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紹眼睛掃來的那一刻,呂布整個人一怔,手心裏捏了一把汗。


    可以說,袁紹此時的一句話,必然決定他今後的命運。如果袁紹將其留下,那麽他呂布從此有了根本,暫時不用東遊西蕩,將士們的離心離德亦可得到緩解。然而,若袁紹不同意他留下,後果是可以想象的。他自關中趕到河北,一路上不知走散了多少將士,殺也殺不住,士氣也到了低穀,如果再找不到棲身的根本,別說將士們了,隻怕他自己也得崩潰。


    前途的迷茫,使得呂布不能不緊張袁紹此時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動作。


    袁紹,他會有什麽決定?


    緊張著……


    “報!”


    這時,帳外一士卒在外喊了一聲,將帳中緊張的呂布的心遽然一拉,像是被刀切了一般。袁紹將定向呂布的眼睛收了迴來,看了身邊韓猛一眼。韓猛跨前一步,按刀喝道:“進帳!”嘩啦,士卒掀帳而入,徑直走向袁紹,拱手道:“報!袁將軍,高將軍一部人馬深陷賊人重圍,請求增援!”“高覽?”袁紹微微一愣,隨即手上一揮,表示知道了。讓士卒下去了,他這裏將眼睛看向逢紀,問道:“公孫小兒困吾大將,不知元圖當以何策圖之?”


    逢紀將身一正,拱手道:“目下文醜、顏良、麴義、蔣義渠諸將皆在外分掠諸縣,一時無法向此地增援,高覽將軍又是不可不救,目下帳下可用之將有限,派其他人不足以應付公孫伯圭,也唯有袁公親自領兵,從外圍圖之,以接應高將軍,方可成其事。”袁紹聽來,一點頭,輕歎一聲,說道:“看來也唯有本將軍親自出馬了!”


    他這邊,將身一正,故意看了呂布一眼,作勢就要起身。


    呂布,心裏暗道:“此是大好時機!”當即向袁紹拱手道,“袁公!此事不勞煩袁公親自動手,可看某家手段!”袁紹看了呂布一眼,又看向逢紀,逢紀向其一點頭,袁紹便即說道:“這……這,呂奉先願為本將軍解憂,本將軍當然不甚榮幸。然則,奉先非吾麾下將,隻怕讓奉先出馬,似有不妥吧?”呂布聞言,將身下拜,連忙說道:“布願拜將軍為主公!”


    袁紹連忙起身來,伸出雙手將其托住,與呂布說道:“奉先願拜某為主公,某自是歡喜不已。然則奉先昔為奮武將軍,爵溫侯,且假節、儀同三司,富貴無比,此時遽然在他人之下,可是奉先所甘願?”呂布連忙說道:“昔日所受皆不足道哉,在某看來,袁公能夠活某,恩同再造父母,某甘為袁公驅使!”


    本來袁紹因惡陳諾信中之言,有意接納呂布。此時也是故意要激將他,讓他甘願拜到自己帳下。然而,當呂布說出‘恩同再造父母’,一下子讓袁紹聯想起了陳諾信中所勸他的話——三姓家奴,不足信也!不知為何,在此一刻,袁紹心中打惡,頓時有了翻悔之意,怪道自己決定得太過草莽了。不過,此時話都說到這一步了,他若再要反悔肯定是不行了。


    袁紹打了聲哈哈,將呂布手托住,不發一言,將眼掃向逢紀。逢紀不愧是袁紹心腹之人,早在袁紹臉上突然掠過的一絲厭惡之色裏看出了袁紹的想法,見袁紹眼睛掃來,他立忙站起身來,與袁紹說道:“袁公,此時高將軍被困賊軍之中,急需增援,有什麽話不妨留著以後再說,我看咱們先是不是……”


    袁紹接著逢紀的話,哈哈一笑:“是極,是極,都怪我糊塗了!”


    呂布,本來順著袁紹的意思,向他表示了誠服之心。本以為,袁紹這下肯定是要接受他了。可是等了半天沒有得到袁紹的正式承認,心裏也是微微一愣,稍稍失望。此時見逢紀出來說來,他也立即反應了過來:“真是糊塗!袁公就算是要留人,也絕不會留些吃白飯的,我若不顯露一手,如何讓袁公信服?”


