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和葛元平麵對麵坐在肯德基快餐廳裏。點了份全家桶（知道葛元平“食量”大），錢是蘇雪搶著付的，她卻隻吃了個小麵包，喝了點可樂，然後就推說沒有胃口了，臉容平靜地坐著，眼睛凝視在全家桶的外包裝上，陷入思考中。
——“找個男朋友吧！”
腦海裏突然又竄出這句話，蘇雪的身子一震，再次被打迴現實。
“蘇雪你沒事吧？”葛元平關切地問。
“沒事。”蘇雪沉著嗓子，“你夠不夠吃？不夠我再去點些。”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呐喊：我不要你這麽關心！
葛元平笑了：“你當我是豬啊，你不再吃點，這些我都吃不完。”
可惜他的用心是白費了，蘇雪隻是嘴角牽動了下，又恢複平靜神情，還是那種淡淡的、故意低沉而叫人不舒服的聲音：“那你繼續吃吧。”
葛元平又是鬱悶又是擔心，把心情發泄到雞塊身上，然而在撕嚼的間隙，他還是忍不住偷偷觀察蘇雪。
她到底檢查出什麽了？出了門診就變得不對勁，又煩躁又發小脾氣，在想什麽一點都猜不透，變得還真快，真像個小女生！
如果蘇雪知道此時葛元平腦子裏翻滾的念頭，不知她會做何感想。
迴到半個小時前，門診室裏郭主任用心良苦：“藥物能起到的作用是短期的，吃多了對身體沒有好處，這你也知道，關鍵還是你自己的身體要啟動起來，阿姨的建議你考慮下。”看見蘇雪還在發楞，她又貼近了小聲道，“我看外麵那個男生條件不錯，對你也挺關心的——”
“阿姨你不要說了！”蘇雪有些控製不住自己，腦子裏嗡嗡作響，心砰砰亂跳，唿吸急促，“道理我明白，我知道怎麽做了！”
因著郭主任的一句話，葛元平這幾天的關心在蘇雪心裏就有些變味了，同時她也被點醒：不知不覺中想要堅守的男性陣地又被蠶食了一圈，自己的心也在向女性方靠攏。最近因為身體虛弱，受到葛元平的體貼照顧，加上他又知道自己女兒身的秘密，潛意識中對他多了依賴；迴想起來，和他在一起，臉紅的時間不少，說話輕柔的時候不少，甚至穿女裝在他麵前出現時還有些忐忑和一絲撒嬌的意味——那是女孩在男孩麵前的表現啊！
想到這些，蘇雪全身發冷，有種眩暈反胃的感覺。不行！不能這樣！她心裏喊著，蘇雪你不要放棄啊，如果連心也放棄，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了！可是該怎麽辦？蘇雪迷惘了，除了不斷提醒外，還有什麽辦法能保證自己的男兒心不至於在女兒身的包圍下徹底沉淪？
環境潛移默化的力量強大到可怕的地步，難道，難道自己的這種堅持本身就是種錯誤？懷疑的念頭像霹靂般打穿了蘇雪的身體，刺痛，心被撕開個大缺口，她用了全部的力量去封堵：不，不會的！自己不是一時衝動，一開始就考慮好了的，自己做的一切都圍繞著這種堅持！雖然原因漸漸模糊到想不起來，可是一定要相信自己，一定要相信自己這麽做是對的！不是還有希望嗎？緊緊守在心底最深處的變迴男孩的希望嗬，雖然實現的可能是那麽渺茫，但不是還有希望嗎？不是還有希望嗎……
出了門診區，蘇雪看見葛元平一臉關切地迎過來，頓時泛起抵觸心理：難道真的像阿姨說的，葛元平他對我……脊背冒起寒氣，雞皮疙瘩都起了，她趕緊把這種念頭從腦海裏推出去。
“沒事吧？”葛元平輕聲問。
蘇雪隻是點點頭，臉無表情。
下了樓去藥房取藥，葛元平想跟著，被蘇雪拒絕了：“我自己去就行，又不是臥床不能行動。你到大門口等我，一會兒請你吃中飯。”葛元平倒是聽話，乖乖地去門口等著，隻是臉上有點惑然。
