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一支由東而南,又由南而東的人馬在跑出十數裏後,突然被前麵的一聲命令喝斷。三千騎兵,滾滾如潮水般湧來,聲勢如雷,沸騰如鼎,然而,在這聲命令後,如潮水斷流,聲勢立竭。三千騎,頓時止住前進,就地待命。


    領軍將軍張濟在這聲命令發布後,勒住韁繩,突然跳下馬來,往前奔了兩步。那些身後趕來的甲士不知將軍此是何意,一時不敢上前打擾,紛紛控馬,稍稍落在後頭。張濟跑出丈許,眼睛向地上掃去。三月末的時節,天上根本沒月亮,就算有也是一條細尾巴。張濟當然不能指望天上的月亮照亮眼前的道路,可是那些七七八八打著的火把離得他實在太遠,根本讓他無法看得仔細。


    “火來!”


    對於身後這些笨蛋,張濟恨不能跳起來摑上他們幾巴掌,這點事情還需要他這將軍開口。那些身後親衛聽見,突然明白過來,趕緊就有三五個應了一聲,跳下馬,舉著火把往張濟身邊圍來。火把光亮都被這些人的身影給遮住了,張濟奪過其中一支,望前走了幾步。唿,火把平地一掃,再一掃,心驚肉跳。果然,沒有馬蹄印了!


    跑出了這麽遠的路了,就算對方是飛,那也得留下點痕跡是不?天色如此之黑,他們非是夜視眼,斷然是要借助火把等物照明的。就算他們為了掩藏行蹤,最起碼前後中間也得有數支火把亮著的,可這一路行來,居然連半星火也看不到!這也罷了,或許因為距離以及視野等因素使得他們無從判斷,但現在地勢不一樣了,已經略處於高處。以此登臨覽視,就算火光在十數裏之外那也是完全可以看見的。可奇怪的是,借助這樣有利的地勢看著前方,居然仍是兩眼抹黑,怎不叫張濟起疑?


    張濟性子是急了點,但也絕非是無腦之輩,麵對此種奇怪現象,焉能不心有他惑?而今看到這個眼前現象,他是心驚肉跳,本來渾渾噩噩的腦袋,此刻突然痛裂開來,胸口如刺錐,手上連抖,差點將火把也給丟了。


    “將軍!將軍!”


    “將軍你沒事吧?”


    親衛上前,撫著張濟搖晃的身軀,迫切追問。張濟身後的甲士多不知道前麵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他們還在疲憊中沒有緩過神來,但這一聲聲急迫的‘將軍’,卻使得他們也是惶惑不安,前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騎兵陣裏,你一句我一句,七七八八,嗡嗡的響了起來。這聲響如沸騰的開水,或如在耳邊嗡嗡嗡叫著的蚊子,實在是令人煩心。


    張濟,他身子一震,努力掙脫開那些親衛,恨不能將他們一個個踹倒在地,將他們當做敵人撲打。但他,很快從暈眩煩惡中迴過神來,輕輕吐氣,半響道:“本將軍……無事!”


    是真的無事嗎?張濟的一張臉,在火光下變成了紫色,很是可怕。最讓人不敢麵對的是他那張慘白的嘴唇,還有布滿血絲的雙眼!麵對眾人驚詫的目光,以及三千騎兵嘈雜的聲響,張濟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努力不使自己崩潰。他隻是鼻子裏輕輕一哼,向著左右輕蔑的笑道:“沒什麽!若非本將軍機智,發現得及時,差點就中了陳諾小兒設下的圈套了!”


    “圈套?”


    眾人不明所以,他們這一路奔來就連半個敵人的影子也沒有見到,將軍何以這麽說呢?


    張濟這也是在給自己臉上貼金,雖然他發現賊人失去了蹤跡,可要讓他知道賊人此刻的位置,卻實在是一點頭緒也沒有!賊人怎麽突然就不見了呢?張濟到現在,突然想到,被敵人這一路帶來帶去兩頭的跑著,還真有點被人當猴耍的味道。但是,他知道,他不能發怒,他要冷靜。可冷靜,能冷靜得下來嗎?賊人會去哪裏?賊人會去哪裏?賊人會去哪裏?張濟悶下頭來,一遍又一遍的問著自己。


    可他,本來疲憊的身軀,昏脹的腦袋,這一想事,也就更加的迷糊了,根本理不清這其中的厲害了。敵人突然不見,有沒有可能是在故意耍他的?可他們的目的不是在鞏縣,不是準備截斷他們的歸路嗎?若不是,何以要廢了這麽多的力氣將他們引來,難道隻是簡簡單單的將他們當做猴耍?可惡的陳諾,天殺的陳諾!


