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農,呂布止軍於此。


    說起來,早在西涼兵起之前,李肅等動身往陝縣來時,其實呂布就已經自請了旨意,帶了一支秘密人馬望著這邊趕來。隻是,他本以為已經打發了李肅先行,又有張遼帶的並州狼騎,此行必然是順利不過,可趁西涼亂時接收西涼兵馬。然而,算計好的事情,卻最終因為先有李肅的失利,後有張遼兵馬潰散不知消息等等事情傳來,著實讓呂布苦惱。畢竟,如此一來,他所有的算計都落空了,不但西涼人收攏不到,且還因此損兵折將,實在是吃了大虧。


    而當西涼人一窩蜂似的往著長安湧去時,他卻不敢輕易纓逆西涼兵鋒,不得不狼狽不堪的將兵馬隱藏在山林間,等到西涼人馬過去華陰了,他才放心將人馬拉了出來。對於目下混亂的局勢呂布其實很是苦惱的,隻他得力的兩個幫手都失去了消息,在此之時還真不好就此迴去,隻能是將所帶來的人馬暫時止於弘農一縣。


    “還是沒有張遼他們的消息嗎?”


    沉悶中的呂布在帳內嗬斥著下麵的部下,下麵的部下皆都是臉上一寒,麵部肌肉抽搐,不覺的往後退去,不敢去看呂布的眼神。這已經是呂布一天之內問起的第三次了,可是從各處傳來的消息,皆都沒有張遼他們的蹤影,他們自不好迴答什麽。


    “溫……溫侯,我軍已駐紮弘農兩日了,而陝縣西涼亂兵目下正往華陰殺去,聽說華陰方麵西涼賊將王方、李蒙等有欲與陝縣賊兵會合的架勢,一旦這三股兵馬混到一塊,則大難至矣!再說此行既然沒有成功解散陝縣的西涼諸軍,而正副使皆都失去了消息,我等在此幹等隻怕是不妥啊。如目下形勢緊急,還請溫侯早做決斷!”


    “正是正是!我等不能久留此地,當速速迴防京師,以備西涼叛逆,否則司徒責罪,天子震怒。”……


    眾人都是一片附議之聲,呂布聽來頭卻是大了。


    早在兩天前,他因為聽說李肅、張遼等皆都被西涼人馬殺散,不知蹤跡,便是心下惱怒不堪。隻眼看著西涼亂兵望著京師方向湧去,也聽說了西涼賊人殺上長安的口號,心裏便是驚恐不已。當時部下就勸他既然李肅等事情沒有辦成功,當速速迴去,以早做準備。他一時還沒有拿決定,倒是恰時有部下郝萌等人說當可再等等,畢竟正副使失去消息迴去也不好交代。呂布聽了,隻道有理,幹等了兩天。隻今日又聽部下們勸起來,便是心有遲疑了。他一時沉吟不決,將眼睛轉向下首部將魏續等人。


    魏續與呂布眼睛對上,當即抓住機會,向呂布進言:“侯將軍說的沒錯,如今西涼暴兵西向,我等當早迴京師速做準備,不便久留此地,遲則……恐怕生變。”魏續說這話,卻是因為家眷在長安,眼看著西涼人都快殺上那邊去了,還怕會傷害到家人,便有心要迴去,趁機勸了兩句。呂布聽了魏續的話,猶豫更甚。那旁邊又有健將宋憲早看出呂布神色,當即趁火打鐵,說道:“魏將軍此言有理,我等當速迴京師,不可久留此地!”又有曹性等將同聲再次附議。


    呂布本來就是耳根子軟之人,聽不得眾人同氣一聲,牙齒一咬,便即下來決心,拍案道:“諸位都不要再說了,本侯決定,明日拔營,速迴京師。”此話說出,他也不由將眼往向帳外,暗暗歎了一口氣。李肅的死活他可以不放在眼裏,但張遼……張遼可是帶去了他最精銳的並州狼騎數百之人,讓他這麽不聲不響的消失了,實在是讓呂布肉疼,“罷了,這件事情不去想了。!”迴過頭來,想到張繡等糾合王方、李蒙等號稱有兵馬十數萬準備攻打長安,而長安之中尚有貂蟬在,他焉能置之不理?呂布想到這裏,似是恍然大悟一般,隻怪自己先前糊塗了,平白耽誤了兩天,此時便是恨不能馬上飛迴長安去。


    隻是呂布一語剛畢,眾人還沒有來得及鬆下一口氣的時候,那帳外門簾一掀,傳令兵進來,向著呂布拱手稟報:“將軍!帳外有一人自稱騎都尉李肅的求見!”


