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這些……真的都要燒掉麽?」


    薛小雪站在殿門邊,看著女官將她剩餘的所有男子衣衫從屋內抱出來,院子正中央擺著一隻大盆,裏麵燃著半人高的火焰,已經有一批衣服被扔了進去,衣物材料不同,燒的時候冒著冉冉黑煙。


    「嗯,都燒掉。」薛小雪靜靜的,麵色淡然的看著女官將大批的衣服又扔了進去。


    今日,是景順迎娶西宮側妃的日子。


    她自住進燕王宮以來,就一直在後宮東院的月鸞宮,而西院的雲凰殿則一直空置著,按著燕國祖製,王上是要有兩宮身份相當的王妃的,東西宮各一位,以維持後宮平衡。


    聽聞今日迎娶的西宮娘娘,是新任宰相葛大人的嫡長女,她母親也是貴族,身份雖不及宜和公主,在燕國國內卻也是相當尊貴了。


    也許,在燕國人眼裏,那個異國來的宜和公主,身份才沒高貴到哪兒去。畢竟她是被冷涅折磨過的女人,又是失蹤了那麽多年的王妃。


    身心到底還是不是幹淨的,都說不好。


    她存在的唯一理由,便是牽製梁國,讓如今風雨飄搖的燕國不至於腹背受敵。


    景順到底沒能拗的過那些大臣們,即便死了一個冷涅,還是有很多不服氣的大臣妄圖掌控幼主。


    他的王位,坐的並不安心。


    之前那兩位妃子流產之後。燕王妃的名聲壞到了極點,這位目無祖製,陰險毒辣的女人,已經成了大臣們口中對她統一的稱唿。


    若不是景順極力攔著,薛小雪的月鸞宮可能都要被封了。


    燕國的柳絮飄的都比梁國晚一些,有風拂過,薛小雪抬起手,妄圖抓住那飄忽不定的白色小絮。可一但接近,它就會淘氣的從她指縫中溜走。


    薛小雪露出一個虛弱又慘白的笑容。


    她這一生,一切對她來說似乎都同這柳絮一般,觸不到,抓不住。除了殊王的地位,其餘什麽都是假的。


    確切的說,就連殊王的身份都是假的。


    從燕國逃至慶,又從慶輾轉迴國,她不相信她的王兄和母後是不知道她在燕國的境遇的,可他們沒有為她去討任何公道,將這一切都像是忘記了一般的掩藏了起來。


    記得那個雨夜,她渾身濕透的站在院子中,王兄走到她麵前,低頭問她,雪兒可有什麽心願?


    她說的是什麽?


    惟願此生不再做女子。


    所以,王兄殺了遠親的某個小王爺。讓她去代替他,進而一步步將她以殊王的身份召喚迴京。


    這便是王兄和母後對她所有的補償了。


    她的王兄覺得對她已仁至義盡,而從燕國歸來後,母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若不是李諾,她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重新快樂自信起來了。


    「王妃,都燒完了。」為了防止走水,女官們將那大盆中的火焰熄滅了,煙冒的很高,飄向天空。


    薛小雪還穿著一身白色的單衣,點點頭說:「幫我更衣吧,時辰快到了,我……總歸是不該錯過吉時的。」


    女官跟過來小聲的提醒了一句:「王妃,陛下傳了令的,要您不用去……」


    「用不用去,是我自己的事。」


    薛小雪冷冷的說罷,轉身迴了內殿。


    鏡邊木架上掛著衣裝,金色配紅色的寬袖外袍,上麵繡滿了吉祥如意的祥雲,後背那隻耀眼的團鳳更是美麗祥瑞,燕國人崇尚鳳凰,帝王帝後的朝服上都會繡。


    配朝服的裙子有很多種顏色,祥紫色的百褶羅裙,純黑色的花邊搖裙,亦或者純白的金絲繡裙,條條垂挺的掛著,這就是燕國王妃的朝服,亦是薛小雪最懼怕的樣式和顏色。


    隻是,既然要將心穿個窟窿,那就算是穿著自己最怕的東西,也會無所畏懼了吧?