郭主任給蘇雪開的藥不少，西藥、中成藥都好幾種，她又補充道：“小雪，下午阿姨再去找同仁堂的老先生給你開個調理方子，煎好了你明天中午來取。”蘇雪點點頭，心裏卻在考慮要不要吃促進激素分泌的藥。
取完藥叮囑了服用方法後郭主任把蘇雪送到門診樓前。“阿姨你跟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吧。”蘇雪邀請道。郭主任微笑著：“不了。下次阿姨請你們。還有幾份病例檔案要整理，下午就用。”
“那，謝謝你了阿姨。”
“去吧，別讓你同學餓肚子。”說著郭主任含著深意望了葛元平一眼，等蘇雪走到了他的身邊，她才大聲提醒，“別忘了明天中午來取藥，等過了五一長假迴來複查。”
一直看著兩人進了醫院對麵的肯德基，郭主任才從門廊下轉身，眉頭皺著，歎了口氣，心裏沉甸甸的。她有兩件事瞞著蘇雪：一是剛才超聲檢查發現蘇雪的子宮有中度畸形，很有可能以後生不了孩子，她不敢明說，隻能寄希望於藥物和蘇雪身體的繼續發育能帶來些改變；還有件事，她決定以後也不告訴蘇雪了，那就是——前段時間的染色體檢查結果表明，蘇雪的性染色體更接近xy。
換句話說，本質上蘇雪的身體更接近於男性。
快餐店裏有個男孩盯著蘇雪側影看了好幾眼，坐在他對麵的女孩不高興了：“喂，賊兮兮看人家幹什麽呢？”
男孩有些尷尬：“不是，那個，隻是覺得臉熟。”女孩“哼”了一聲：“長得漂亮點你都覺得臉熟，是不是？”
男孩一臉受冤枉的神情：“哪有啊！”
“切！”女孩發出不屑的聲音，“看在你陪我去醫院的份上請你吃點東西，你這家夥竟然當著我的麵窺視別的女生，當我不存在是不是！”看著男孩拿根薯條一副目瞪口呆相，她一把奪過扔到桌上：“不給你吃了！走，陪我去逛街。”
“哎喲我的姐姐，剛……”男孩低聲下氣地道，“剛動了手術，你就不能安靜些？還要去逛街啊，你這是為了折磨我還是為了折磨你自己啊？”
“你管不著！你說吧，到底去還是不去？你不去，我到街上隨便拉個男人，就憑你姐姐的模樣，不信拉不到人。”女孩長得不錯，直發垂肩，皮膚細白，打扮也入時，嫩色泡泡領短袖薄毛衣搭配淺灰蕾絲襯裏蛋糕裙，腳上是雙棕色半筒時裝靴，秀腿緊裹在肉色絲襪裏，曲線誘人，難怪這麽自信。
男孩似乎是知道這女孩說得出就做得到，一臉無奈：“陪就陪唄。”
“算你識相。”女孩露出勝利的笑容，“說好陪我一整天的，不去也得去。”說著就霸道地去拉男孩的手臂：“起來，走啦。”男孩匆忙收拾殘局，然後女孩有意親熱地挽著他手臂，從蘇雪身邊經過。
這下子男孩終於看到蘇雪的正臉了，停下腳步，蘇雪也發覺有人注視自己，抬起頭來，兩人視線相觸。
“你是陳岑的妹妹吧？雪……陳雪，哦不，是蘇雪！對吧？”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
蘇雪一眼認出男孩是陳岑公司裏的鍾超傑。去野三坡玩那次，陳岑公司裏那幾個人她都認識了，還有教訓陳岑房東時，這個鍾超傑也動了手。
“鍾超傑，你好。”蘇雪站起來，向他伸出了右手，等發現他遲疑地不敢去握自己的手時，才意識到自己是女裝，把手縮了迴來，“真巧，能在這裏碰到你。”
看來這個鍾超傑不善於和女孩交往，在蘇雪麵前有點手足無措，說話也結結巴巴的：“是，是好巧。你，那個，你是……”看見蘇雪放在身邊的藥，“是到對麵醫院看病來了？”
蘇雪點點頭。
“嚴不嚴重啊？”看見藥盒一個堆一個，鍾超傑有些擔心地問，結果被依舊摟著他胳膊的女孩暗中掐了下，差點叫出聲來。
