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事重重地站在庭院裏,千萬思緒湧上心頭。


    今日依舊飄雪,隻是那雪落在地上卻是黑色的,觸目驚心的煙霾。


    庭院裏養著一隻雪雀。


    雪地裏,我披著狐裘,伸手去觸那隻雀鳥,冰棱的羽毛,抖落繁星般落下晶瑩的雪塵。


    不遠處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衛泱終於肯來見我。


    「怎麽過來的?」他在我很遠的地方站定,不願再前行一步。


    我轉過身,直視著他:「蘇將軍送我來的。他說……他欠你一個人情。」


    我盯著他,他戴著冠冕,重重珠簾後,我看不清他的臉。隻是他的身形卻憔悴不少,帝服華麗,卻遮掩不住衣下的形銷骨立。


    衛泱低笑一聲,盡是輕蔑:「舉手之勞罷了。他是怕我死後,他的心上人也跟著死了,才叫你來救我。」


    他說的是蘇將軍口中的「沐沐」麽?我不解其意。


    「為何要來?」衛泱雙目沉著,暗紅的瞳孔凜冽,裏麵全然沒有欣喜,反倒藏著一股沉怒。


    我的視線掠過地麵上灰黑的雪堆:「你救過我一命。」


    「隨我走吧。」我抬眼,鄭重地看著他,「留在這裏,你隻會白白丟了性命。」


    他沒有迴應,隻輕笑一聲。


    我繼續道:「若你願意離開這裏,放百姓出城,蘇瀾會幫你……」


    「夠了!」他厲喝一聲,勃然大怒。


    我猝不及防被他打斷,不慎嗆到,隨即劇烈地咳嗽起來。


    衛泱的神色有一瞬的陰沉:「你怎麽了?」


    我總算止住咳,清了清喉嚨,低聲道:「染了風寒。」


    他長長嘆了口氣,朝我走來。


    走近我後,他終於摘下冠冕。


    我這才看清他的樣子,卻大驚失色,踉踉蹌蹌後退幾步。


    衛泱平靜地道:「阿宴,我的大限已至。」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已全白的髮絲:「怎麽會這樣?」


    我的聲音發抖:「你是中了什麽毒?我去尋藥……」


    「不必了。」他的口吻冷淡。


    「你告訴蘇瀾,謝謝他的這三座城池。」


    他頓了頓,繼續說下去:


    「衛泱,此生無憾了。」


    衛泱帶我迴到他的行宮,吩咐幾個宮女去替我煎藥。


    他身上始終瀰漫著一股苦澀的氣息,我一陣鼻酸,不知他已這樣多久了,而我竟全然不知。


    聽說,衛國建國後,衛泱又籠絡了不少昔日薑國舊臣。起初他們天天在朝堂上嚷嚷著復辟薑國,後來聽說,幾位曾提過「衛薑公主」的老臣,都被他殺了。


    這些駭人聽聞的消息,我卻並不信。


    宮女將藥端上來,我隻嚐了一口,苦味便滲入百骸,我實在遭不住,全吐了出來。


    衛泱在一旁冷眼睥睨著我,隨後伸手過來,遞給我一方手帕。


    我擦掉唇邊的汙漬,抬起頭問:「你究竟中了什麽毒?」


    他並不拿正眼看我,隻睨視著我,冷淡道:「把藥喝了。」


    我不甘心,又追問道:「既然你中了這麽深的毒,為何還要守在這裏?」


    說話間,侍女已重新端上來一碗藥。我看著它,胃裏一陣翻湧,無論如何都無法壓下。這時耳邊傳來衛泱的聲音:


    「我不是你父君所生。」


    我愕然地轉過頭去,他卻避開我的視線,神情淡漠。


    「怎麽會?」五雷轟頂般,我的臉色震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陳宴,你還不明白麽?」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你父君之所以厭惡我,是因為他的王後與人通姦,生下了我。」


    「不然,你以為這王位還能留給你來坐?」


    「你父君為了你,倒也算是煞費苦心,不惜修改黃曆。」說到這裏,他嘲弄地笑了一聲,「隻可惜,你倒是個不成事的。」


    我迴過神來,上前一步,反駁道:「若你真的恨我,為何還要救我?」


    他沒有應聲。


    我緊緊地盯著他,繼續道:「君主之位……對你而言真的那麽重要麽?」


    他冷笑一聲,話音無不譏諷:「你還真是天真。」


    他挑眉看我,似笑非笑:「這是我畢生所求,你憑什麽以為,我可以輕易放棄?」


    我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他仿佛終於滿意,沉聲道:「將藥喝了。」


    我沒吭聲,賭氣似的,久久不動作。


    他頓了頓,忽然冷淡道:「陳宴,有時我真恨透了你的這份天真。」


    「那些大臣滿口念著你的名字,說我嗜殺、暴戾、無情,不得民心。」


    「在他們眼裏,你是那救國救難的衛薑公主,而我卻是一個傀儡。」


    他抬眼,我的眼皮突兀地一跳,話裏透著陰森之意:「若是沒了你該多好。我便能名正言順地坐我的王位,而無需這般處處顧忌著你的感受。」


    我嚇得連連灌下那碗藥汁,也顧不上嫌苦了,生怕他說完便要拔劍將我砍了。


    他這才拂袖而去。


    我走在迴殿的路上,心中五味陳雜。


    難道衛泱真的恨我麽?


    他的眼中始終有一種我無法看懂的情緒,隱藏極深,誰也看不透。


    殿門前,我停下腳步,這才察覺不遠處有個人在等我。


    那人年紀不小,髮鬢花白,文官模樣,遠遠地見了我,立刻跪下,朝我連磕好幾個響頭:「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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