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郡湟水縣,位於湟水北岸,這一段河流比較湍急,是湟水縣城天然的護城河,但那是以前,自從大災席卷了整個天下以後,湟水的水位下降嚴重,昔日浩浩蕩蕩東流的河水早已不見,隻剩一個蒼白的河灘裸露在人們麵前。


    梁洛仁於化隆縣城歸降之後,李世民麾下眾將紛紛請求著攻打湟水縣。


    李世民明白眾將的心思,隨著梁洛仁的歸降,隻剩孤城一座的‘梁師都’實則已經陷入了絕境,不管是生擒或是殺死‘梁師都’都是大功一件。經過一番斟酌,他把這個功勞給了心腹愛將侯君集。


    侯君集大喜過望,喜滋滋的帶領三萬唐軍直撲湟水縣而來,從化隆到湟水約有兩百八十餘裏路程,若是騎兵也要兩天一夜的時間,可是沒有馬源的唐軍組建不了大量的騎兵,李世民能湊到的也就兩萬騎兵而已,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將寶貴的一萬騎兵分給了侯君集。


    侯君集盡管立功心切,但他對於行軍的速度拿捏得極為到位,酉時末,也就是下午六點左右,他就已經到了八十裏外的拔延山,隻不過如今日照時間長,若是繼續行軍的話,還可以再走一個半時辰左右。


    但是領兵作戰,行軍速度的拿捏非常關鍵。若單純的一味求快,士兵掉隊丟掉士氣不說,到了指定地點也將成為沒有力氣作戰的待宰羔羊。可如果一味在意兵卒體質的話,等到前線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作為一個出色的將領,對兵事必須要有全方位的了解,如何在保存兵卒有一戰之力的前提下,以最快速度趕到戰場,是一門極深學問。


    此時此刻,侯君集對行軍的速度拿捏的極為精準,不但給兵卒足夠休息時間,還準時的抵達了目的地。


    這一點,不是一般將領能夠做得到。


    不過盡管侯君集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的,但心中卻焦慮之極,擔心化隆城投降的消息傳到湟水後,給他留下空城一座。這時一名校尉上前道:“將軍,前方是拔延林,是繼續前進還是就地休息?”


    “拔延林?”侯君集一愣而問。


    校尉見侯君集不知,便解釋道:“拔延林東北方向是一座延綿兩百多裏的大森林,森林對麵就是湟水縣的地界,有不少村子分布在湟水兩岸。”


    侯君集心頭一動,連忙問道:“有近道可以直穿拔延林嗎?”


    “有一條便道可行,不過這是一條溪流衝刷形成的穀道,如今已幹涸了,不過卻也比較難走,而且此道悠長,陽光難以射入,兩旁全是高山叢林,最適合伏擊。如果走這裏的話,會不會太冒險了?”校尉有些猶豫的看著侯君集。


    “行軍作戰哪能不冒險,不冒險又哪天的建功立業的機會?梁師都如今已經快玩完了,頂多隻有六千兵力,他還敢出城作戰不成?若是梁師都察覺而逃了,我有何顏麵迴去麵對晉王?”


    侯君集心中忽然熱切了起來,在唐朝眾將之中是一個異類,他性子暴烈、武藝高強、擅打硬仗,摧兇克敵,所向披靡,按道理說,他這樣的作戰風格,理應歸於無腦的猛將之列,但是他侯君集偏偏足智多謀,領兵打仗非常厲害,出謀劃策也相當了得。在這兩方麵都有極大的建樹,所以深得李世民的器重,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過高傲,瞧不起別人,有點類似於三國時期的魏延,與大家一起時,總是格格不入。


    李世民對他有知遇之恩,現在又力排眾議的給他這麽一個立功的機會,若是到手的功勞都丟了,那他侯君集又有什麽臉麵去麵對李世民?


    想到這裏,侯君集立即對身邊的諸多將校下令道:“大軍立即穿過拔延林到北方去,今晚我們拿下湟水。”


    “喏!”


    侯君集的命令層層下達,三萬唐軍加快了速度,沿著拔延林向北方的湟水縣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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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半個時辰,侯君集統率的三萬唐軍趕到了河穀轉彎處,他們折道向東,向叢林深處而去。


    聽說再兩個時辰就可以穿過拔延林,於子時左右到達湟水縣對岸,侯君集愈加興奮了起來,繼續率領三萬士兵向一處山穀深處疾行。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統率大軍進入山穀不到半個時辰左右,謝映登率領八千名大隋騎兵銜尾追到了穀口,在山穀口等待的三十名隋軍斥候,是李靖留在這裏的接應人。


    一名校尉催馬上前施禮道:“啟稟謝將軍,唐軍不出李都督的意料,進入了山穀已有半個時辰。”


    謝映登點了點頭,迴頭喝令道:“一半人上山,一半人跟我進追進去!”