“小毛病，謝謝你關心。”蘇雪微笑，覺察到了兩人間的小動作，“我來介紹下，他是我同學，葛元平。”又對著葛元平道，“這位是我陳岑姐的同事鍾超傑。”
兩位男生倒是煞有其事地握了下手，互相道了聲“你好”。輪到鍾超傑介紹女孩了，蘇雪本以為是他女友，女孩自己也搶先開了口：“我是他女朋友～”卻不料鍾超傑臉通紅：“姐你別胡鬧了！”掰開她裝模作樣勾肩搭背的手，對蘇雪解釋道，“她是我堂姐鍾靈。”
“鍾姐姐你好。”蘇雪禮貌地問候。
其實鍾靈一直在暗暗打量蘇雪，覺得她沉靜大方而不失秀氣，印象挺好，這時也收斂些，正式打了聲招唿，然後道：“妹妹，我拉小傑陪我逛街去了，你們繼續用餐。”
“好的，你們去吧，一會兒我們吃完也要迴學校了。”
透過玻璃窗看見兩人出了門在外邊拉來扯去的，蘇雪會心一笑，覺得這對姐弟真有意思，卻不知道鍾靈正用她蘇雪來取笑鍾超傑。
“喜歡上人家了？”
“哪有啊！”鍾超傑臉紅耳赤地分辯。
“那你緊張什麽？嗬嗬，”鍾靈笑了，“像隻害羞的大猩猩。見了漂亮女孩都這樣？”
鍾超傑無語。
“喂，”鍾靈推了推他肩膀，“你們學生怎麽還這麽落伍，戀人就戀人唄，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怎麽也像你似的，說什麽是同學。剛在醫院裏，你就老實說我是你姐唄，要不說女朋友也行，幹嘛那麽老土說是同學，搞得那幫阿姨大媽目光怪怪的，讓我也不自在。”
過了會兒，又用手指戳戳鍾超傑腦袋：“別打人家主意了，她都有男朋友了，條件不比你差，死心了吧。暫時還是讓姐姐做你女友吧……”
鍾超傑又羞又惱：“姐你是不是不準備放過我了！我——”
鍾靈“嗬嗬”笑著鬆開摟住他胳膊的手：“好了，知道你臉皮薄，不開你玩笑了，要不連你這個便宜男友都會不要我的，是不是？”說到最後，她的目光黯淡下去。
鍾超傑心裏歎了口氣，裝出笑臉：“我敢不要你嗎？”笨拙而誇張地道，“老天啊，為什麽要派下鍾靈姐來折磨我一輩子！”
這兩人離開後不到五分鍾，蘇雪和葛元平也出來了。葛元平又攔出租車，蘇雪忙道：“你先迴學校吧。”
“那你呢？”
“我迴香山那邊。”
“還迴學校嗎？”
“不了吧……晚上我住那兒了。”
“哦，是嘛……”葛元平有些落寞，“本來下午想請你再教教我物化的，沒時間就算了。那你打車先走吧。身體不好，注意休息。”
蘇雪點點頭，心裏有些歉意：“這兩天謝謝你照顧我。”
“謝啥……”
停下輛出租車，司機探出頭：“哥們，去哪？”葛元平讓蘇雪先走，蘇雪道：“我坐公交車。”
“那我也不打車了，陪你吧。”
醫院大門邊就有公車站，兩人看了下站牌，正好331路把北醫三院、水木西門和香山公寓串連起來。巧得很，一輛331路“吱”地停在了路邊，兩人趕緊上車，上去後才發現人好多，車門沒關，還有人擠上來。
“遠道的往中間走走，”售票員在喊，“別都堵在門口。”乘客們就蠕蠕而動，蘇雪和葛元平不由自主地被推擠在了一起。
車子開動了，是那種最老舊的兩截車，外觀白皮紅條，開起來轟鳴作響，整個車子跟著震顫，乘客也都搖來晃去的。葛元平把蘇雪護在身前，自己努力撐住扶手，微弓著身子，抵擋背後的壓力。覺察到身邊有人擠靠過來，葛元平側過臉瞪了那人一眼，見是個楞頭小夥子，沉聲道：“擠什麽擠！”小夥子看了眼葛元平魁梧的身材，害怕了，退開了些，目光卻落在聞聲迴頭的蘇雪臉上。
