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麽時候,飢餓感都是促使人醒來的主要因素,就算是再困,肚子裏沒有任何食物,也還是睡不著的。


    薛諾坐起來,用力皺著眉頭,她一向愛幹淨的,如今渾身泛著一股難聞的酸臭味兒,這屋子的門兒許久沒打開過了,送飯的人也就是將門開一條縫,扔進來一個餿包子,她是不吃的。


    即便是這樣的破包子,晚上也會被老鼠拖走。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被關多久了,再這樣下去很可能再也見不到太陽,她就要死在這兒了。


    昏迷中被人抬出去,灌了幾口糖水後才醒過來,薛諾覺得自己命挺大的,都這樣了還不死。


    死了多好。死了還能投胎轉生呢,總比現在好。


    正座上坐著那個刻薄女人,她記得,追去山上的時候就是她。


    「你將我娘親怎麽了。」她倔強的瞪著她,頗有一副要和她拚了的衝動。


    刻薄女人渾身都金閃閃的,輕蔑的看向她說:「你命不該絕,但也絕對不會活的很舒服,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老老實實的去麒麟國和親,二是我差人宰了你,興許黃泉路上你還能尋一尋你的娘親。」


    薛諾冷靜的看著她,毫不猶豫的說:「我選第一個。」


    和親兇險不她不知道,但肯定比現在好,最不濟,她還能逃跑。


    而且,她內心總覺得是要去找個什麽人,就是不知道要找誰。


    梁國的和親隊伍還是很氣派的,隻不過伺候她的那些宮女內官都是得了太後娘娘吩咐的,能怎麽虐這昌平公主,就怎麽虐她。


    所以一路上,她雖然打扮得當的一直坐在車輦裏,卻是一口飯都沒碰著的。


    幸虧有水,不然等她去了麒麟國,也餓成幹兒了。


    「要不是怕你將腳走破了,不好交代,這車也是萬不該給你做的。」內官總管腳泡在溫水裏,今天走了一天的路,他腳底起了一層泡。


    「將這水給我倒了去。」內官總管將腳收迴來,她要去端水的時候,一個小內官扔在她臉上一塊抹布:「先給大人擦腳!」


    她也不氣,老老實實的幫他擦。


    她畢竟被這些人掌控著,小人是惹不得的。


    「想不到這小崽子還挺乖,明明就是條賤命,還能封個什麽公主……」


    「大人不知,那麒麟國民風彪悍,國主又和咱們陛下不對付,這小丫頭去恐怕也沒什麽好日子過。」


    「說白了就是個炮撚子,去了之後讓人給哢嚓了,就有了出兵攻打他們的理由了,麒麟那些毛子們實在是不老實,就該抓住全宰了。」


    這兩個人談的歡,薛諾坐在院子裏靜靜聽著,腦子裏盤算著別的。


    欺負她可以,但是不還迴去就不對了。


    總算是到了麒麟國,麒麟關沒有舜天繁華。但也別有一番風情,薛諾一路上已經將進入國境線開始的路線圖全部記下來了,尋了個機會手繪了好幾份,偷偷塞進了那老內官和小內官的衣服裏。


    她畢竟麵容醜陋,帶了很厚重的頭紗之後才拜見了國主,他一看是個這麽小的女娃娃,麵色更難看了。


    她知道,這國主估計對她也沒什麽興趣,也萬不會對她好到哪裏去,便也沒將心思放在討好國主上,反而是那內官要走的時候,她故意將圖弄掉了出來。


    這下可好了,送親隊伍,除了她以外所有要迴到梁國的不管是宮女還是內官都被徹查了一遍。


    雖然隻查到兩幅圖,但這麒麟國主脾氣實在是不好,一聲令下,將這些奴才們全給宰了。


    她估計抖的篩糠一樣的跪在地上,實際上麵紗下麵的嘴角卻是上揚的。手不沾血,她就報了仇,也是舒暢。


    「將她好好養著。」麒麟國主丟下這一句話之後就沒了蹤影,她突然覺得計劃有些失策,因為目前的狀況成了,從被一群梁國人虐改成了被一群麒麟國人虐。


    反正就沒個消停時候,區別在於不用住破屋子了,每天能洗洗澡,雖然水是涼的,還能有點吃的,不是餿的。


    她倒是滿足,雖然她小時候也是嬌生慣養的,但到了這裏,想活下去,就得變的糙一些。


    來到麒麟國整整一個月,國主也沒來看她一眼,那些宮人有事沒事就將她王妃王妃的叫,其實根本就是故意欺負她。


    她倒是樂的逍遙,沒事了找根樹枝子在土裏畫畫花。下個棋也是不錯的。


    國主來的那天,她剛好來這裏四十天,她被宮人擺弄了好幾個時辰,看著鏡子裏的樣子她都想哭,醜的一毛。


    尤其她那張臉,實在是太可怕了。


    薛諾在想,國主會不會一看到她就直接把她給宰了,免得留著嚇著了人?


