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駕!”


    無數鐵蹄敲擊在大地上,由遠及近,聲勢如雷,滾滾而來,響徹天際。黑暗,無邊的黑暗,火把在前後狂舞著,發散而出的火光猶如一顆顆閃閃發亮的星星。沒有止境的行走,沒有停歇的奔波,隻為前方的目標!


    “快!目標偃師,目標偃師!”


    “目標偃師!目標偃師!”


    …………


    承前啟後的號令聲不斷發出,好像催命符咒一般,在每一個士兵耳裏不斷的念叨著,念叨著,讓人心煩,意亂,卻不能不聽。這是領軍將軍張濟發出的命令,他們作為卒子的,自然隻有聽從的份,絲毫不能反抗!甚至是怨氣,也是不能輕易撒潑出來,否則後果……後果,沒有人敢想。之因為不敢反抗,所以他們就算是違心,那也隻能是聽從。


    “駕駕駕!”


    沒有人敢有怨言,他們看起來比‘命令’來得更加急迫,嘴上嗬斥著畜生,手上揮動著馬鞭。既然命令不可違,那就將這煩躁的情緒發泄在胯下馬身上,總不會有人職責吧?一路瘋跑,跑了一天,一夜,如今再次入夜,身上的體力已經榨幹,腦袋幾乎是昏昏沉沉。在未渡伊水之前,好在一路上還能歇上一陣,吃口飯,喝口水,體力保持得尚且均衡。可如今呢,也不知為什麽,他們的領軍將軍張濟忽然讓他們片刻不停的緊跟著他,一路殺奔偃師,就算是路過鞏縣,卻是過而不入!


    在出發之前,他們的將軍可是給了他們承諾的,說隻要渡過了伊水,他們就在鞏縣休整一晚,且還有豐盛的犒賞等著他們。本來疲憊不堪的他們,在聽到將軍許下的承諾後,也即一個個來了精神,咬著牙,不再有抱怨。本來嘛,有了盼頭,也就有了動力。於是他們隨著將軍從陳留起兵,一路過陽武,到滎陽,達成皋,奔伊水。到了伊水,天色尚早,本以為今兒雖累了點,但能早點到了鞏縣好好休息休息,也還算得是不錯的。可為什麽將軍的命令又突然變了呢?說好的鞏縣呢?說好的犒賞呢?難道到了嘴邊的熟鴨子就這樣飛走了?


    是什麽讓將軍如此的急迫,居然是等不及伊水上的浮橋完全架起,就發下命令催促三軍急速過河!架好的浮橋不過兩座,哪裏容得下千軍萬馬一起過去?那些踩著浮橋過河的尚且沒有什麽,可那些搶不到浮橋的可就悲催了。將軍命人在後不停的催促著眾人渡河,沒奈何,那些來不及爬上浮橋的,早被人趕鴨子下河了。


    雖是三月天,可河水還很冷好不好?這一聲聲的催促聲此起彼伏,跳入河水的將士也是一個接一個,噗噗不絕。霎時間,人下河,馬匹也遊河,河麵上立即的沸騰起來,好在,去冬到今春雨下得少,河床變得淺窄,勉強能夠狗刨過去,但也有好多人因為不識水性猛灌了幾口水,被人及時拉住的還好,那些沒有人注意的,早就被河水給卷走了。


    就這樣,他們雖然是勉強涉過了伊水,卻有一大半人是因為衣甲被河水泡過,變得濕透不堪了。且時已下午,將欲落山的太陽並不強烈,無法讓他們感到暖意,風吹在衣甲上哪裏是一個冷字了得!但他們必須沒有怨言,上馬,繼續趕路!


    濕就濕了吧,好在不遠就是鞏縣。


    可是當他們知道鞏縣都不能進去時,鞏縣,突然變成了奢望的目標,可望而不可即了。他們在鞏縣想要停留下來,但將軍命人驅趕著他們,告訴他們,他們的目標並非鞏縣,而是前方……偃師!


    偃師!


    “目標偃師!目標偃師!加速前進!”


