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你母親正慌慌張張地將我的舊影集放迴我的抽屜。那裏麵珍藏著我和素心從小到大的許多照片。我上前一把奪過影集扔進抽屜

    。你母親紅著臉說,對不起,我隻是想知道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見她惶恐的樣子,我才意識到自己太過火,平靜下來後我對

    她說,沒什麽,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你母親聽到這話,眼淚無聲地掉落下來。這時,我本該上前摟住她撫慰她。可不知怎的,

    我卻一轉身走掉了。

    你母親的種種努力都無法抹去我對素心的記憶。你四歲那年,為了你養小雞的事,我和你母親起了爭執。看著她對那些小雞深惡

    痛絕的樣子,我忽然想到剛到素心爺爺家時,她拉著我的手去看她養的小雞小兔時的笑容,想起素心在鄉下摟著小毛驢讓我照相

    的情景。事後,你母親傷感地對我說,反正,我的一舉一動你都看不慣,我知道你心裏還想著她,根本容不下我。

    無數次的爭吵之後,便是無言的冷漠。後來,我幹脆放棄了發言權,呆在家裏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整天泡在照相館裏。”

    “不久,我姑媽,也就是你的老姑婆在美國病危。老人孤身一人晚景淒涼,極想臨終有個親人在身邊。我正苦於家庭生活沉悶無

    法解脫,立即表示願去美國行孝。

    你母親知道我去美國的打算後,好久不表示意見。直到簽證辦下來,她才十分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你一定要去美國嗎?我不

    假思索地說,當然,簽證都拿到了。倩如輕輕地歎了口氣,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語:隻怕你再也迴不來了。

    當時,我並不知道此話的含意,連連說,那怎麽可能呢,我肯定會迴來的。再說等我站穩了腳跟,接你和女兒出去不也一樣!倩

    如好象根本沒在聽我說什麽,她兩眼空洞,挺怪異地一笑,便不再說什麽。”

    “我到美國沒多久,你姑婆就去世了。長期靠養老金生活的她並沒有給我留下什麽遺產。我設法自己謀身,漸漸走出了一條經營

    之路。這期間,我失敗過,絕望過,在倍嚐海外漂泊的艱辛與孤獨之後,我才深感家對於一個人是多麽寶貴。我幾乎無時不在盼

    望家人的來信或電話。然而,倩如很少給我打電話,信更少。想家的時候,我的腦子裏想的最多的已不再是素心,而是你母親。

    這

    時我才明白,倩如在我心中,其實並不像我以為的那樣可有可無。我為自己以前對她的疏遠和冷漠而後悔。

    有了些經濟實力後,我開始每星期給你母親打一個電話。許多次我都想輕輕地對她說一句對不起,但始終沒開口。我想,老夫老

    妻了,說這些也沒意思。最重要的是拚命多掙些錢,早日接你們到美國來。”

    “就在我想讓你們來美探親之時,你外公卻得了食道癌。你母親說她必須守著父親。從她的答話中,我聽不出絲毫相思之苦,卻

    仍有一種盲目的自信。我以為你母親應該還愛我,就算感情已不如當初,但我生意的成功仍能大大滿足她的虛榮心。她不可能在

    這時離開我。”

    “你外公病故後,我再次要求你母親帶你到美國團圓。我公司的生意越做越大,完全有能力讓你們在美國過上好日子。倩如卻建

    議我在國內開拓業務,以便於經常迴家。我采納她的意見,在國內注冊了一個貿易公司,你母親將學外貿的陳文傑介紹給我,說

    是她的一個遠房親戚。她想讓他在公司做副手,我答應了。

    後來,我在你母親的要求下,又將國內企業的法人換成了她。我當時根本沒想到,對愛情心灰意冷的她正一步步設計著離開我。

    你八歲那年春節,旅美後我第一次迴家過年,當我拎著大包小包剛下飛機,迎接我的不是倩如久別重逢的笑臉,而是一紙離婚協

    議書。我簡直驚呆了。當我痛苦地高叫這是為什麽時,你母親卻用那種平靜得足以凍僵一切的聲音說,梅鴻鈞,我曾那麽深地愛

    過你,也幻想有一天你能像愛唐素心一樣愛我,可我失望了。你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眼裏,你隻愛你自己,愛你自己的過去!她

    告訴我,陳文傑追她已有好多年了,她一直拒絕他,直到我那麽絕情地去了美國。”

    “離婚不久,你母親就帶著你嫁給了陳文傑,我落了個妻離子散、人財兩空。但,我不恨她,真的不恨。如果說失去素心是上天

    的捉弄,那麽失去倩如則是我自作自受。正是我癡情麵紗下的無情,把她越推越遠。釀成婚姻悲劇的根本原因,是我自己。”

    梅鴻鈞深邃而憂鬱的眼睛,隱藏在層層煙霧中。

    “人,常因自私、愚昧而忽略許多寶貴的東西,到失去時才追悔莫及。素素,爸爸不希望你重蹈我

    的覆轍呀!”

