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過來,難得的溫聲細語:「慢點吃,別噎著了。」


    一盞茶過後,我終於堪堪填飽了肚子。


    衛泱沒有解釋他是如何在這裏尋到我的,黑暗裏他深眸看著我,我艱難地咽下一口粽肉,低聲道:


    「我知曉你們都將我當作衛薑公主。」


    我抱著粽葉,打著淚嗝,酸澀蔓延開來:「可我不是。」


    一個刺客是不會有死士的。


    他是衛薑公主的死士。


    真正的公主。


    「殿裏的那個公主是假的。」衛泱眯了眯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我一愣:「你早就知道了?」


    他卻答非所問,唇角掛著詭異的冷笑,腔調從容不迫:「還記得那個北國來的使者嗎?我曾告訴你,他是我殺的。」


    「是我讓秦國因此與昭國結怨。」


    「也是我說服了蘇瀾,讓他和薑人結盟,共同討伐昭國。」


    「隻是兩年以來,薑人流離失所。若能有人昭告天下,薑國國祚尚在,根基猶存,那便再好不過了。」


    說到這裏,他意味深長地停頓,眸光一轉,接著道:


    「公主入宮一事,本就是蘇瀾設計好的,她隻是個肅清臥底的餌引。」


    「如今臥底業已剷除,作為交換,蘇瀾出兵伐昭。薑國復仇的時候到了。」


    我有些驚駭地攥緊了手,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可是……」我的話帶著濃重的鼻音,聽上去大約有些朦朧,「衛薑公主,其實是我姐姐。」


    我抬起頭,直直地望著他:


    「……但我已經兩年沒有聽過她的下落了。」


    「所以如果你是為了公主而來的,不必再這樣對我了。」


    他卻出奇的冷靜。


    「看來你什麽都不記得了。」他說。


    「衛晞,我就隻是為你而來的。」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衛泱沒有給我提問的機會。很快,殿外放起了煙火,他站起身,告訴我他要去值守,便轉身走了。


    接下來,遠隔千裏之外的沙場上,一封戰報傳迴了永安。


    秦軍潰敗,蘇尋敗走問州,昭軍勢如破竹,連占七城。


    永安譁然。戰無不勝的常勝將軍,所向披靡的鐵騎公子,竟吃了此等敗仗!


    緊接著的一個月後,蘇尋被人毒死在府上。


    朝中大亂。鎮守邊疆的鐵騎軍更是群龍無首,戰事危急。聽聞這幾日蘇瀾均夜宿清明殿,幾天幾夜不曾合過眼。


    我卻再也看不進書去。


    每每讀到大婚的橋段,沐沐的臉就會浮現在我麵前。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近日我的精神也恍惚了許多,變得格外嗜睡。


    老實說,我總在想,是不是應該尋個機會殺掉蘇瀾,再迴到昭國去。


    可想來想去,我還是捨不得。


    我捨不得他。


    縱然我已很久沒有見過他。


    早知我這般心慈手軟,就不該被派到秦國來做什麽勞什子刺客。


    我也見識過話本子裏刺客愛上所殺之人的下場,多半都是悽慘無比。


    可我卻依舊這般迷茫。


    縱然殺了他,又能如何呢。


    長宮我留不下,昭國又從來不是我的故土。


    所謂的故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我的眼睛有些潮濕,垂首看著手裏的書冊。在我手指壓著的地方,有一枚藏書印,是蘇瀾的。


    我努力不去看那枚藏書印,於是又將目光落在扉頁的詩句上。轉移注意力似的,我將它一字一頓,小聲地念了出來: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淅淅風吹麵,紛紛雪積身……」


    「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


    一個清朗泠然的音色遠遠地傳來,打斷了我。


    我一愣,循著聲音抬起頭。


    蘇瀾在我麵前,勾唇微微一笑。


    第19章 前塵16


    我驚慌失措,這書是怎麽捂也捂不住了,他的目光掃過,使我恨不得立時站起來向他磕幾個響頭。


    隻可惜在秦國,叩首禮通常是祭拜時用的,寓意很有些微妙。


    蘇瀾見我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倏地站起來,禁不住挑了眉,口吻譏諷:「你倒是尋了個好去處。」


    他的眸色深湛,隱約帶笑,冷峭的眉眼三分無意,七分疏狂。


    我啞口無言,直勾勾地見他將袖袍一撩,在一旁的紅檀椅上坐下,微微抬了下巴,聲如水澗青石:


    「我何時叫你來東流殿了?」


    我微微發抖:「陛下沒有。」


    他抬了抬眼,眸色冷湛,饒有興致道:「繼續說。」


    「……是我自作主張。」我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他對蘇尋的死隻字未提,這更讓我感到毛骨悚然。


    「你就在這等地方躲了我一個月?」他冷眼將四周逡巡了一遍,又將目光落迴我身上,漫不經心地接著道,「我不過是忙了些,方才想起許久未見你了。」


    不知為何,我突然有些委屈。


    蘇瀾卻從檀椅上站了起來。我死死咬著唇,一聲不吭。


    他走近我,音色柔和下來:


    「聽說靜儀將你趕了出來?」


    見我不說話,他淡淡道:「她自幼雙目有疾,無論到哪裏去,無不是被敬著讓著,因而性子是驕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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