    呂布想到這裏,連忙將身一正,拱手與袁紹說道,“袁公!救人如救火,此事拖不得。再者,自古有言,君子不立危牆,以袁公千金之軀,如何能輕赴重圍?望袁公萬勿遲疑,將這任務交於某,某定不負袁公!”


    袁紹被呂布一說,心裏稍稍舒服,看了逢紀一眼,問道:“元圖,你看……”逢紀一笑,拱手道:“溫侯所言極是!將軍畢竟是三軍主帥,若非不得已萬勿輕赴賊圍。既然溫侯願意替將軍解圍,將軍不妨放手搏之,亦可一試溫侯手段!”袁紹聽來,一點頭:“既如此,此事就有勞溫侯了。”


    “不敢!”呂布一拱手,正要退下。袁紹又道:“對了!聽說溫侯這次來,身邊不過百數騎兵,實在太少了。溫侯可先取本將軍令箭到帳下領兵千人,隨溫侯一道出戰。”呂布聽袁紹這麽一說,心裏也頓時一動。不過,他電念一轉,隨即說道:“百數騎正可證明某家手段,多者無益!”袁紹聽他說得頗為霸氣,心裏也是一喜:“既如此,本將軍在帳下置酒,侯溫侯消息!”


    “告辭!”呂布手上一拱,立即將身出帳。


    看看呂布下去了,袁紹迴到案前,將身坐下,抓起了案上那封陳諾來信。再次掃視了一眼,眉頭同時一起。看向逢紀,問道:“元圖,你說某收留呂奉先是對,是錯?”逢紀伸手捋須,正要迴答,那帳外又是一聲報,將他的思緒打斷。袁紹不耐煩的讓韓猛傳來人進帳,來人呈上一個包裹,說道:“是陳諾將軍差人送來的。”


    袁紹微微一愣,笑向逢紀:“陳然之先是讓呂布送來薦函,如今又呈包裹,他這是要幹什麽?”包裹放在案上,四四方方,用布裹著,打開是一個小匣子。匣子開啟,裏麵並列排著兩方錦盒。錦盒旁邊,還有一封書。袁紹先開啟了其中一個盒子,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方印綬。


    “陳國亭候?”


    又打開了另一方錦盒……


    “河南尹之印?”


    袁紹這下呆愣住了,將眼看向逢紀。逢紀在這一刻,心裏嘿然一笑:“妙哉!陳然之!”心下大讚,口上說道,“哦?袁公沒有看錯,果然是這兩方印綬?”袁紹笑罵道:“元圖,你當我袁紹老眼昏花了嗎?自然是這兩方。”逢紀一點頭,說道:“如此說來,看來陳然之送上來的正是呂奉先交於他的那兩方印了,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將之匿藏,袁公倒是可以放心了。”


    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人家本來應該得的印綬都交了上來,他袁紹還能說什麽?


    袁紹無語的看了逢紀一眼,再將旁邊書信拆開看了。也是陳諾所寫,無外乎是說前時受到朝廷封賞,責其為河南尹,爵陳國亭候。如今朝廷既然為西涼賊寇把持,他陳諾自然不做賊人治下官,今願讓還印綬,交於袁公處置雲雲。袁紹前後一看,陳諾語言中肯,毫無刁滑之意,心下頓時生了慚愧之感,再想到以前陳諾曾數度救他性命,心裏更增羞赫:“難道……難道是我太過敏感,對陳然之其人不夠信任?”


    他左右一想,與逢紀說道:“對於此事,元圖你跟我老實說,你怎麽看?”