    ……


    其實在他們到達鞏縣時天色也早已完全黑了下來,但他們不能入城,隻能是繞著鞏縣城走。又冷又餓,還犯困,幾乎是瀕臨最後的極限了,但在將軍張濟淩厲的目光下,這些人也不敢不從,有的,也隻能是從內心而發的抵觸。甚至某些家夥,狠狠的抽打著胯下馬,恨不能從憤怒的胸腔裏大喊出一聲‘不’字,但既然隻能是欺負欺負畜生,卻沒有這個膽子說出,那麽也隻能是乖乖的跟上。


    “將軍將軍!”


    將軍張濟也非是鐵打的身軀,在這樣超負荷的奔跑之下,也已經是疲憊不堪了。甚至,他奢望能夠停下來小小的歇息一下,那怕隻是一下也好。想著溫暖的被窩,想著家中溫柔的妾,想著那個可以遮蔽風雨的家。但他,卻狠下心來,寧願過鞏縣而不如,一路繼續狂飆。非他是鐵打的身軀,實乃不願意因為獲得短暫的溫馨,從而忘卻戰爭的殘酷。


    戰爭,爭分奪秒也,時機就是一切。如果錯過了時機,那麽也就錯過了一切!他去年時已經在陳諾手上敗過一戰了,且沒有保護好將軍楊定,已經很是讓他的名聲受到了影響。他忍辱到現在,就是為了等到將軍有那麽一個機會能夠親手報這個仇,親手將京縣城外的恥辱還給陳諾。如今既然有此機會,那麽他就斷然不能輕易放過。那麽,就算是最後神經崩潰,他也要堅持住,不能讓自己鬆懈下來。


    所以他,寧願失信於將士,寧願做這個惡人,讓將士們心裏罵他。但他,卻很是明白,隻要他帶領他們打贏了這一戰,不但是血洗了前恥,且能獲得更多的名望,更多的功勳,這樣,將來受到厚重的賞賜,到時候還怕將士們不能明白他今日的苦衷嗎?


    所以不論如何,這個‘惡人’他是當定了!


    “將軍!將軍!”


    張濟抿著嘴唇,揮舞著鞭子,驅趕著馬匹不斷,機械似的奔馳著,完全忘記了置身千軍萬馬之中。那一聲聲的喊叫,他也渾然當做夢中,根本沒去理會。他隻是不停的咆哮,不停的向後麵傳令兵不斷的傳達這著他的命令。


    “目標偃師!目標偃師!加快行軍!”


    一聲聲,傳了下去。命令如山,麻木得像是一個機器在響動,努力讓每一個人無時不刻的聽見,無形中給他們增加壓力,催促著他們不要停止運動。目標偃師!


    “將軍!將軍!”


    這一聲終於讓馬背上的張濟迴過神來,哦,是有人在叫他。他側過頭來,看到的卻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楞漢子。


    “胡車兒!你有什麽事?其他人繼續進軍,不可耽誤!”


    他一麵在減緩馬速,一麵等著胡車兒近前。


    “唿哧唿哧!”


    胡車兒跑得滿頭大汗,嘴巴裏不斷的喘出粗重的濁氣。他遠遠看到張濟,方才趕緊催馬上前,大聲叫道:“將軍你總算是聽到車兒的叫喚了!”


    “有事快說!”


    張濟心裏可急著呢,也不等胡車兒靠近,又即伸手扯起了馬韁,看架勢倒像是離弦之箭,隨時準備聽完胡車兒的話就要‘射’走了。胡車兒跟隨張濟從西涼一路而來,哪裏不知道他這急性子,也怕他沒等自己的話說完就要跑了,趕緊是打馬叫道:“那個,將軍不要走啊!將軍聽車兒說,那……那張縣令已經跑不動了,剛才還差點還栽下馬背來了……”


    沒等胡車兒說完,張濟是大罵了一通,怪這張縣令拖後腿,沒奈何說道:“他既然跑不動,那也不要勉強他來。這樣吧,你就告訴他,讓他從後麵慢慢攆上來就是了,本將軍可沒有時間等他!”


    “駕!”