公車停停走走，不久蘇雪就開始難受。她的身體依舊虛弱，碰上車內擁擠氣悶，司機又開得莽撞，有些暈車了。頭昏昏的，眼前有些發黑，腿腳也發軟。好想坐下來，可是沒有人離座；她又有些賭氣，想盡力撐著，情況就越來越糟，隻能無力地倚靠在椅側，低著頭，臉色蒼白。又是一個急刹車，車內人一片“哎呀”和抱怨聲中，蘇雪再也支持不住，軟倒下來。
一雙有力的大手及時地、緊緊地握住了她的肩膀，是葛元平，聽到他惶急的聲音：“蘇雪你怎麽了！”
“我沒事……”蘇雪還想掩飾，卻發現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邊上有個好心人讓出座位，在葛元平的攙扶下蘇雪坐了下來，休息了會兒，臉色依舊蒼白，冷汗也涔涔而下。公車又靠站了，蘇雪覺得一陣眩暈，想吐！她趕緊捂住嘴巴。
這一切都落在了葛元平眼裏，算了，他把心一橫，右手拉住蘇雪的右臂，伸出左手緊緊地扶住她另一邊的肩膀。蘇雪一驚，抬起頭來，臉上帶著點戒備。葛元平老臉一紅：“別逞能了，跟我下車去吧。”蘇雪有些身不由己地被他帶起，在他的開道下，兩人硬是擠下了車。
坐在公車站邊長椅上休息了近10分鍾，涼風拂麵，蘇雪漸漸恢複過來。
“我沒事了。”說話時她不敢看葛元平。
“還是打車走吧。”
“好……”
出租車載著兩人經過水木西門時，蘇雪從副駕駛座上扭過身，對後座的葛元平道：“你這兒下車吧。”
“算了。送你到家，不放心你。”葛元平在微笑。
蘇雪神情一動，趕緊轉過臉去，遲疑了下：“好……好吧……”
一路無話，出租車把兩人送到了趙飛燕的別墅前。蘇雪要付打車費，葛元平開玩笑道：“虛偽了吧，虛偽了吧！我不下來了，直接迴學校，你就別讓我再出起步費了。”
蘇雪臉紅，頓了兩秒：“葛元平你帶物化書了沒有？”
“帶了啊，在包裏呐……怎麽——”
“沒別的事情的話……你留下來吧，我和你一起複習。”
“哦……那，很好，求之不得，嗬嗬。”
就這樣，蘇雪換過男裝後在客廳裏陪著葛元平自習了一個下午，又挽留他用了晚餐，這才送他到小區外的公交車站，讓他獨自一人迴學校。
星期五早上八點半，趙飛燕被手機鈴聲吵醒，掙紮著從坤包中摸出手機，接通了，迷迷糊糊地道了聲“喂”，意識還停留在殘夢裏。昨晚終於確定了方案，她和陳岑都很高興，開了香檳在房間裏邊喝邊聊，半夜都不睡；後來她拉著陳岑睡在一張床上，絮絮地又說了許多話，淩晨才醉入夢鄉。
然而，手機那頭的一句話讓她雙眼倏張，猛地清醒過來。她應了幾聲“是”、“嗯”，從床上起來，輕輕地給陳岑蓋好被子，赤著腳走到封閉的陽台上。
“好的，我下午就趕迴北京，晚上請你吃飯……”說著話她用手輕輕撥開些窗簾，望見底下馬路上甲克蟲般的汽車緩緩移動，天邊清清朗朗隻有幾縷浮雲。四月末上海難得的好天氣，晨光從窗簾縫隙裏擠進了房間，可是掛斷電話的趙飛燕，心裏卻籠罩著烏雲。她歎了口氣，又咬緊牙關作出用力模樣，內心翻騰，這個時候的她是多麽需要一道光來照亮自己嗬，指引一條光明的出路……
陳岑醒後，趙飛燕跟她說了自己有急事要迴北京處理，請她全權指揮酒吧的裝修工作；打電話給羅大為，叫他從北京趕到上海來協助陳岑；中午吃飯時也跟張正道打了招唿，說明有個人事務要處理，又在他麵前誇了陳岑幾句，說方案既定，有陳岑在等於有她在，請張正道放心；下午再帶著陳岑和張正道推薦的裝修隊頭頭接上頭，談妥工期、費用等主要方麵；就這麽匆忙安排好一切，下午四點上了返迴北京的飛機。
從機場打車迴到公司已經快七點，由於她事先打過電話，伍國棟還在公司裏等她。兩人關上辦公室的門也隻聊了十多分鍾，趙飛燕把行李往辦公桌下一扔，稍微梳理了下自己，就迴電話給早上那個人，約了八點在公司附近某酒樓碰麵。