    張濟腦袋發脹,思緒混亂不堪,不知所謂,也沒有進一步的命令,隻呆呆的站在那裏,卻渾然忘了身後躁動的三軍。


    這三千人馬,一路隨他從陳留而來,路上也幾乎很少休息,吃的更少。而自從過了伊水以來,他們更是滴水未曾沾過,且一路跟個沒頭蒼蠅似的隨著將軍亂跑。饑餓,疲憊,左右夾攻,有許多人早已經倒在了路旁,而堅持下來的,簡直成了牽線木偶,沒有了知覺。這突然的停下來,身子得到鬆懈,神經得到放鬆,心裏麵的怒火卻是無處發泄,哢嚓哢嚓的罵了出來。當然,這個罵也隻能是‘指桑罵槐’,指著旁邊的夥伴罵著,越罵越火起,也就伸手扯對方,若非是看在將軍張濟的麵子上,隻怕還要打起來。


    這三千人馬咕嚕嚕的謾罵著,撕扯著,因為張濟沒有開口製止,反而動靜是愈發的鬧得大了。


    張濟沒有開口,他身後的那些親兵倒是看不過去了。畢竟他們心是向著將軍的,若看著這些人不成體統的鬧下去,隻怕是不好收拾了。他們趕緊提醒張濟兩句,那張濟迴過頭來,麵對著謾罵的將士,突然疲憊不堪,扶著腦子,搖著頭,蹲到一邊去了。他此刻,最需要的是靜。然而,靜不可得!


    “急報!讓開!讓開!”


    三千騎從後麵開始裂出了一條口子,有數騎馬湧入其中,慢慢的滲入到腹心,如利劍刺下,酣暢淋漓。因為這一聲聲的‘急報’,甲士們再大的脾氣也隻能是暫時的壓製下去,爭吵的聲音也隨之減小。那‘急報’往前麵闖來,前麵攔著的將士也不得不趕緊扯馬閃開,為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偵騎落馬,飛身到了張濟麵前。


    “將軍!急報!偃師城火起!”


    “什麽!”


    張濟騰的一聲撅起屁股,從旁邊一塊大石上跳下,眼睛瞪視著偵騎:“你再說一遍!”


    “將軍!偃師方向大火!”


    偃師大火!張濟是聽清楚了。他最不願意聯想到的一幕終於還是發生了。偃師火起,那還用說嗎,定然是這夥失去蹤跡的騎兵幹的好事!原來他們這一路東跑西跑,卻是打的這個如意算盤!張濟先前一刻甚至想到了,隻是他太過疲憊,寧願相信這夥失去了蹤跡的賊人是闖入了山中,然後不見了。可偃師火起,不能讓他不將此事聯係到這夥賊兵身上。


    張濟再也無法鎮定,推開偵騎,手按佩刀,走向眼前的甲士們,高聲喝道:“偃師城乃此戰要地,切不可輕易失守。兒郎們,請隨本將軍殺迴偃師,驅逐賊寇!”


    靜!靜得可怕!


    沒有人響應。


    然而,也並非是靜,在這細細的靜聲裏,甚至聽得見細細的咀嚼之聲。這聲音不小,但在三千人的隊伍裏,卻顯得格外的小。拚命的吞咽,拚命的吞咽。咳咳,甚至又猛烈的咳嗽了起來。這聲音就大了。


    張濟分開眾人,卻看見,有三三兩兩的士兵,麵色慘白中帶赤,這赤色卻是被手中的麵餅給噎出來的。一張本來不大的下巴,已經被麵餅撐開,像極了一個盤子,能裝的下世間所有的食物。而他那張本來幹裂的嘴唇,也被撐得一絲絲鮮血滲出,可他不顧,甚至被粗糙的麵餅給撐得噎了,咳嗽得眼睛都流淚了,渾然忘了腰下麵還別著水囊。


    他就這樣,爭分奪秒的搶著吞噬掉這塊麵餅,縱然是將軍發現了又能如何?