    張濟一麵說著,一麵腳下踢打著馬腹,就要繼續上路。


    “將軍!將軍且等等,車兒還有話說!車兒這一路上肚子難受得緊,隻怕……隻怕車兒又要又要屙屎了……”


    胡車兒生怕張濟跑得快,聽不到他的話,故而一連串說了下去。那張濟聽到,鼻子一哼,算是服了他了。這家夥一路也不知出恭了多少次了,想是肚子是真的壞了,且剛才還泅著伊水而來,想來他那肚子也被河水給泡壞了。本來,他這一戰還指望著胡車兒呢,但此時若帶上這麽一個病秧子,不但幫不到自己,恐怕還得連累他人。


    張濟鼻子一哼,連連揮手:“罷了,罷了!你就與那張縣令從後麵慢慢趕上來吧,記得到偃師與本將軍會合就是了!”


    “是!”


    胡車兒一麵摩擦著臉上滾下的汗豆子,一麵應了一聲,趕緊拽馬後跑。張濟還有點不放心,又吩咐了他一句:“迴來!你給本將軍記住,我讓你在後,可不是讓你去縣城給本將軍喝酒去了,可曾明白!”


    他們剛剛路過鞏縣,折返也不遠。胡車兒這人貪嘴誰不知道,且還會偷懶,向來是依仗著張濟和他侄兒張繡的寵信,從不把命令當命令,他此時刻意吩咐胡車兒一句,不怕胡車兒敢有違逆。那胡車兒聽後,腦袋一炸,怎麽張濟將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剛有這個想法就被他道破?不行,就算是蛔蟲,我也得把這條‘蛔蟲’給屙下來!


    胡車兒一陣意淫,也不敢不答張濟的話,趕緊迴了一句:“張將軍放心吧,車兒知道了!嘿,知道個屁,都他媽跑一天一夜加半夜了,又拉了一二三……五次肚子了,老子早他媽拉脫了,更何況還餓著肚子呢!既然到了這縣城,若是不進去那還能對不起自個這肚子嗎!”


    胡車兒這前麵一句當然是說給張濟聽的,後麵一串呢,自然是在給自個兒打氣。看著張濟鼻子一哼頭也不迴的走了,他是嘿嘿一笑,趕緊去找那張縣令。張縣令畢竟是細弱的文人,讓他握筆杆子還行,這樣沒完沒了的行軍打仗,哪裏能受得住?他剛才眼看著胡車兒過來,要不是在他麵前‘虛晃’了一槍,再花言巧語博得胡車兒深切的同情,哪裏能停留下來唿吸上幾口新鮮空氣?


    “張老頭,可好?”


    大軍還在不斷的向前滾去,胡車兒往後跑了半裏路,這才趕到張縣令這邊。那張縣令眼看胡車兒過來,又在他麵前裝死了一番,喘著重氣說道:“胡將軍,胡將軍,跟張將軍說過了嗎?他怎麽說,有沒有同意啊?”


    胡車兒看他這樣喘氣下去怕是要斷氣,趕緊問他:“那個張老頭,你不要緊吧,都休息一刻鍾了還沒有緩過氣來嗎?啊呀,張縣令原來你體質這般弱啊……咳,我不跟你說了,你先等我一下!”


    胡車兒說著,甩下馬背,望著道旁黑漆漆的山地鑽去。


    張縣令沒有得到他的答複,怕張濟不同意,又趕不上路,看他就要跑開,也趕緊下馬,一把將他胳膊抓去,急問道:“那個,胡將軍你這是要到哪裏去?張將軍他怎麽說呀,你先告訴我呀!”


    “不!”


    一聲氣息來如雷震,把個張縣令嚇得趕緊丟手。


    “看你這老頭子,都把我屁股後麵這口惡氣憋出動靜來了!你的事等會說,我……我……”


    胡車兒是爆粗口都來不及了,手抓著屁股,趕緊在第二個‘不’來臨前往黑漆漆的山地裏竄了進去。那張縣令的自認晦氣,趕緊連退幾步,賠笑著不再說話。


    千軍萬馬如過江之鯽,看看就要跑完了,可胡車兒還在裏麵蹬著呢。


    “乖乖九九,再喝一口。


    窈窕騷.女,君子好球,好球……”


    “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一聲聲歌吼得還真帶勁,張縣令在旁聽得卻是流著滿臉的臭汗。等到這‘好球’出來,張縣令實在忍不住糾正他:“胡將軍,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是別介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誰教給你的!”