    逢紀其實在袁紹變臉的那一刻也已經看出袁紹的心思了,知道他雖然猜忌於陳諾,然在此事上,陳諾的舉動實在出乎袁紹的預料,以至於將袁紹僅存的那一點的羞赫之心也給挖掘了出來,使其充滿了對陳諾的羞愧之感。此時,他一定是想要彌補陳諾一番,以表示他的歉意。逢紀順水推舟,說道:“如果袁公問紀,紀當然知無不言。要說起來,陳然之在青州一戰所立戰功,當屬第一,然尚未得到應有的獎賞,已是讓他人側目。如今,他即獻印信於袁公,足可見其心之赤。若袁公坦然受之,當然無礙。然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袁公是搶奪部下之物,是寒諸將之心。可若是原封送還此兩方印綬,又是不可。依紀度之,袁公可留下其一,送還其一。送還的,算是賞陳然之青州所立戰功,堵悠悠之口;留下的,自然是向外人表示,袁公你在此事上獨一無二的決斷之權。”


    袁紹聽來,眼前一亮:“以陳然之讓還之印綬再還之於他,不但向外人證明吾之明斷,且賞了陳然之應有之賞。元圖此言,善!不過……留下的是哪方,賞下的又該是哪方?”逢紀聽來,嗬嗬一笑:“如今陳然之身兼渤海太守、青州督軍之職,再給他‘河南尹之印’又有何用?是其分身乏力,不如且賞之以陳國亭候印綬。”


    袁紹之所以有不決之意,實在是一時的糊塗,此時聽逢紀一說,也立即明白過來。他倒不是心疼陳諾分身乏力,卻是一下子想起,陳諾原本就經營著河南之地,他是因怕他在此一帶影響太甚,將來不好控製才將他調離的。如今,他若是稀裏糊塗的將河南尹之印還了他,不正好成全了他嗎?袁紹心下汗顏,嗬然一笑:“元圖之言甚是,那麽……就依元圖你的意思,將‘陳國亭候’賞於陳然之,算是酬其青州一戰的功績。”


    逢紀聽來,拱手道:“善!”


    袁紹帳內計議著陳諾送還印綬的事情,遠在距離此地十數裏之處,正進行著激烈的戰鬥。公孫瓚,親自督率人馬,左右並進,將將軍高覽一部圍困在垓心。高覽一時無法突圍,自然遣了人馬出去通知袁紹。雖然求援的人馬出去了,可畢竟遠水難救近火,高覽這邊陷入困境,局勢十分危險。加上,公孫瓚心知此地距離袁紹大本營過近,若不能在短時間內解決高覽一部人馬,一旦袁紹援軍過來,吃到嘴邊的鮮肉就要泡湯了。


    “殺!給我殺!”


    公孫瓚在後,不斷的指揮士兵衝殺,一步步的壓製著高覽一部。高覽,眼看著身邊的將士愈戰愈少,心裏也是膽寒。但他遇此險境也決不能有絲毫的妥協。若此時妥協了,無異於等死。高覽揮舞大刀,砍翻一人,高聲喝叫:“大家都不要慌,本將軍已經派人出去求援了,袁公的人馬當不久就到,請諸位與我堅持住!”


    他的聲音雖然淹沒在了廝殺聲中,然則他本身永不停歇的戰意,無疑是最好的興奮劑,讓他身邊的每一個將士都深受感動,從而與高覽同在,戰鬥不止。戰鬥……仍在繼續,然而,高覽畢竟是在重圍之中,而公孫瓚又非要他死不可,局麵,已經是越來越危險了。縱然是高覽喉嚨喊破,力氣用盡,身邊的賊人仍是層出不窮,而相應的,他身邊的將士則越來越少,這樣下去,遲早是要支撐不了的。


    “袁公!”


    高覽在心裏叫喊著袁紹的同時,增援過來的呂布一部人馬也已經趕到了。


    “溫侯,我們要救的人在哪裏?”聽到侯成問話,呂布也是愣住了。還哪裏有什麽他要救的人,到處都是賊兵啊。部下成廉登上旁邊一座土丘,指與呂布等說道:“溫侯!我們要救的高將軍此刻身在重圍之中,身邊不過數百人馬而已。”如此一說,眾將也是心下駭然。