包間是伍國棟預定的，他也陪著趙飛燕赴這頓晚餐。他知道，別看平時趙飛燕是一副女強人的模樣，現在的她，是軟弱和需要陪伴的。
——“找個男朋友吧！”
腦海裏突然又竄出這句話，蘇雪的身子一震，再次被打迴現實。
“蘇雪你沒事吧？”葛元平關切地問。
“沒事。”蘇雪沉著嗓子，“你夠不夠吃？不夠我再去點些。”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呐喊：我不要你這麽關心！
葛元平笑了：“你當我是豬啊，你不再吃點，這些我都吃不完。”
可惜他的用心是白費了，蘇雪隻是嘴角牽動了下，又恢複平靜神情，還是那種淡淡的、故意低沉而叫人不舒服的聲音：“那你繼續吃吧。”
葛元平又是鬱悶又是擔心，把心情發泄到雞塊身上，然而在撕嚼的間隙，他還是忍不住偷偷觀察蘇雪。
她到底檢查出什麽了？出了門診就變得不對勁，又煩躁又發小脾氣，在想什麽一點都猜不透，變得還真快，真像個小女生！
如果蘇雪知道此時葛元平腦子裏翻滾的念頭，不知她會做何感想。
迴到半個小時前，門診室裏郭主任用心良苦：“藥物能起到的作用是短期的，吃多了對身體沒有好處，這你也知道，關鍵還是你自己的身體要啟動起來，阿姨的建議你考慮下。”看見蘇雪還在發楞，她又貼近了小聲道，“我看外麵那個男生條件不錯，對你也挺關心的——”
“阿姨你不要說了！”蘇雪有些控製不住自己，腦子裏嗡嗡作響，心砰砰亂跳，唿吸急促，“道理我明白，我知道怎麽做了！”
因著郭主任的一句話，葛元平這幾天的關心在蘇雪心裏就有些變味了，同時她也被點醒：不知不覺中想要堅守的男性陣地又被蠶食了一圈，自己的心也在向女性方靠攏。最近因為身體虛弱，受到葛元平的體貼照顧，加上他又知道自己女兒身的秘密，潛意識中對他多了依賴；迴想起來，和他在一起，臉紅的時間不少，說話輕柔的時候不少，甚至穿女裝在他麵前出現時還有些忐忑和一絲撒嬌的意味——那是女孩在男孩麵前的表現啊！
想到這些，蘇雪全身發冷，有種眩暈反胃的感覺。不行！不能這樣！她心裏喊著，蘇雪你不要放棄啊，如果連心也放棄，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了！可是該怎麽辦？蘇雪迷惘了，除了不斷提醒外，還有什麽辦法能保證自己的男兒心不至於在女兒身的包圍下徹底沉淪？
環境潛移默化的力量強大到可怕的地步，難道，難道自己的這種堅持本身就是種錯誤？懷疑的念頭像霹靂般打穿了蘇雪的身體，刺痛，心被撕開個大缺口，她用了全部的力量去封堵：不，不會的！自己不是一時衝動，一開始就考慮好了的，自己做的一切都圍繞著這種堅持！雖然原因漸漸模糊到想不起來，可是一定要相信自己，一定要相信自己這麽做是對的！不是還有希望嗎？緊緊守在心底最深處的變迴男孩的希望嗬，雖然實現的可能是那麽渺茫，但不是還有希望嗎？不是還有希望嗎……
出了門診區，蘇雪看見葛元平一臉關切地迎過來，頓時泛起抵觸心理：難道真的像阿姨說的，葛元平他對我……脊背冒起寒氣，雞皮疙瘩都起了，她趕緊把這種念頭從腦海裏推出去。
“沒事吧？”葛元平輕聲問。
蘇雪隻是點點頭，臉無表情。
下了樓去藥房取藥，葛元平想跟著，被蘇雪拒絕了：“我自己去就行，又不是臥床不能行動。你到大門口等我，一會兒請你吃中飯。”葛元平倒是聽話，乖乖地去門口等著，隻是臉上有點惑然。
郭主任給蘇雪開的藥不少，西藥、中成藥都好幾種，她又補充道：“小雪，下午阿姨再去找同仁堂的老先生給你開個調理方子，煎好了你明天中午來取。”蘇雪點點頭，心裏卻在考慮要不要吃促進激素分泌的藥。