    “哇哇!”


    胡車兒端起褲子,指著張縣令鼻子叫道:“難道這不是縣令大人你教我的嗎?你敢說你那天晚上你在屋子裏不是這樣唱給你那小妾聽的……”胡車兒還沒有說完,張縣令早已是麵紅耳赤,原來這閨房之樂,居然被這臭小子給聽了去。聽去也就罷了,居然還有模有樣的學了去,實在丟人!


    張縣令雖然隻與他相識幾天,卻也知道這家夥嘴巴沒有把門的,就算是某些‘雅事’經他嘴裏說出來也立馬變了味兒,在胡車兒沒有再說別的之前,他趕緊插話道:“這個,胡將軍,這事老兒是記不得了,你也別亂唱。對了,剛才你不是向張將軍請命去了嗎?他是怎麽說的?”


    “哦,張將軍讓你老兒在後麵慢走就是了,隻要到時候別忘了去偃師會合!”


    胡車兒說著,又即飛身上馬,就要打馬走開。此時騎兵隊伍也已經遠遠跑得沒了身影,且是在這麽烏漆墨黑的半路上,那張縣令膽子本不大,可沒有膽子單獨上路。他眼看著胡車兒就要走開了,趕緊去拉他的馬,笑道:“將軍方向錯了,那邊才是鞏縣!”


    “咦!”


    胡車兒不想帶上老頭兒這個累贅,故而假意將馬頭朝著大路,準備是兜一圈兒後把縣令丟了再入城的,此刻被他道破,嘿嘿笑道:“你這老頭真會作怪,將軍既然已經放下話來,允許你我二人在後麵跟著,但卻並沒有讓我們入城去呀!雖然這城就在身後不遠,可要是我們進去了,也就是違了將軍的命令,被將軍知道了,隻怕將軍又不高興了……”


    張縣令別的本事沒有,但早已經看出胡車兒是動了心了。他嘿嘿一笑,開導他:“這張將軍準許你我二人從後趕來,卻也並沒有說是今晚還是明兒呀,想今晚是到,明兒也是到,何必要拘泥於一時呢?再說了,你我二人一路上這麽跑來,就算我咬咬牙堅持下來,隻怕胡將軍你也受不了了吧?更何況,將軍你可別忘了,張將軍在先時可說了,這鞏縣內早已經安排下‘犒勞’,就等著我大軍蒞臨呢。想如今我軍雖然沒有入城,但那些‘犒勞’卻還在呀,難道胡將軍你願意看到這些個美酒佳肴放在哪裏卻沒人光顧,這可多糟蹋啊!”


    “是啊,老頭說得在理!這樣吧,既然我們來了,要是不去一趟這鞏縣似乎太不給本地縣令麵子了,更是在糟蹋食物啊!”


    胡車兒擠著眼睛,痛快的應承下來,調過了馬頭,向著鞏縣方向。那張縣令眼看說動了胡車兒,趕緊是踩上單馬鐙,打馬上前。


    這兩騎往鞏縣折返,那張濟仍是率領著大軍馬不停蹄的往著偃師方向趕去。隻他到了半路想起胡車兒一事,越想越不對勁,猛一踢馬腹,叫道:“壞了!”旁邊親衛不知他‘壞了’是何意,以為他是要叫停人馬呢,心下一喜,隻根本沒那迴事兒,張濟仍是打馬不停。他是搖了搖頭,心下叫道:“我怎麽能相信胡車兒這饞鬼呢!他這下隻怕是要迴鞏縣吃酒去了!”心裏雖然有氣,但也並沒有多想,搖頭苦笑了笑。


    “張將軍!張將軍!”


    然而,也就在這時,對麵數騎馬飛至,一路連唿。眼看就要到偃師了,怎麽突然來了這麽一支偵騎,難道是偃師有變?張濟心下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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