    因為心快要麻木了。


    上過妝,還未來得及換衣服,外麵就有吵吵嚷嚷的聲音。貼身女官出去詢問,沒一會兒便進來迴話。


    「王妃,是……西宮那位新娘娘的婢女。」


    「何事?」


    女官麵露難色的說:「說是今日她們娘娘大喜,王妃卻在院子裏燒物散煙,這等不吉祥的事,她們娘娘心裏氣不過,一定要討個說法。」


    「她想要什麽說法?讓我去給她親自道歉麽?」薛小雪緩看向女官,她低著頭說:「奴婢不知。」


    薛小雪站起身。頭都尚未完全梳好就出了門,跟在她身後的女官心中暗道不好,還未等王妃出門,便對身邊的另一位女官小聲說:「快去把陛下請來,無論如何都要請來。」


    那女官慌慌張張的跑了。


    薛小雪走至門口,看到了院子裏站在之前燒了東西的盆邊的婢女,一個丫鬟頭上敢插金釵,狂妄自大到了什麽地步?


    「你就是新王妃身邊的人?你叫什麽?」薛小雪冷冷的望著她。那婢女被薛小雪身上的氣勢嚇著了,聽說了梁國來的這王妃高冷,沒想到整個人都冰成這個樣子,那雙靜若寒潭的眼睛裏一點兒情感都沒有。


    實在是,可怕。


    隻不過,她既然是主子派來討說法的,也沒必要懼怕。


    「奴婢叫吉吉,參見王妃。」


    話雖說了,吉吉的身子卻硬著,腿都沒彎一下。


    薛小雪也不說話,依舊沉默的望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王妃,今日是我家主子的大喜之日,您卻燒了這麽多黑灰出來,衝撞了我家主子的喜神,主子剛才又犯了心疾。許就是喜神降罪,我家主子與王妃無冤無仇,王妃為何要這般對待我家主子?」


    「大膽!你一個奴婢,居然敢這樣和王妃說話!」女官喝了一聲。


    吉吉撇撇嘴,恨不得把眼睛翻到天上去。


    內殿的女官此時也出來了,將大氅給王妃披上,其實也是為了緩和王妃的脾氣,雖然王妃平日裏對下人是很好的。但之前兩位娘娘的例子擺著呢,娘娘都會被罰,何況是一個奴婢。


    隻不過,今日這檔口上惹了這奴婢,實在是不好交代。


    薛小雪轉身進了寢殿,那奴婢直接愣住了,這又是什麽意思,連個話都不給直接走了麽?


    目中無人到這種地步了?


    她剛想上前理論,就被兩位女官擋在了麵前,語重心長的對她說:「姑娘,念你不知,我們也好心勸勸你,王妃脾氣一向不好,你若是不想吃虧,氣已經撒了就趕緊走吧,趁著王妃還沒出來……」


    「我就不信她能將我怎樣?」


    吉吉剛說完,薛小雪就出來了,她臉色依舊蒼白,將大氅的領口立的很高,半張臉都埋在其中,雙手也藏進了大氅裏,不知道拿了什麽東西,她垂著雙眼緩緩走到吉吉麵前,俯視著她半天後對身後的女官說:「將她給我捆了。」


    女官不敢阻止王妃。畢竟她如今依舊是陛下最寵的女人,不管她做什麽陛下都不會怪罪,她們也不敢惹她。


    「你敢!」


    「啪」的一聲,吉吉剛說完就被打的臉偏向了一邊,女官這一巴掌是真的用力,她也被這不懂規矩的惡奴惹的實在是火大。


    吉吉被綁在了院子裏的樹上,薛小雪一步步朝她走過去,站在她麵前悲憫的望著她說:「我這一生。已經受過太多委屈了,從我逃離生天再度為人那一刻起,我就對自己說過,任是誰都不可以再欺負我。」


    薛小雪說罷單手捏住了吉吉的下頜,一用力將她的嘴生生捏開了。


    鮮紅的舌頭,就是惡毒言語的來源。


    一把寒利的匕首割破了吉吉的嘴唇,豎直紮進了她嘴裏,向下一豁,那條不聽話的舌頭就從中間被生生割開了。


    吉吉滿嘴冒血,女官這才反應過來王妃做了什麽,將她趕忙拉開,匕首還插在吉吉嘴裏,她瞪大了眼睛唔嚕著,嘴裏除了向外噴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繼續幫我更衣吧。」薛小雪說罷重新迴了寢殿。