取完藥叮囑了服用方法後郭主任把蘇雪送到門診樓前。“阿姨你跟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吧。”蘇雪邀請道。郭主任微笑著：“不了。下次阿姨請你們。還有幾份病例檔案要整理，下午就用。”
“那，謝謝你了阿姨。”
“去吧，別讓你同學餓肚子。”說著郭主任含著深意望了葛元平一眼，等蘇雪走到了他的身邊，她才大聲提醒，“別忘了明天中午來取藥，等過了五一長假迴來複查。”
一直看著兩人進了醫院對麵的肯德基，郭主任才從門廊下轉身，眉頭皺著，歎了口氣，心裏沉甸甸的。她有兩件事瞞著蘇雪：一是剛才超聲檢查發現蘇雪的子宮有中度畸形，很有可能以後生不了孩子，她不敢明說，隻能寄希望於藥物和蘇雪身體的繼續發育能帶來些改變；還有件事，她決定以後也不告訴蘇雪了，那就是——前段時間的染色體檢查結果表明，蘇雪的性染色體更接近xy。
換句話說，本質上蘇雪的身體更接近於男性。
快餐店裏有個男孩盯著蘇雪側影看了好幾眼，坐在他對麵的女孩不高興了：“喂，賊兮兮看人家幹什麽呢？”
男孩有些尷尬：“不是，那個，隻是覺得臉熟。”女孩“哼”了一聲：“長得漂亮點你都覺得臉熟，是不是？”
男孩一臉受冤枉的神情：“哪有啊！”
“切！”女孩發出不屑的聲音，“看在你陪我去醫院的份上請你吃點東西，你這家夥竟然當著我的麵窺視別的女生，當我不存在是不是！”看著男孩拿根薯條一副目瞪口呆相，她一把奪過扔到桌上：“不給你吃了！走，陪我去逛街。”
“哎喲我的姐姐，剛……”男孩低聲下氣地道，“剛動了手術，你就不能安靜些？還要去逛街啊，你這是為了折磨我還是為了折磨你自己啊？”
“你管不著！你說吧，到底去還是不去？你不去，我到街上隨便拉個男人，就憑你姐姐的模樣，不信拉不到人。”女孩長得不錯，直發垂肩，皮膚細白，打扮也入時，嫩色泡泡領短袖薄毛衣搭配淺灰蕾絲襯裏蛋糕裙，腳上是雙棕色半筒時裝靴，秀腿緊裹在肉色絲襪裏，曲線誘人，難怪這麽自信。
男孩似乎是知道這女孩說得出就做得到，一臉無奈：“陪就陪唄。”
“算你識相。”女孩露出勝利的笑容，“說好陪我一整天的，不去也得去。”說著就霸道地去拉男孩的手臂：“起來，走啦。”男孩匆忙收拾殘局，然後女孩有意親熱地挽著他手臂，從蘇雪身邊經過。
這下子男孩終於看到蘇雪的正臉了，停下腳步，蘇雪也發覺有人注視自己，抬起頭來，兩人視線相觸。
“你是陳岑的妹妹吧？雪……陳雪，哦不，是蘇雪！對吧？”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
蘇雪一眼認出男孩是陳岑公司裏的鍾超傑。去野三坡玩那次，陳岑公司裏那幾個人她都認識了，還有教訓陳岑房東時，這個鍾超傑也動了手。
“鍾超傑，你好。”蘇雪站起來，向他伸出了右手，等發現他遲疑地不敢去握自己的手時，才意識到自己是女裝，把手縮了迴來，“真巧，能在這裏碰到你。”
看來這個鍾超傑不善於和女孩交往，在蘇雪麵前有點手足無措，說話也結結巴巴的：“是，是好巧。你，那個，你是……”看見蘇雪放在身邊的藥，“是到對麵醫院看病來了？”
蘇雪點點頭。
“嚴不嚴重啊？”看見藥盒一個堆一個，鍾超傑有些擔心地問，結果被依舊摟著他胳膊的女孩暗中掐了下，差點叫出聲來。
“小毛病，謝謝你關心。”蘇雪微笑，覺察到了兩人間的小動作，“我來介紹下，他是我同學，葛元平。”又對著葛元平道，“這位是我陳岑姐的同事鍾超傑。”