    飽死鬼總比餓死鬼要強吧!


    “噗噗噗,咳咳咳!”


    咀嚼沒有停過。


    張濟逼近了,啃著麵餅的將士隻微微一愣,突然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根本不去看他。


    張濟臉上的紫氣更甚了,手按著佩刀,氣壯如山。他治兵多年以來,何曾發生過如今夜這樣的狀況,沒有!他張濟,眼睛裏充滿了血絲,向著那一個個士兵臉上掃去。饑餓,寒冷,比起這世間任何事情都來得可怕!沒有人再害怕張濟的目光,沒有人再脆弱,甚至沒有人會想到,在將軍如此淩厲的目光下,他們居然敢抬眼以對!是的,沒有躲避他的目光,迎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是饑寒,疲憊,驅使他們奮不顧身的做出了這種不可思議的舉動,也是饑寒,疲憊,讓他們一起麵對這迫在眉睫的殺戮而膽色不變。


    張濟的目光迴掃到身前那人臉上,他雙手捏著麵餅,粗糙的麵餅還有大半塊沒啃完。“咕咚!”張濟聽到腹內饑腸滾車一般的在叫著,拚命的抗議著。他伸出手來,突然抓在了那個士兵的麵餅上。咀嚼中的士兵突然被人奪食,很是不甘的迴奪,用他那一雙手,一口牙齒,使勁的咬著麵餅不放鬆。哪怕,眼前的人是他們的領軍將軍張濟也不行!


    血,已經從士兵口裏濡出,但士兵仍是堅持不讓,咬著麵餅不放鬆。


    粗糙的麵餅幹硬得如一塊火燒的鐵板,要是繼續拉扯下去,而他仍是咬著不放,那勢必會將他牙齒也給崩下幾顆的。周圍圍觀的士兵們看到這裏,心情各異,憐憫者有之,憤怒者有之,他們死死的盯著張濟的手,好像這被奪走的,正是他們口中的糧食。


    民,以食為天!士可殺不可辱!


    已經能聽得見‘咯咯’的響動,是手指骨節壓碎的聲響,看來不忿的情緒已經到了頂點。然而,他們誰都不會想到,張濟將軍不但沒有放手,且笑罵起來:“麵餅都這麽硬了,哪裏能咬得動,是不是該濡水來吃!”


    “啊?”


    與他爭執中的士兵突然愣住了,雙手一鬆,嘴巴一張,麵餅已經落到張濟的手中。


    “不瞞你說,小兄弟,本將軍也餓了!”張濟壞笑著,一麵解開腰畔的水囊,遞給了呆愣中的士兵,一麵張開血盆,嘎嘣的咬下一口。這麵餅……咳咳,真他媽硬啊!他使勁的咬了下去,連扯兩下,總算是有一小塊脫離母體,迫不及待的往喉嚨裏吞去。“咳咳,水水!”張濟又去迴奪水囊,使勁的灌下兩口,這才沒噎著。


    “將軍,其實這裏也有!”


    給他背糧的親兵總算是明白將軍的舉動了,他走上前來,解開包裹,拿出了一塊完整的遞給去。張濟眼睛一瞪,意思是怪他不早說,但他隨之手一揮,笑罵了一句:“他媽的,現在給老子幹嘛,還不賠給這位小兄弟?”


    呆愣中的士兵,看著手中的一塊完整的麵餅,還有那隻裝滿水的水囊,突然不知為何,兩眼酸澀起來。空氣裏,硝煙味沒有了,換來的是士兵們對於他們的領兵將軍無比崇高的敬意。這,就是領兵之道。張濟大手一揮,既然偃師的火都燒了起來,也不急於這一時了,他索性傳下命令,讓眾人也都先解決了饑餓,喝點水,休息一下再上路。


    “可是,偃師大火!”