    說到這裏,謝映登對於李靖的遠慮產生了無限景仰。


    以李靖為首的西路軍從會寧郡進入過武威,進入了西平郡,當段德操介紹到這裏的地形時,李靖立即斷定的說道:“拔延林河穀是化隆縣城到達湟水最快之途徑,李世民尚不知梁師都已死,更不知西平已屬我大隋,再加上支援化隆的軍隊六次詐敗,他對湟水縣最後的守軍的戰力已經不會放在了心上,為了迅速拿下防衛力量不足的湟水城,他派來的大將必走拔延穀道,而湟水軍隊給李世民的印象隻有萬人左右,又有梁洛仁的印證,他一定以為這是一支戰力不足、士氣萎靡的軍隊,所以他派遣的軍隊不會高於三萬,這支軍隊一旦進入拔延穀,我軍可以全殲此部,斬斷李世民三成戰力。”


    謝映登聽得是半信半疑,可是事實現在擺在眼前時,謝映登對李靖的精準推斷是敬佩萬分。


    命令傳達,隋軍立即分兵兩路,一路跟隨謝映登進入山穀,另一路則扛著四千桶火油棄馬登上山坡,沿著山穀邊緣邊向山頂攀去。


    山穀長約二十裏左右,由於河水幹涸,且河床還算平坦,隻需一個多時辰便能走出山穀了,三萬隋軍在穀中列隊而行,直接延綿了數裏長,此時穀內十分幽暗,軍隊大約走出十裏路後,前方士兵忽然一片喧嘩,大聲的嚷嚷了起來。


    “何事喧嘩?”侯君集上前問道。


    “將軍,不好了,前方道路被無數大石封死,我們根本過不去了!”


    “什麽?”侯君集赫然色變,他催馬向前奔去,果見前方狹窄處被數十塊巨石死死堵住,堆得足有兩丈多高,將前進的道路封得嚴嚴實實,人或許是可以攀爬過去,但戰馬是無論如何都過了的。


    侯君集心中湧出不祥的恐懼之感,立刻大聲喝令道:“後軍為前軍,沿原路撤退,快撤退!”


    話音未落,頭頂上傳來一陣轟隆隆巨響,唐軍一抬頭,隻見密集石頭、木柴和油罐從山上向他們頭頂砸了下來。接著是漫天火箭傾泄而下。


    “拋棄戰馬和長兵,隨我衝上山去。”侯君集驚得膽寒心顫,當機立斷的縱身下馬,手持模刀,率領親衛軍朝斜城上攀爬而去。


    而在火箭的引燃下,烈火迅速燃燒,由於缺水而幹枯的叢林迅速被引燃,洶湧火焰吞噬了整條穀道。


    山穀內,唐軍哭爹喊娘,洶湧烈火中,受到驚嚇的一萬多匹戰馬四下狂奔,無情的撞擊踐踏擠作一團的唐軍,刹那之間馬嘶和慘叫匯成了一曲慘絕人寰的悲歌。唐軍在大火之中如無頭蒼蠅到處亂竄,空氣中彌漫著肉香和焦臭味道。


    一個時辰後,熊熊大火已經吞沒了整個拔延穀,而三萬唐軍除了隨著侯君集衝向山嶺,殺出一條血路的四百多名精銳,餘者盡數化為焦炭和灰燼。


    兵書上說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看似簡單,但卻包含著極為深奧的哲理。


    知己就是讓人們要有自知之明,不要想著招惹自己惹不起的強敵,但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自知之明,或是為了麵子,或是習慣使然,犯下了兵家大忌。


    知己難,知彼更難。


    敵方有多少軍糧、有多少兵力、裝備又如何、士氣如何等等這些……是一員戰將所要了解的最基本最低級的常識,這一步,隻要多派斥候就能知道。


    高一層的‘知彼’,則是要了解敵軍主將的背景、經曆、作戰風格,則是中等層次的‘知彼’,這一層次需要主將事先做好功課,需要情報人員事先調查清楚,難度比較大。


    更高一層的‘知彼’則是要清楚對方主將當下處境中,表現出來的心思,並根據對方主將的處境和心思來判斷他會采取的作戰策略,當然了,這種境界的‘知彼’風險很大,如何針而對之,就需要己方主將的魄力來決斷了,但風險和收益都很高,具有五五勝算的豪賭性質。


    李靖主導的這一次襲擊無疑是高層次的知己知彼,他知道自己的實力,也知道自己占據著出其不意的優勢。


    在‘知己’的前提下。他成功的抓住了對方最大的一個弱點:唐軍還不知道湟水縣城已經落到了大隋之手,更不知道自己的敵人已經從弱小的梁師都換成了強大的大隋。


    在這種完全不‘知彼’的情況下,唐軍主將以為湟水隻有士氣不高的弱旅,從而錯誤的判斷對方不會出城決戰,為了防止對方逃竄,必然想盡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湟水城。而拔延穀道無疑是對方之首選之路。


    與之相對的侯君集連自己的敵人是誰都不知道,吃此大虧自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這不能說是侯君集的失誤,責任理應由唐朝的情報擔負,因為換作任何一員將領也會作出和他一樣的選擇。


    曆史上的這一對軍神師徒,因為楊侗的到來走向了徹底的對立,兩人的第一次相遇,是身為‘師父’的李靖便給‘徒弟’狠狠的上了一堂課,而師父收取的教學費用則是三萬唐軍的性命。


    經此一役,隋軍正式化暗為明,從幕後走向前台,向李唐王朝展示了睥睨的鋒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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