達這些名揚天下的大將軍也沒有的殊榮。且在楊侗登基之日,不僅冊封她為‘明月郡公’、還賜予親自設計的天異劍彰顯其功,那是何等的榮耀?


    袁紫煙自問本事不比他人差,如果有機會施展才華,她覺得自己也可以成就一番事業。


    “也不一定非要參與科考,巴蜀不正是一個表現你自己的機會麽?”


    其實無論哪個時代的女強人都很辛苦,哪怕到了男女平等的後世也是如此,單是“母親”這一重身份注定她們不能像男人那樣一心一意創業,所以女人想成功必定要比男人付出更多。


    正如天下女人都推崇的陰明月,別人隻看她光鮮一麵,卻不知道她為了今天付出了許多辛苦,更忽略了她放棄當人妻子、當人母親的巨大犧牲。要知道在這時代內,女人最悲催的事情就是沒有孩子叫她一聲‘母親’呢。


    隻不過楊侗也沒有打擊袁紫煙,反而模糊的給予了鼓勵,這麽一個漂亮的女人孤身一人於亂世中亂逛,這本身就是了不起的本事。


    “好,希望聖上毋忘此言。”袁紫煙倒是信心十足。


    “朕等你前來表功,真到那一日,朕為你冊封。”


    ……


    (消失太久,人氣下降到水平線以下,不好意思討賞……厚顏懇請手頭有票的兄弟姐妹投上寶貴一票,讓本書人氣上升一二。謝謝!!五千字大章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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