    梅若素咬住下唇,努力壓住胸腔裏澎湃的情緒,說:“爸,你不了解。我和惟凱之間比你們複雜得多。浩浩不是惟凱的。”

    他像是被煙頭燙到手,皺了皺眉。

    “惟凱……他知道嗎?”

    “知道。”她深吸一口氣,“所以,我才要離婚。”

    梅鴻鈞把煙重新放進嘴裏:“兩個人在一起,孩子並不是最重要的。在洛杉磯我看過很多夫妻,沒有自己的孩子,一樣恩恩愛愛

    ,溫馨甜蜜。”

    “那是在美國。”她說,“在中國的家庭,孩子占了很重要的位置。您當年不也是因為有了我,才娶我母親的嗎?”

    “既然如此,惟凱為什麽不同意離婚?”梅鴻鈞反問。

    “或許是出於一種責任吧。他像他父親一樣,是有責任感的男人。”這是她想了很久得出的答案。

    “不,以我的經驗,沒有很深的感情,根本做不出這樣的事。像你繼父,他就深愛著你的母親。”

    “可是,我媽愛的是你。”她看著他,“一個人臨死時想見的人,一定是她最愛的人。”

    “可惜我一直忽略她的愛。”他歎了口氣,“如果當年我知道珍惜,我們一家人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她安慰地說:“爸爸,一切都過去了,你不要太自責。”

    真的都過去了嗎?梅鴻鈞想著女兒的婚姻,他的眉糾結在一起,眼眸變得更加憂鬱。

    仳離

    素素,你快樂嗎?

    同居在一個屋簷下,梅若素和林惟凱卻形同陌路。

    好在這樣的情形,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她在公司上班,意外地接到林惟凱的電話。

    “今晚能不能不接浩浩迴來?”

    他的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哀樂。

    “有事嗎?”她疑惑地問。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們不去酒店吃飯了,在家炒兩個菜,順便談談離婚的事,彼此……都該有個交代。”

    生日?離婚?這兩件事怎麽湊到一塊兒去了?

    “今天多少號?是你的生日嗎?對不起,我都忘了。”她在電話裏一迭連聲地說。

    “不要說對不起,我已經聽得太多了,你能不能換點別的?”她終於發覺,他的聲音有點異樣。

    什麽別的?他指的是禮物嗎?整個下午,她都想著這事,根本心不在焉。

    將近六點,梅若素隨下班的人流走出售樓部。

    9月11日,一個並不特別的日子。他多大了?好像比她大三歲,今年29歲。古人說,三十而立,是應該好好慶祝一下。

    她進了百貨大樓,站在櫃台前,卻不知道該買什麽送給他。

    他喜歡穿什麽款式的衣服?係什麽顏色的領帶?用什麽牌子的男士香水?……她這才發現,結婚兩年多,自己對林惟凱仍是一無

    所知。

    最終挑了一隻金利來的領帶夾,叫人用彩紙包裝好了,再貼上“生日快樂”幾個字。

    迴到家,一進門,撲鼻而來的是飯菜的香味。她再細看,桌子上擺放著熱氣騰騰的幾道菜:紅燒排骨,剁椒魚頭,宮保雞丁,全

    都是她喜歡的口味。

    “你迴來了?”林惟凱站在餐廳門口。

    “祝你生日快樂!”她有些羞慚地說,從手袋裏掏出禮物遞過去。

    他望她一眼,並沒拆開包裝來看,隻說:“謝謝。”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謝謝,也是最後一次。

    當晚,他們喝掉好多酒。到後來,兩人都有些醉意。

    吃完晚飯,林惟凱一直坐在沙發上默默地望著她。她知道他在等待什麽,借著酒意問:“是不是要跟我談離婚的事?你考慮好了

    嗎?”

    他沒有迴答,反而問:“素素,我們分居多久了?”

    “一年零兩個月。”

    “再過十個月,在法律上,我們就等於是離婚了。”他說,“你不願意再等等嗎?”

    “如果結局是一樣的,我看也沒有再等下去的必要。”她冷靜地說。

    “是的,沒有這個必要。”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慢慢逼近了她。

    她感到有些不妙,正想逃開,林惟凱已一下子抱住了她。

    “我沒有耐心再忍受下去!素素,我要你!”

    他喝醉了!恐懼襲上梅若素的心頭。她拚命掙紮,一心要掙脫他的懷抱。但他以男人的力量把她抱得緊緊的,很快,她就被控製

    在他那寬厚的懷中……

    漸漸地,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淹沒了她。她全身血液沸騰,身體一下子酥軟下來,大腦

    裏一片空白,掙紮的意識消失得無影

    無蹤。

    她在他溫暖的懷裏不斷地戰栗,不由自主地摟住他的腰。那一刻她發現,自己一直懷念和渴望的,不就是這種感覺嗎?