    她絞盡腦汁兒,卻無計可施。


    她跪在院子最中間等著最終審判的到來。國主氣勢是真夠強的,她不敢抬頭,隻能看到他純黑色繡著雲紋的靴子。


    「抬頭。」他就說了兩個字。命令。


    她深吸一口氣,將頭抬高了點,但他還是看不到他臉的。


    「再抬。」他又說,語氣中帶了幾分不耐煩。


    「我長的醜,嚇著你。」她小聲哼哼了一句,周圍跪著的宮人又忍不住笑出聲的。


    他沒說話,然後竟然蹲下來了。


    她嚇的向後一退。倒在了地上,摔了個花容失色,亂七八糟的頭飾掉了一地,假髮都歪了。


    「你們這兒打扮人都要在頭上弄這麽多東西麽?我本來就夠醜了,這麽一弄會嚇著人的。」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震驚,然後這些震驚逐漸轉變為了憤怒。


    他緩緩站起來,問身後人說:「薛龐延是故意的麽?送這樣的女人來,是覺得我麒麟沒有女人了?」


    他身後的人沒說話,她心裏有火兒。心想你是不知道我以前長什麽樣兒,沒眼力的。


    不過她沒說話,命兒還在人家手裏捏著呢。


    「那兩幅地圖是不是你畫的。」他都要走了,突然停下來問她,她嚇了一跳,驚恐的看著他,他微微側過身說:「你的伎倆,我還是能看出來的,這些畫的走向,和那圖是一樣的。」


    她低著頭,有一種被識破了的尷尬。


    但她也是為了保命啊,他沒殺她,也是因為懂得這個道理的吧?


    「你便好生在這裏呆著,至少還是能衣食無憂的。」他說完邊走了。


    這一走,就是大半年再沒見到人。


    不過她倒是運氣不錯,是被允許出宮的,利用這空閑時間她就畫了很多腦子中零零碎碎的圖出來,記憶有時候很混亂。時而清晰時而不清晰的。


    不過好在,被她給畫出來了。


    總覺得,這城要是能這樣建,才會利用率更高。


    畫的多了就堆的多了,她覺得保不準她能在這裏成為一個建築家的時候,國主迴來了,據說他是出去打仗了,一去就是這麽久。


    這期間,國主的正妻老婆來看過她一次,見到她醜成了這個樣子,一臉嫌棄的走了。


    她聽還算和善的宮人說,這正妻可是個相當善妒的,死在她手裏的女人論打數了。


    她突然覺得,母親將她的臉毀成了這個樣子,也算是一件好事兒。


    命運往往是一覺醒來就天翻地覆了,她大清早出門就看到國主大人站在院子裏,迴頭看向她的時候一臉驚奇。


    他的腳邊擺著她畫過的所有圖,草圖版和精修版,都攤開來,她也是才發現,自己已經畫了這麽多了。


    「這些,都是你畫的?」他問。


    她點點頭說:「是啊,沒有特別長的紙,不然我就能將它們綜合在一起了。」


    其實她也是故意這麽說的,如果他能聽出來,應該會送她一些紙吧,畢竟這些紙實在是太破了。


    果不其然。下午紙就送來了,她識得,以前母親寫字就喜歡用這樣的紙,好寫不殷,而且手感非常好,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莎草香。


    她用一整天的時間將圖畫好了,期間他居然沒有走,就一直在她不遠處看文書。


    她心想,他這是不信任她麽。她還真騙他不成,不過就是畫個畫,有什麽好騙的。


    「這些邊牆位置不夠明顯。」他看了之後指出了問題,她笑了笑說:「因為那裏有士兵把守著,不讓我過去,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情況。」


    他依然不太信任的看著她,一個曾經劃出過防禦草圖的人,他能帶她去看邊牆麽?