    偵騎提醒他,張濟卻裝作沒有聽見。不過,他的那些部下卻因為張濟先前足夠的‘義氣’,深受鼓舞,也已經將內心的怨憤撇之腦後了。他們此時也完全忘記了饑寒,疲憊,紛紛嚷嚷著,要求張濟繼續上路,說迴救偃師要緊。張濟等了半天就是要他們這句話,試了兩句,也知道他們是心甘情願的,方才哈哈一笑,吞了一口麵餅,忽然迴身上馬,拔刀喝道:“傳令三軍,後隊變前隊,目標,偃師!”


    ……


    偃師,黑夜中,陳諾尚未見到。不過,他此時倒是饑腸轆轆了起來。


    “典君,你迴來!”


    大軍自洛陽拔營,一路沿著陽渠水,往東趕來,所行不知多少裏了。但他們目標很是明確,屍鄉!這個陽渠水分叉的地方,距離偃師不遠。陳諾一天沒有休息,坐在馬背上晃悠起來倒是有點想睡的意味了。但大軍在行動之中,且時有顛簸,想睡也不能踏實。這睡意來了,跟著那饑餓也來了。算起來,就白天跟典韋吃喝點能頂什麽用?先前一直在帳中思考著問題倒還不覺得怎樣,此時晃悠在路上,倒是突然餓了起來。


    本來,大丈夫餓他兩餐也並沒有什麽的,且以往也不是沒有過。隻是,現在不一樣啊,本來饑腸轆轆的肚子,可憐又聞到那香噴噴的美食,那簡直是幹柴遇到烈火,想不燃起來都困難啊。


    天殺的典韋,臨出發前倒是沒有忘記將那些熱好的食物全都包裹著帶在了身上,且,還以為他沒有看見,居然是背著他一路偷吃了過來。吧嗒吧嗒,那聲響嚼出來跟豬吃食差不多,且風送香味,能不勾引得他腹內‘腸君’暴跳如雷?


    典韋一直在陳諾馬前麵跑著,時餓了,想起懷裏包裹裏的熱食,也就呱唧呱唧的嚼上兩口。陳諾喚他的時候,正抓出一隻雞屁股慢慢品嚐著,隻被陳諾這一叫,來不及慢嚼,往嘴巴裏一送,巴掌大手抹著油嘴,趕緊屁顛屁顛的跑到了陳諾馬前。他左右看了兩眼,也沒看到什麽動靜,趕緊問道:“主公,有何吩咐?”


    “典君,你可知罪!”


    陳諾突然這麽開口一問,典韋一下子糊塗了,陳諾哼哼兩聲,說道:“不明白?仔細想想!”


    那典韋撓著腦袋,實在不明白啊!陳諾看他傻愣愣的站在那裏,不由撲哧一笑,說道:“你剛才是不是在偷吃東西?是什麽?給我也來一塊吧。”


    “呃,是雞屁股,沒有了!”


    “誰要你的雞屁股……”陳諾笑罵打趣了兩聲,看了看左右,讓其餘人繼續上路,他則扯過馬匹,調轉馬頭,與典韋往旁邊鑽去。下了馬來,手向典韋一招,說道:“快來快來,老子的肚子都餓癟了!”典韋應著聲,連忙將懷裏的熟食包裹拿了出來,遞給了陳諾,一麵說道:“主公餓了早說啊,韋這裏還怕吃不完呢!”


    “是嗎,是吃不完嗎?”


    陳諾打開還尚有點熱氣的包裹,卻見包裹裏麵居然隻剩一塊肉了。且,還是一塊雞頭!陳諾呆呆的看著典韋,他是沒有想到,這家夥居然這麽能吃,那些菜肴吃了也就罷了,居然連米飯都刨光了,還一粒不剩!這還叫還怕吃不完的樣子?典韋兩眼一起,盯著看了兩眼,這才十分不好意思幹笑兩聲,低下頭去。


    陳諾搖了搖頭,手一甩,隻剩個雞頭還吃個屁,餓著吧。隻還沒甩出,倒是被典韋這家夥給接在了手中,拿在嘴巴裏咀嚼了起來。陳諾搖了搖頭,笑罵不得,隻等他吃幹淨了,方才說道:“吃飽了也好,等會有你賣力的地方,隻不知潘將軍那邊一切可還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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