兩位男生倒是煞有其事地握了下手，互相道了聲“你好”。輪到鍾超傑介紹女孩了，蘇雪本以為是他女友，女孩自己也搶先開了口：“我是他女朋友～”卻不料鍾超傑臉通紅：“姐你別胡鬧了！”掰開她裝模作樣勾肩搭背的手，對蘇雪解釋道，“她是我堂姐鍾靈。”
“鍾姐姐你好。”蘇雪禮貌地問候。
其實鍾靈一直在暗暗打量蘇雪，覺得她沉靜大方而不失秀氣，印象挺好，這時也收斂些，正式打了聲招唿，然後道：“妹妹，我拉小傑陪我逛街去了，你們繼續用餐。”
“好的，你們去吧，一會兒我們吃完也要迴學校了。”
透過玻璃窗看見兩人出了門在外邊拉來扯去的，蘇雪會心一笑，覺得這對姐弟真有意思，卻不知道鍾靈正用她蘇雪來取笑鍾超傑。
“喜歡上人家了？”
“哪有啊！”鍾超傑臉紅耳赤地分辯。
“那你緊張什麽？嗬嗬，”鍾靈笑了，“像隻害羞的大猩猩。見了漂亮女孩都這樣？”
鍾超傑無語。
“喂，”鍾靈推了推他肩膀，“你們學生怎麽還這麽落伍，戀人就戀人唄，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怎麽也像你似的，說什麽是同學。剛在醫院裏，你就老實說我是你姐唄，要不說女朋友也行，幹嘛那麽老土說是同學，搞得那幫阿姨大媽目光怪怪的，讓我也不自在。”
過了會兒，又用手指戳戳鍾超傑腦袋：“別打人家主意了，她都有男朋友了，條件不比你差，死心了吧。暫時還是讓姐姐做你女友吧……”
鍾超傑又羞又惱：“姐你是不是不準備放過我了！我——”
鍾靈“嗬嗬”笑著鬆開摟住他胳膊的手：“好了，知道你臉皮薄，不開你玩笑了，要不連你這個便宜男友都會不要我的，是不是？”說到最後，她的目光黯淡下去。
鍾超傑心裏歎了口氣，裝出笑臉：“我敢不要你嗎？”笨拙而誇張地道，“老天啊，為什麽要派下鍾靈姐來折磨我一輩子！”
這兩人離開後不到五分鍾，蘇雪和葛元平也出來了。葛元平又攔出租車，蘇雪忙道：“你先迴學校吧。”
“那你呢？”
“我迴香山那邊。”
“還迴學校嗎？”
“不了吧……晚上我住那兒了。”
“哦，是嘛……”葛元平有些落寞，“本來下午想請你再教教我物化的，沒時間就算了。那你打車先走吧。身體不好，注意休息。”
蘇雪點點頭，心裏有些歉意：“這兩天謝謝你照顧我。”
“謝啥……”
停下輛出租車，司機探出頭：“哥們，去哪？”葛元平讓蘇雪先走，蘇雪道：“我坐公交車。”
“那我也不打車了，陪你吧。”
醫院大門邊就有公車站，兩人看了下站牌，正好331路把北醫三院、水木西門和香山公寓串連起來。巧得很，一輛331路“吱”地停在了路邊，兩人趕緊上車，上去後才發現人好多，車門沒關，還有人擠上來。
“遠道的往中間走走，”售票員在喊，“別都堵在門口。”乘客們就蠕蠕而動，蘇雪和葛元平不由自主地被推擠在了一起。
車子開動了，是那種最老舊的兩截車，外觀白皮紅條，開起來轟鳴作響，整個車子跟著震顫，乘客也都搖來晃去的。葛元平把蘇雪護在身前，自己努力撐住扶手，微弓著身子，抵擋背後的壓力。覺察到身邊有人擠靠過來，葛元平側過臉瞪了那人一眼，見是個楞頭小夥子，沉聲道：“擠什麽擠！”小夥子看了眼葛元平魁梧的身材，害怕了，退開了些，目光卻落在聞聲迴頭的蘇雪臉上。
公車停停走走，不久蘇雪就開始難受。她的身體依舊虛弱，碰上車內擁擠氣悶，司機又開得莽撞，有些暈車了。頭昏昏的，眼前有些發黑，腿腳也發軟。好想坐下來，可是沒有人離座；她又有些賭氣，想盡力撐著，情況就越來越糟，隻能無力地倚靠在椅側，低著頭，臉色蒼白。又是一個急刹車，車內人一片“哎呀”和抱怨聲中，蘇雪再也支持不住，軟倒下來。