    林惟凱開始吻她,溫柔地撫摸她。她並沒有拒絕。

    他的唿吸急促起來,喃喃地在她耳邊說:“素素,到床上去吧,我會讓你快樂的……”

    她知道應該拒絕,但還是任他把自己抱上了臥室的床。

    到了床上,林惟凱幾乎是粗暴地扯開了她的衣服,貪婪而狂熱的吻撲麵而來。當他的唇碰觸到她身體的一刻,許多隱匿的欲念迅

    速蘇醒,令她倏然亢奮。

    她抱住他溫熱厚實的肩,手指深嵌進他的肌肉裏。那情緒高漲起來,淹沒所有的理智和意念……

    那晚,她對他表現出來的熱情感到詫異。他和她激情纏綿,一次又一次,直到筋疲力盡。

    於昏沉欲睡中,她感覺到他的親吻,沿著她的唇、臉頰、頸項,一路向下。他輾轉吮吸她的肌膚,已沒有剛才的欲望,輕輕柔柔

    的,像在迴味或依戀著什麽。

    “素素,你快樂嗎?”他在黑暗中低低地問。

    她覺得臉上濕濕的,有點奇怪,卻沒有精力再去想什麽了。像忽然失足入深水,她跌入無邊無際的睡眠中。

    才睡了一會兒,就聽見鳥叫。應該是清晨了。

    梅若素睜開眼睛,果然天已經亮了。她感覺渾身酸軟,四肢無力。天!她竟然和他纏綿了整整一夜。

    她轉過臉,林惟凱已經不在身邊,枕邊放著房產證和一張紙。

    她拿起那張紙,是離婚協議書,上麵簽了他的名字。

    而房產證上的戶主,赫然寫著“梅若素”三個字。

    無言的結局

    你是好丈夫,始終都是。

    林惟凱終於答應離婚了。

    然而,就像盼望得到一件東西,等得太久了,當真正得到它時,並不覺得快樂。

    梅若素心裏空落落的。

    白淩霄卻興奮得不行。西餐廳中,他端起酒杯,說:“祝賀你,幹杯!”

    “你祝賀我什麽?終於被丈夫甩了嗎?”她無情無緒。

    “別把自己弄得像個棄婦似的。誰不知道,是你先不要他。”

    “但不管怎樣,我還是個離了婚的女人。”

    “離了婚又怎麽樣?你依然年輕美麗,況且還有我愛你。”

    她抬頭看他一眼,譏誚地問:“你愛我?你是真的愛我?”

    “我當然愛你!”他叫了起來:“我對你的愛,根深蒂固,從你十六歲時就開始了。若素,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能懷疑我的

    感情!”

    這就是他和林惟凱不同的地方。白淩霄成天把愛掛在嘴上,甜言蜜語會把人醉死;而林惟凱,從戀愛到結婚,他說得最肉麻的話

    ,就是那次在她辦公室,當著眾人的麵,說他喜歡她,請求她答應他的追求。他不輕易示愛,或者……他從來沒有愛過她。

    雖然都要離婚了,但想到第二種結果,梅若素的自尊心還是有點受傷。

    “若素,我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白淩霄坐在對麵,皺著眉頭喊。

    她真是犯賤,跟林惟凱在一起時,常常想著白淩霄。而現在,她又忘不了林惟凱。

    “哦,你剛才說什麽?”她竭力拉迴自己的思緒。

    “林惟凱真的把那套房子給了你?”

    是的,他在離婚協議上說,房子歸她,銀行存款也歸她,隻帶走了他的衣服和筆記本電腦。

    她明白白淩霄問這話的用意,說:“這房子是林澍培的,我不能要。”

    “但房產證上寫的是你的名字。”

    她不知道林惟凱是什麽時候辦的房產證,更想不到他會寫她的名字。

    “我會盡快和林惟凱協商,把戶主的名字改過來。”

    “為什麽要改過來?那套房子在高檔社區,值一百多萬呢。”

    “我欠林家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要他的東西!”

    說著,梅若素站起來,往餐廳外麵走。白淩霄在後麵喊:“喂,你去哪裏?”

    “向群律師事務所!”

    這是梅若素第一次走進向群律師事務所。

    接待她的小姐說,林律師正在開會,可能還要半個小時才能結束。說話的當口,小姐倒給她一杯飲料,並自我介紹說姓楊,剛分

    來不久。

    “楊小姐,我見過你。”梅若素對著她,又聞到了那股茉莉花的清香。

    “我知道,你是林太太。”楊小姐禮貌地說。

    “

    對不起,我們已經正式分手了。”

    楊小姐的眼睛瞪得很大:“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怎麽沒聽林律師說起過?”

    離婚畢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林惟凱當然不會提。除非他們有什麽特殊的關係……看那位楊小姐關切的表情,完全有這種可能。

    梅若素看了看牆上的時鍾,這半個小時真難等。

    楊小姐坐在她旁邊的沙發上,紅著臉說:“那天晚上,真不好意思。林律師生病了,請了一天假,我代表律師事務所的人去看他

    ,不知不覺就坐得那麽晚。如果讓你們有什麽誤會的話,請一定要原諒。”

    那天林惟凱病了?難怪他滿麵潮紅,情緒也不穩定……但,現在知道這些,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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