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酸馬奶是朱烈從上京的商隊那買迴來的,與新鮮馬奶一起煮沸濾過,便可製成馬奶酒。這馬奶酒的法子是從西煌那邊傳過來,北邊不少州城也學了去。但李鳳歧從前嫌它奶味太重不夠烈,極少飲用。這次朱烈意外買到了酸馬奶,他想起葉雲亭酒量不好,這馬奶酒倒是正合適他喝,便命人準備了一應用具,親自為他煮馬奶酒。葉雲亭支著下巴看他執箸在鍋中攪動,鼻尖嗅著濃烈的奶香,微微眯起眼道:“我倒是在想,李蹤性命垂危的假消息,是隻告訴了王爺,還是朝中其他官員也知曉。”他深深吸了口濃烈的奶香,眼中閃過狡黠,猜是前者。李鳳歧與他想得一樣:“他不敢大肆宣揚。”探子傳迴來的消息,隻知道李蹤受了重傷,需要迴京醫治。但重傷與性命垂危之間的差距,卻是大得很了。若是李蹤大肆宣揚自己的性命垂危的消息,恐怕會有不少朝臣生出其他心思,這對李蹤來說,並不是好事。他的目的,自始至終都隻有他。“那我們便助他一把。”葉雲亭道:“王爺忠君愛國,得知陛下性命垂危,自然是要有所表示,以示忠心。”李鳳歧手一頓,抬眸與他對視,兩人相視一笑。他召來五更吩咐了一番,又遺憾嘖了一聲:“我憂君之憂,盡心盡力,可惜李蹤卻並不會感激我。”葉雲亭正專心等馬奶酒,聞言勉為其難分了他一絲眼神,道:“王爺想得多了。”等李蹤迴京,不僅不會感激他,估計還恨不得直接殺上王府來泄憤。第62章 衝喜第62天 (一更)朱烈按照李鳳歧的吩咐, 很快將李蹤病重垂危的假消息散播了出去。這散播消息也講究技巧策略,直接將消息散播出去是下下策,因為但凡有些腦子的, 聽到消息之後都會多思索兩遍,懷疑是不是永安王布的局。很多時候,人隻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所以李鳳歧隻讓朱烈先後“秘密”地拜訪了侍中喬海仁、兵部尚書戚邵、大理寺卿王且等人。這幾人在其他朝臣眼中, 都是親近永安王一派的。如今李鳳歧忽然命朱烈暗中拜訪,消息靈通的朝臣們心思就活絡起來了。緊接又有人注意到, 大半夜裏,一隊人馬悄無聲息地從永安王府離開,出了城後,便一路往北疾馳而去,形色匆匆。而永安王府這幾日, 大門緊閉, 戒備森嚴, 氣氛肅穆,似有大事發生。在這個皇帝親征重傷的敏感時機,永安王又是暗訪官員, 又是派人北行,動作頻頻, 很難不讓人深思。皇帝一派的朝臣暗中心慌, 他們目前所知的消息是李蹤中計受了傷, 但並未危及性命,如今已在趕迴上京的路途上了。可永安王這動作頻頻的架勢,看著卻不像是這麽迴事,倒像是皇帝馬上就要殯天了,他迫不及待要動手了一般。一眾官員坐立不安, 隻能去尋韓蟬討信。太傅府裏,韓蟬坐在上首,冷麵瞧著麵色惶惶不安的一眾官員:“諸位大人到底想說什麽?”打頭來的戶部尚書實在坐不住,遲疑著先開了口:“陛下中計受傷,我等實在擔憂龍體,才忍不住來同太傅大人來討個準信。如今河也沒有消息傳迴,陛下龍體……可還安泰?”他一開口,其他官員也紛紛附和:“若是陛下龍體康泰,那外麵的謠言可得整治一番,兩軍交戰,各有勝負。這事若再任由外麵瞎傳,恐會汙了陛下英名。”“是啊,如今外頭傳得滿城風雨,都說陛下其實……”“……”底下的官員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後地發言,而韓蟬垂眸看著茶盞中茶梗起伏不定,一言不發。官員們爭論半晌,總算發覺上首的韓蟬一句話都未說,隻一徑沉默著,他們終於意識到什麽,悻悻地收了聲,安靜下來。韓蟬這才抬眸,掃視一圈,沒什麽情緒起伏地道:“諸位大人到底在擔心什麽?”他極輕地笑了一聲,將他們的擔憂說了出來:“擔心陛下傷重不治,朝堂不穩?還是……擔心自己頂上烏紗不保?”他話說得太直白,一眾官員麵子上掛不住,有人反駁道:“我等隻是擔憂陛下龍體!”“那就不必擔憂了。”韓蟬將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擱,瓷製的杯蓋與杯身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是死是活,等人迴來了不就知道了?左右也就這兩日了。”他的態度太輕慢,似乎對皇帝死活絲毫不擔心。一眾官員們隱約意識到了這其中變化,卻也沒人敢指責韓蟬大逆不道,他們麵麵相覷半晌,最後隻能不甘心的承認,韓蟬這裏恐怕是問不出什麽來了,隻能愈發忐忑地起身告辭。他們來這一趟,本是想吃個定心丸。畢竟皇帝一向倚重太傅,皇帝的情況韓蟬必定最為清楚。可真來了他們才發現,事情變化比他們所想象的更為複雜艱險皇帝的情況恐怕當真是不好了。而且,太傅韓蟬竟似不與皇帝一條心。一眾官員帶著滿心忐忑離去,韓蟬冷眼看著,忍不住嗤笑一聲。他坐了片刻,便拂袖起身,往後院行去。一路之上,並無幾個下人,偌大的太傅府中,寂靜得可怕。韓蟬進了臥房,反鎖上門,走到最裏間後,旋轉博古架上的一座玉雕,便見博古架朝著兩側分開,露出了牆壁上的暗門,以及蜿蜒往下的石階。端起一盞蠟燭,韓蟬拾級而下,暗門又在他身後合上,毫無痕跡。台階甬道十分狹窄,隻有一人半寬。其間一片漆黑,沒有絲毫光亮,隻能靠微弱的蠟燭照明。但韓蟬行走其中,腳步未曾因台階狹窄黑暗有絲毫的遲滯。似乎已經走過了千百遍般熟悉。他很快走到台階盡頭,又抬手按動牆上的一塊青磚之後,麵前仿佛封死的牆壁自中間洞開,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窄門。韓蟬吹滅了蠟燭,邁步進去。身後窄門又隨之合上。相比漆黑甬道,這處暗室裏明亮許多,韓蟬將蠟燭隨手放在一側,仔細地整理衣冠之後,方才繞過屏風,進入了內間。內間燈火通明,左右兩側牆壁邊,各擺放著一架九層燭台,一排排手臂粗的白燭靜靜燃燒著,而在最中間、正對著韓蟬的方向,則供奉著一尊牌位。這乃是一處靈堂。韓蟬放輕步伐上前,似怕驚擾了安息的魂靈。他上了三炷香,靜立了片刻,方才低聲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不同於他平時的冷冽。“殷氏傳來消息,說李蹤胸口中了一箭,雖沒能當場將他誅殺,但一箭穿心,恐怕也活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