    不過,最終他還是帶她去了,不出一個時辰,她就將邊牆處也完善了,他覺得,似乎應該高看她一眼。


    這件事之後,她發現自己吃的好了,穿的好了,宮人也換了,對她雖然不至於特別熱乎,但也是畢恭畢敬了。


    這位國主大人來的次數也多了。有時候會和她聊天,有時候不會。不過就算是聊,也大部分都是關於那圖的。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大半年,她覺得自己胖唿多了,想出宮去走走,自從她生活好起來以後,就再也沒出過宮。


    他允了,但是要她再等兩個月。


    這又是什麽說法。


    兩個月後,當她站在整齊劃一的街道上時。徹徹底底的傻了。


    她畫了一幅圖,現在這圖已經大部分都變成了現實。


    她覺得,他們的建設技能還是挺到位的。


    之後,他來看她的次數更多了,會精細的和她討論更多,包括房屋的修飾,以及街道的名稱,她腦洞也大,晚上夢到什麽就告訴他什麽。這些奇思妙想還就成了現實。


    麒麟關完全完工之後,他騎馬帶著她去了主城門,城門也重新修葺過了,高大雄偉,站在最中央的門樓上,能俯瞰麒麟關全景。


    她縮在他懷裏出宮的時候正好碰到了那位王妃大人,她察覺到,王妃大人看著她的眼神,有些不善。


    隻不過。這種擔憂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驚的消失了。


    夕陽西下,整座麒麟關都變的井井有條,再也不知道之前那粗糙樣子,他將那幅圖展開,放在她麵前,讓她看看圖再看看城。


    「真的挺夢幻的,居然能變成真的,我就是亂畫畫的。」她笑眯眯的說。


    「你畫的很好,如果可以,再幫我畫一條邊境布防圖吧?」


    「像這樣的麽?」她用手指隨意的畫了幾下,他又一次震驚了。


    「別這樣看著我,還是我夢裏夢到的,這叫長城的東西,好長啊。」


    她備受他的關注,宮裏人自然也就學會了見風使舵,來巴結她的人不少,可她一點兒也不在乎,每天的日子還是吃吃睡睡。


    閑了就出去玩。


    但是說實話,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離開這裏,不管什麽,都沒有自由珍貴。


    她覺得,自己是個射手座。至於射手座這三個字,也是晚上睡覺夢到的。


    王妃終於也坐不住了,親自來找她,送給她吃喝玩樂的東西,她知道這沒準就是糖裏夾著毒,不過她也不當麵拒絕,銀兩首飾都讓宮人出去幫她兌成銀票了,至於吃的能扔的全扔了。


    也沒見宮裏出現死魚死貓的情況。


    想必也是無毒的。


    錢攢的差不多了,她腦子裏也沒什麽可掏的了,她將自己的陪嫁,一箱子破玩具收了手,除了放不下那金鞀鼓,別的好像都不是很在乎。


    逃跑的時間定了,她到底還是單純,逃跑路線是一直伺候她的女官給設計的,但她沒想到,這女官是王妃的人。


    將金鞀鼓裝好,她連夜跑了,宮門也真的有人提前知會過,她離開的很順利,確切的說,離開麒麟關都很順利。


    唯一糟心的是,她不會騎馬,得靠自己走。


    她想著到了天亮的時候能到什麽城鎮。到時候再租一輛馬車,從此天地遨遊,卻不知道身後偷偷摸摸的跟著一隻灰黑色的東西,就等著她再遠離巡邏兵能巡邏的範圍之後,撲向她。


    麒麟國夜晚的風還是挺厲的,不過天上的星星特別多,她一邊走一邊看,察覺到有什麽撲向她的時候,迴頭一看已經晚了。


    一頭巨大的狼。長著血盆大口朝著她的脖子咬來,她趔趄一躲,那狼一口咬在了她的側臉上。


    她的慘叫聲,響徹天地。


    她還是太弱小了,這頭餓狼瘋狂的撕扯著她的血肉,能被咬的地方都咬了,右手的手腕可能都斷了,她隻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用左手掐著狼的脖子,讓它不要給她最後致命的一擊。


    但是。它再撲騰幾下,她也就要放棄了。


    嗷的一聲,狼突然就渾身抽搐著倒在了她身上,她的嗓子已經喊啞了,一隻眼睛瞎了,另一隻也被鮮血浸透了。


    有人將她抱起來,她嗓子裏也全都是血,唔嚕唔嚕的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她怕這個人以為她沒救了就將她扔在這裏,她還不想死。


    左手抓向一切可能抓得住的東西,最終握住的,是他溫暖的手。


    她用力睜大了眼睛,在昏過去之前,她腦子中隻剩下一個很模糊的記憶,一個小哥哥在她麵前笑嘻嘻的跳著,逗著,她摔倒了他就會將她扶起來。


    然後,不管見到誰。都會特別驕傲的告訴人家,這是我的小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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