    “騎都尉~~李肅!”


    不但是眾人頓時一片嗡議之聲,便是呂布也是臉上顏色做變,差點就要一跳而起:“是李肅!這廝還知道迴來!去,立馬帶他來見本侯!”傳令兵聽來,稱了一聲諾便下去帶人了。不時,那李肅進帳,呂布眉頭一挑,哼然一聲。眾人去看李肅,也都是暗暗驚咦,沒有一人輕易開口。說起來,李肅從長安出來時代表的是天子,那時是何等的威風,儀仗、服飾是何等的華麗?然而,隻一個轉身,如今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李肅卻是如此的狼狽不堪。他身上的袍帶沾滿了鮮血,且撕裂開許多道口子,內衣外露,就連代表官員威儀的博冠都弄丟了,帶的是滿頭亂發進帳,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便是一進帳,李肅倒是乖巧,連忙爬到地上,向著呂布哭喊著:“溫侯做主!西涼賊人無狀,不但抗旨不尊,且殺我朝廷使節,乃大不敬之罪,望望呂溫侯發兵追討,替天子誅殺此輩!”


    “咳!咳!”


    呂布一句要罵的話吞了下去,就連臉上僵窒的神色也都緩了緩。本來,他對於李肅一事是極其的憤怒的,想著要是李肅迴來怎麽說也要給李肅一點顏色看看的。不說李肅這次出使代表的是朝廷,他的失利有辱朝廷的顏麵,且,他與李肅到底是同鄉,李肅的失利多少害得他這個同鄉臉上無光。在這一點上,呂布是絕對放不過李肅的。更何況,李肅這次出使受的是王允指使,而他跟王允又是明裏暗裏爭權奪利,是兩路人,所以多少因為王允而對李肅懷恨在心。便是他故意留在這裏等候李肅的消息,想要將李肅等到以好羞辱他一番解解氣也不是沒有這層原因。所以說,呂布對於李肅這個同鄉實在是不待見,恨不能見麵就殺了他,以此立威。


    然而,這隻是見到李肅之前的想法,見到李肅之後,聽了李肅這番吹捧的言辭後,那是精神一振,心裏有了小小的喜悅。要知道,他後麵那句‘替天子誅殺此輩’,還有讓他替他做主,分明有唯他馬首是瞻的意思,話裏的意思更是將王允排斥在外,如何能不受用他這番話?隻他心下雖然是稍稍舒服了些,要讓他就此放過了他,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便是嗬斥一聲,說道:“大膽李肅!爾還有臉迴來,來人!”他這邊還想要嚇唬嚇唬李肅,倒是李肅又是一通哭喊,把個呂布一顆硬心腸也給生生哭軟了。


    那呂布眼看著李肅都哭成了淚人兒,加上他一副狼狽之相,心下便是不忍了。他轉念一想,倒是有了另外一番打算,這李肅是王允推薦的,如今事情辦砸了,卻也正好拿了李肅向王允羞辱一番。呂布心裏打了這個主意,看到下首其中一人,眼前一亮,讓那人上前來,與李肅說道:“李都尉,這件事情你說是西涼人無狀,可我怎麽聽說在此事上因為都尉你辦事不利,提前泄露了消息,以至西涼人恐懼不安,而你又錯誤判斷形勢,冒然發兵攻打陝縣人馬,這才導致如今這種局麵的,李都尉你可有話說?”