    部將郝萌眼睛在遠處的戰場溜達了一圈,方才吞了口唾沫,小心的走上前來,跟呂布說道:“溫侯,據末將目測,這夥賊人當不下三五千之數,而溫侯……溫侯身邊不過百人,如何能救?”便是宋憲也道:“是啊,賊人這麽多,且還有許多的騎兵,隻怕不好對付啊。末將鬥膽問一句,溫侯出來的時候為何不讓袁本初增加點兵馬給我們?這樣一來,我們救人的勝算也增加了不少。可如今看來,這……”看著身後可憐巴巴的一些人馬,宋憲無語了,其餘眾將也是議論紛紛。


    當呂布看到遍野的賊兵時,心下若說不膽顫,不後悔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既然已經出來了,那就絕沒有迴去的道理。他一句話不說,扯馬也登上了旁邊的高丘,仔仔細細的觀察了一遍戰場。不時,他的眼睛盯到了賊軍的中軍大纛,也就是公孫瓚的位置。在那個位置上,呂布停留片刻,眼珠子一轉,嘴上立即起了一道弧線。


    迴身下馬,眼看諸將仍是愁眉苦臉,爭論不休,方才與諸將說道:“你們吵個什麽,不讓添兵是本侯的意思,若是添兵了,就算勝了,如何瞧得出本侯的手段?爾等……若是貪生怕死的就給本侯留下,若還有一絲血性,就隨本侯殺上去!”


    這些人都是一路從長安追隨呂布到河北的,若要走早走了,說起怕死……心裏縱然膽怯,嘴上也不能說啊。


    “願隨溫侯一戰!”


    “願隨溫侯一戰!”……


    呂布眼睛所到,皆是‘願戰’之聲,無有退者。他眼看著士氣可用,方才一點頭,一舉戟,向前一揮,高聲喝道:“隨本侯……殺!”他一騎當先,隨後其他將士皆都奮勇跟上。頓時,馬踏處,轟隆隆作響,百數騎人馬,望著賊人陣裏就殺到。


    殺喊聲,從著斜穀裏直衝雲霄。


    “怎麽迴事?”公孫瓚督軍在後,所處的自然是高丘之上,對整個戰場的局勢是一覽無餘。眼看著從斜刺裏殺出來的這彪人馬,也立即愣住了:“是袁紹的援兵?”


    可來人,隻有百數騎的樣子,連個旗號也沒有,實在無法判斷。不管是不是袁紹的援兵,在此之時他當然不願意有人橫插一杆,立即迴身嗬斥一員小將,說道:“李將軍,與我立即率部將其攔住!”那李姓小將得令,應諾一聲,立即調轉馬頭,高聲喝道:“與我來!”就有兩三百號人馬抽調出來,隨著他直接迎著呂布這支人馬奔去。


    “來者何人,速速止步!”


    叵耐呂布匹馬最前衝到,根本就不理會這位李姓將軍的嗬斥,揮起手中方天畫戟。一擊,轟然作響,帶著赫赫風聲殺到,頓時將其腦袋從脖子上給搬了家。李姓將軍身後眾士卒看到,先是傻了眼,不敢做聲。及至被他們將軍流出的熱血濺到身上,膽子一顫,唬得轟然潰散。呂布,趁勢揮動畫戟,追著這些士卒就是一頓猛砍,下手如剁瓜,片刻就有數人腦袋不見了。如此一來,那些本還想抵擋的士卒,一聲不吭,連連倒馬而走。呂布身後諸將,也是不遜於呂布,跟著殺上,氣勢頓時上來。


    “這……”


    看到剛才衝出去的人馬遇到賊人後立即潰散了下去,公孫瓚臉上一沉,惕然挑眉。賊人如此厲害,部將如此窩囊,實在沒有天理啊!他旁邊,冀州刺史嚴綱,眉頭一皺,指著下方呂布一夥,說道:“將軍,依賊兵衝上來的方向來看,似乎頗為不妙啊。他……他不會是想以他身後區區百數騎人馬就想衝殺到將軍這邊來吧?”


    公孫瓚臉上一黑,嘿然冷笑:“不自量力!”立即喝令:“鄒丹將軍何在?”


    “末將在!”


    從旁邊,一員小將,拎著一支長槍,扯馬上前答話:“請將軍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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