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麽?”


    正堂一片吹捧聲中,陡然出現一道不和諧的話音。


    眾人循聲看去,無數“啊呀”之類的怪叫想起,不知多少人同時從椅子上滑落在地。


    居中正座的袁敬許死死盯著緩步行來的許易,麵色發白,眼皮急抖,顫聲道,“不,不可能……”


    聲音未落,那條先前和許易大戰,後來破空而去的孽龍,唿啦一下,從天而降,眨眼,便要撲入殿中。


    袁敬許臉上懼意盡去,閃現出無盡瘋狂。


    伴隨著孽龍降臨的,是天際滾滾悶雷,和無邊劫雲。


    眼見孽龍便要衝到近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便見許易迴眸看去,隻一眼,那狂奔而來的恐怖巨龍,竟從天栽倒,像是被一座大山陡然壓在了身上,砸進了地裏,現出個巨坑。


    “凝!”


    袁敬許怒喝一聲,龍身便要再度散開,許易忽然張開嘴巴,用力一吹。


    霎時,恐怖的氣旋誕生,連劫雲都奈何不得的孽龍,竟被他一口吹散,任憑袁敬許如何施法,那無盡血氣,也隻能朝四周散去,不停召喚,最終散成輕煙,飄於廣闊天地。


    “不!”


    袁敬許終於壓不住心中的驚恐,唿喝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他望著許易,神色忽然平靜下來,“敢問感魂之上,到底是何境,你見過仙……”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破碎開來,化作一陣血雨,血雨轉瞬聚成文字:袁敬晏理事。


    眾人再定睛時,許易早已消失不見。


    ?…………


    夕陽西下,長風送晚,許易坐在崖頂的一方青苔岩上,靜靜觀察遠處的流雲飄落,聚散舒卷,從正午直坐到此刻。


    忽的,一聲悠長的哈欠,從許易懷中發出。


    下一刻,荒魅玲瓏的身子,出現在岩石上,繞著許易行了一圈,朗聲道,“渺渺鍾聲出遠方,依依林影萬鴉藏。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這句歪詩,應該適合你現在的心境。”


    說著,又是哈哈一笑,“少見少見,真的是少見,即便是當初還未入斬屍境,對上龐家人,也不見你如消沉,想不通,真的想不通,袁青花不過是一個被欲望包了身子的老混蛋,就憑他對那小小女孩做的事兒,連老子都看不下去了。這種老蠢貨死不足惜,你傷心什麽。”


    許易望著雲海深處,仿佛看見一團雲朵,凝聚成了青年袁青花的形象,遠遠衝他揮手作別。


    “老袁年輕時,非是如此,雖狡黠,大節無虧,亦是赤誠之人,也許真的是我害了他。”


    許易悠悠道,心情依舊沉鬱,他修行超過一甲子,能入他法眼之人,鳳毛麟角,而能被他長久牽掛的,不過雙掌之數。


    嚴格意義上說,袁青花是第一個追隨他的人,在他心中有著別樣的地位。


    如今,袁青花落得這種下場,完全可以說是死於他手,這種劇目,他便是做夢也想不到。


    荒魅仰天大笑,“謬論,當真雖荒謬。”


    說著,它龍口吐出一口清氣,清氣飄騰於空,聚成一團雲朵,雲朵忽然澄澈,轉眼化作一麵巨大的鏡子。


    鏡子中映照著的是一座城池,鏡頭不斷拉進,搜尋,忽然在一座書院中定格,正要朗朗讀書聲傳來,卻是一個衣著素樸的老學究,正在給一群稚童開蒙。


    荒魅指著鏡中呈相道,“數十年後,這些孩童中,若有人讀書做官,有人青雲直上,名垂青史,有人淪入監牢,遺臭萬年,功罪如何評說?可能都追本溯源,怪到這教書先生身上來。如果你給予袁青花的一切,也算作是惡因的話,那你不妨問問此界生靈,有幾個不想擁有?”


    許易擺擺手,“話雖如此,不管善因惡因,終究是結出了惡果。”


    荒魅嗤道,“惡果?是對那姓袁的蠢物而言吧,對神京中的女童,可是結出了大大的善果。”


    許易默然,他的心緒很亂,感覺整個天空都對封閉了,他知道這是自己道心動搖,出現的惡果。


    他素來行事果決,沒多少糾結,對待萬物生靈,也都是該救時救護,救不得時也不糾結。


    唯獨對那些彼此結下過深情厚誼的,他真的會以同懷視之。


    而這些年,他所珍視的,也是珍視他的,從未出現過背叛,袁青花是第一例,也正是因此,他才久久難以釋懷。


    若人與人之間,這樣的信重,最終都走成到這種地步,他真有些心灰意冷。


    荒魅吸收了太多的記憶,宛若閱盡浮世的智者,一眼便猜到許易心中所思,搖晃著龍頭虎腦,道,“倘若有朝一日,晏姿覓得良人,宣萱尋到知己,雪紫寒已是有夫之婦,餘吟秋琴瑟和諧,夏子陌夫唱婦隨……”


    刷的一下,許易大手一揮,天地變色,瘋狂地靈氣從四周吸納而來,整個世界開始劇烈搖晃。


    荒魅笑眯眯望著許易,“你若是毀了這一界生靈,隻怕當真要生出心劫來了。”


    許易冷哼一聲,收了術法,荒魅道,“你這人真的很別扭,還是你老丈母娘說得對,你太好裝了,你若是不裝,啥啥都好了。”


    許易的眼神陡然化作刀鋒,荒魅笑著跳開,“得得,再說就該惱羞成怒了,行了,我不擾你了,我自己找個地方溜溜,你這種情況,未必是什麽壞事,道心總是要千錘百煉,你若走出現在的狀態,說不定就成了。而這種狀態,也隻能你自己體悟。”


    說完,荒魅從從山崖上跳了下去,許易依舊悶坐,三日後,他才如一尊複活的雕像,從崖上行了下來。


    …………


    寂寂山林,參天巨木比比皆是,一塊墓碑立在這莽莽森林中的一泓溪流的左上首。


    許易蹲在碑身前,除草,培土,很是忙活了一陣兒,扶著斑駁墓碑後水桶粗的巨木,微笑道,“此樹是我當年所植,今已亭亭如蓋,遮天蔽日了,想必李兄在這樹下睡得也極安逸吧。我命苦,比不得李兄,有情人終成眷屬,今日來看李兄,今後怕是不來了,李兄地下有靈,當享永安……”


    說完,許易對著墓碑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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