    李肅聽來,心下駭然,連忙一口否認:“這件事情確實是西涼人無狀,是他們內部有人製造流言亂傳朝廷要盡誅西涼人的假消息,這才讓他們跟著盲目起事,實在……實在怪不得肅!”呂布嘿然一笑:“是嗎?我聽說當初李都尉你未入陝縣之前,陝縣西涼方麵就曾派出人來與都尉你進行了一番會晤,不知可有此事?”說起這件事情,也是禍起的原因,他李肅自然不敢承認,就要搖頭否決。然而,呂布又立即說道:“李都尉,你別忙著否認,我問你,這人你可認識,當初來見都尉你的可是此人?”


    呂布所指,自然就是他先前叫上前的那人。


    李肅先還沒有在意,此時聽呂布刻意指出來,便即抬頭去看。這不看還好,一看李肅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跳了起來:“是你!”


    “都尉大人,安好?”


    被李肅點到的那人,已經迎著李肅的目光,笑眯眯的上前兩步,向著李肅問好。


    李肅聽來,卻是如有芒刺在背,心裏的一麵鼓猝然敲得亂響。咚咚咚,咕咕咕!差點就要敲破了。他此時手心裏捏的一把汗,仿佛鍋爐的水沸騰起來,就要從內裏虎口處溢淌出來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當初那個與牛輔跑出去失去了蹤跡的胡赤兒,此時就在他麵前,且是一臉笑意的看著他。而他這個不懷好意的笑,說起來要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我怎麽會在這裏遇到這小子,他又是怎麽會到了這裏來的,又是如何在溫侯帳下?”


    他帶著一連串的疑問,將疑惑的目光投向麵前的胡赤兒。而胡赤兒好像是從他目光裏讀懂了他的意思,連忙是一笑,解釋道:“陝縣西涼營屯火起之時,賊將牛輔因為膽怯,想要帶上我一起往東麵逃跑,企圖躲過朝廷追殺,等風平浪靜後再迴來。隻是,我胡赤兒不是糊塗人,明白大勢,知道若然再是繼續追隨賊將牛輔必然是罪孽加重,將來必是死無葬身之地。是以,在最後關鍵時候,赤兒我幡然悔悟過來,方才手刃賊人牛輔,並將其首級割下準備投往長安。隻是沒有想到,赤兒在半路上會幸運溫侯……我赤兒雖然是個無名之輩,但賊人董卓死後,朝廷唯以王司徒與呂溫侯是重,尤其以呂溫侯年輕有為,將來必然有番驚天作為,這點赤兒並不糊塗。赤兒一想,朝廷即是溫侯,溫侯即是朝廷,既然手上有賊將牛輔首級,何須等到將其投送到長安,不是多此一舉麽?於是,赤兒便將賊首提來見溫侯,且因赤兒深服溫侯本領,幹脆投身溫侯帳下,不才得蒙溫侯看得起,仍以赤兒為校尉一職,在溫侯軍中效力。所以李都尉在溫侯帳下見到赤兒,卻也不必大驚小怪。”


    胡赤兒到底是會說話之人,不但說得李肅為之氣結,就連呂布也很是受用:“何謂朝廷即是溫侯,溫侯即是朝廷?還是這個胡赤兒明白道理啊!”呂布一連感歎,內心裏別說有多舒坦了。那旁邊諸將眼看胡赤兒將話說下去效果立見,嫉妒者有之,嗤之以鼻者有之,便是那個胡赤兒也是好不一陣得意,看著李肅。