一雙有力的大手及時地、緊緊地握住了她的肩膀，是葛元平，聽到他惶急的聲音：“蘇雪你怎麽了！”
“我沒事……”蘇雪還想掩飾，卻發現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邊上有個好心人讓出座位，在葛元平的攙扶下蘇雪坐了下來，休息了會兒，臉色依舊蒼白，冷汗也涔涔而下。公車又靠站了，蘇雪覺得一陣眩暈，想吐！她趕緊捂住嘴巴。
這一切都落在了葛元平眼裏，算了，他把心一橫，右手拉住蘇雪的右臂，伸出左手緊緊地扶住她另一邊的肩膀。蘇雪一驚，抬起頭來，臉上帶著點戒備。葛元平老臉一紅：“別逞能了，跟我下車去吧。”蘇雪有些身不由己地被他帶起，在他的開道下，兩人硬是擠下了車。
坐在公車站邊長椅上休息了近10分鍾，涼風拂麵，蘇雪漸漸恢複過來。
“我沒事了。”說話時她不敢看葛元平。
“還是打車走吧。”
“好……”
出租車載著兩人經過水木西門時，蘇雪從副駕駛座上扭過身，對後座的葛元平道：“你這兒下車吧。”
“算了。送你到家，不放心你。”葛元平在微笑。
蘇雪神情一動，趕緊轉過臉去，遲疑了下：“好……好吧……”
一路無話，出租車把兩人送到了趙飛燕的別墅前。蘇雪要付打車費，葛元平開玩笑道：“虛偽了吧，虛偽了吧！我不下來了，直接迴學校，你就別讓我再出起步費了。”
蘇雪臉紅，頓了兩秒：“葛元平你帶物化書了沒有？”
“帶了啊，在包裏呐……怎麽——”
“沒別的事情的話……你留下來吧，我和你一起複習。”
“哦……那，很好，求之不得，嗬嗬。”
就這樣，蘇雪換過男裝後在客廳裏陪著葛元平自習了一個下午，又挽留他用了晚餐，這才送他到小區外的公交車站，讓他獨自一人迴學校。
星期五早上八點半，趙飛燕被手機鈴聲吵醒，掙紮著從坤包中摸出手機，接通了，迷迷糊糊地道了聲“喂”，意識還停留在殘夢裏。昨晚終於確定了方案，她和陳岑都很高興，開了香檳在房間裏邊喝邊聊，半夜都不睡；後來她拉著陳岑睡在一張床上，絮絮地又說了許多話，淩晨才醉入夢鄉。
然而，手機那頭的一句話讓她雙眼倏張，猛地清醒過來。她應了幾聲“是”、“嗯”，從床上起來，輕輕地給陳岑蓋好被子，赤著腳走到封閉的陽台上。
“好的，我下午就趕迴北京，晚上請你吃飯……”說著話她用手輕輕撥開些窗簾，望見底下馬路上甲克蟲般的汽車緩緩移動，天邊清清朗朗隻有幾縷浮雲。四月末上海難得的好天氣，晨光從窗簾縫隙裏擠進了房間，可是掛斷電話的趙飛燕，心裏卻籠罩著烏雲。她歎了口氣，又咬緊牙關作出用力模樣，內心翻騰，這個時候的她是多麽需要一道光來照亮自己嗬，指引一條光明的出路……
陳岑醒後，趙飛燕跟她說了自己有急事要迴北京處理，請她全權指揮酒吧的裝修工作；打電話給羅大為，叫他從北京趕到上海來協助陳岑；中午吃飯時也跟張正道打了招唿，說明有個人事務要處理，又在他麵前誇了陳岑幾句，說方案既定，有陳岑在等於有她在，請張正道放心；下午再帶著陳岑和張正道推薦的裝修隊頭頭接上頭，談妥工期、費用等主要方麵；就這麽匆忙安排好一切，下午四點上了返迴北京的飛機。
從機場打車迴到公司已經快七點，由於她事先打過電話，伍國棟還在公司裏等她。兩人關上辦公室的門也隻聊了十多分鍾，趙飛燕把行李往辦公桌下一扔，稍微梳理了下自己，就迴電話給早上那個人，約了八點在公司附近某酒樓碰麵。
包間是伍國棟預定的，他也陪著趙飛燕赴這頓晚餐。他知道，別看平時趙飛燕是一副女強人的模樣，現在的她，是軟弱和需要陪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