    為了迎娶側妃,景順需要沐浴薰香近兩個時辰。女官見到他的時候,吉吉已經在院子中流血身亡了。


    盡管景順幾乎是跑來了月鸞宮,見到的便是這幅情景。


    他心中恐慌,衝進內殿,看到了站在鏡前,已經梳妝打扮完畢的薛小雪。


    大紅色的朝服,黑色搖裙,複雜的髮髻上插著象徵著王妃身份的凰頭釵。女官幫她將身上的玉飾全部配完之後,紛紛朝著景順跪了下來。


    「阿……阿姐?」景順不可思議的叫了一聲。


    薛小雪緩緩轉過身,讓景順直接凝滯了唿吸。


    他見過的女人不多,可這些時日突擊式的越女,已經麻木了,像麵前阿姐這樣的女子,他這一生許是隻能遇到這一個了。


    她完美的無可挑剔,不管是威儀還是外貌,不管是氣質還是身量,唯獨那雙眼,永遠都沒有溫度,透著死一樣的沉寂。


    景順心口一疼,垂下了眼,他疼的是,今日是他娶側妃的日子,他居然將對阿姐的愧疚都忘記了。


    他本應該提前來和她好好說說的。可之前他將她給……他就一直都在躲著她。


    他怕她會怪他,惱他。


    「阿姐,你會原諒我麽?」景順眼眶微紅的問。


    一句話,饒是虛情假意,雖然發自內心。


    薛小雪淺淡一笑,從容開口:「陛下,該求原諒的人是我,我殺了你新妃的奴婢。惡毒之名算是坐實了。」


    景順搖搖頭說:「我都知道了,是她來挑釁阿姐的,我對她們都說過,任何人都不許來月鸞宮挑釁,否則……後果自負。」


    好一個後果自負,好一個她們。


    薛小雪淡淡一笑,其實想幫景順正一正發冠上的朝珠,但還是忍住了。他四歲迎娶她之時,那朝珠就是歪歪扭扭的。


    如今,依舊如此。


    隻可惜,今日能為他正朝珠的人,另有其人了。


    「陛下勿要誤了時辰,我這就去祖廟為你們祈福,將我一直都沒能完成的祭祖完成,為了表示歉意。我會在祖廟長守三月,靜心齋戒,以求祖宗保佑,陛下江山長安。」


    景順聽罷慌了:「阿姐,你不能去!哪有在祖廟守三月的?他們也不是我真正的祖宗,阿姐,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可你這樣做……」


    「景順。我做的一切,為的隻是讓你在那王位上坐的更平穩。」薛小雪打斷了景順的話,迴頭平靜的對他說:「不管,我有沒有選對方法。」


    「我都希望你好好的。」


    景順站在原地,一直望著薛小雪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口。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他一心向她,那些逼著他的混帳大臣們他恨不得全都砍了。可閏涵要他冷靜,克製,待到他有朝一日真的強大,待到那一日……


    阿姐興許就已經不在原地了。


    他該怎麽做,怎樣才能和阿姐一直在一起……


    去祖廟的路上,薛小雪在輦上將身上所有的配飾都拆了。


    她沒有告訴景順,她這算是逃走了,她不忍心看著他去娶別的女人,可她又不知道該如何反抗。


    之前她反抗過了,結局是讓他失去了兩個孩子,然後重新迎來了大臣們的新一輪壓製。


    直到他答應迎娶西宮側妃。


    這是勒在身上被施了咒術的藤條,她越反抗就勒的越緊,也許,這就是上天對她的懲罰,也是她和景順之間永遠跨不過去的坎兒。


    他們的年齡差距,命運差距。總歸是會越來越大的。


    「惟願燕國昇平,百姓安康,江山長安。」薛小雪跪在祖廟的那些冰冷牌位前,心中默默的念著。


    若是能如此,就算讓她一輩子都在這祖廟中不出去,她也願意。


    「小諾,我沒做到,你對我說一定不要成為付出最多的那一個。我將自己僅剩的所有一切都付出了,那少的可憐的感情,一丁點都沒有保留,可是最後的結果,還是越來越糟……」


    薛小雪喃喃自語的捂住臉,俯下身子哭了。


    王宮方向隱約傳來了大型節慶時才會燃放的煙火聲。


    外麵陰風陣陣,這裏是冷涅的喪魂地,如此時間,他就像是陰魂不散一般的在瘋狂的嘲笑著薛小雪。


    就算是死了,也依舊將痛苦源源不斷的加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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