    說來,胡赤兒能夠投入呂布帳下,大概也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不過,這中間還是有些區別的,畢竟,他口裏所說,說的是給旁人聽,特別是給呂布聽的。而真實情況呢,卻又有點差之毫厘,謬以千裏的感覺了。為何呢?當時胡赤兒在貪墨了牛輔的珠寶,與眾人分了後,又即割了牛輔的腦袋,一路帶著往長安而去。也是實在倒黴,長安沒有見到,倒是半路上遭遇了呂布的人馬。而當時呂布因從外麵的消息知道了胡赤兒害死牛輔的事情,猜出牛輔的首級大概就在胡赤兒手上,便是打起了主意。想來,隻要他得了牛輔的首級,那也是大功一件。是以,他在聽說遭遇了牛輔一夥人後,也立即下令強行從胡赤兒手中來奪牛輔的首級。胡赤兒的本心是要趕到長安後再殺了其他同夥,好獨吞了這個功勞,現在倒好,半路殺出一個呂布要來跟他爭功,他當然是心有不忿。然而,當與他同行的心腹皆都被呂布所派出的人馬斬殺後,他胡赤兒再糊塗也該知道怎麽做了,當即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將首級獻給了呂布。而呂布,本來是準備奪了首級後殺了胡赤兒的,隻是被胡赤兒幾句馬屁一拍,弄成了他是‘心甘情願’交出,呂布便也不好痛下殺手,隻好暫時將胡赤兒留了下來,雖然保留了他校尉一職,實際上卻是限製了胡赤兒的自由。


    也是胡赤兒機警,難得有了這個讓他表露心跡的機會,他哪裏肯放過,於是借機跟李肅瞎說了這麽一通,無非是向呂布邀寵。他話一說完,投眼看呂布一副很是受用的樣子,便是心裏暗喜。倒是李肅被胡赤兒一番話說出,心裏‘嗤’了一聲,卻是不相信他的,反而是惡向膽邊生,罵了一句:“賣主求榮之輩,也配站在這裏說話!”


    “放肆!”


    被罵的胡赤兒還沒有還口,倒是呂布臉上一黑,拍案而起。他這一聲放肆,將偌大的帳內站者的諸人,皆都是胸口一塞,氣息像是頓止了。那李肅聽來,錯愕的看向呂布,突然想起呂布這一路走來的痕跡,便是心下大駭。要知道,如果說胡赤兒是‘賣主求榮’之輩,隻怕以呂布出賣兩任主子的經驗來說簡直是小兒科。李肅雖然罵的是胡赤兒,但到底的讓有心人如呂布聽來心裏便是不好受了。李肅突然想到這一點,心裏嚇得也是遽然一緊,趕緊是連連向呂布解釋:“這……溫侯息怒,肅我罵的是胡赤兒,非是溫侯。”


    呂布一句放肆說出,眼看著帳內諸人把眼睛都看向了他,便是有點心虛了。同時間,心裏馬上責怪起自己不該如此敏感,隨便挺身出來,這下倒是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來了,有心後悔,想要後縮。不想又因為李肅一句話說出,讓呂布聽來分外刺耳,讓他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了,心下更虛了。看著諸人詭異的目光,呂布是片刻也坐不得,突然拍案而起,起身走下來,端起一腳,狠狠將李肅踹了個狗啃屎。


    李肅還沒有爬起,呂布又是一扯劍,就要一劍結果了他,隻被旁邊部將成廉衝上來,扯住他袖子,向他搖頭道:“溫侯!此子殺不得呀,他雖然該死,可他畢竟是王司徒的人,若將軍隨便處置,隻怕會激怒王司徒。”成廉這句話倒是一下子提醒了呂布,是啊,他怎麽就忘了先前還有要用李肅來羞辱王允的打算呢?更何況,李肅是他同鄉,隨便殺了他未免遭人非議。呂布想到這裏,鼻子一哼,將佩劍送迴,一句話也不說,帶著人就走出了大帳。


    片時,帳內隻剩了李肅一人。李肅此時想到剛才驚險的一幕,也是不由起了一身的寒意。他緩緩爬了起來,小心的擦拭了一把汗,心裏同時也有了悔意。本來,他從天王寨駐地那邊好好呆著,卻因為半夜殺來了匈奴人,不但左校死了且張白騎也跑了,他眼見無望,隻能是隨著亂兵跑了出來。隻他半路上聽說呂布就駐軍弘農,想著呂布與他同鄉,當會念在同鄉情誼上幫扶他一把,這才巴巴的跑來。現在倒好,差點還因為一句不小心的話惹禍上身,也實在是驚險啊。


    捏著手心裏的汗,李肅心裏輕輕歎了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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