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川城西南二十裏處,濃煙滾滾,殺喊震天。


    從東南方向不斷增援的人馬,已經將這小小盆地堆積了起來。雙方勢力上的差距,已經讓麴義人馬飽嚐痛楚。


    這兩千餘的人馬雖然不多,但其中的大部分卻都是精銳,多數是麴義從涼州那邊帶過來的。這些人,隨著麴義從西涼戰場與羌胡廝殺,一路到了河北戰場,雖然經曆過無數的兇險,但在麴義的帶領下,無不是最終化險為夷,轉敗為勝。


    但今天,他們所麵對的敵人不是一般的矯健,且都是新近在東光一帶打完一場大勝仗的威武之師。他們在人數上遠遠就超過了他們十倍不止,更別拿他們相互之間的士氣作為比較了。


    雙方勢力懸殊,加上士氣的寡勝,這場戰,其實不打也能明白孰勝孰敗。


    但他們的將軍麴義沒有氣餒,他仍是堅持著站在最顯眼的位置指揮著全場的將士,哪怕殺到最後一個人,他也要屹立在哪裏。


    他鮮亮的鎧甲上已全染上了血,也不分敵我糊在了一起。


    他那張剛毅的臉龐上,雙眉如劍怒拔而出,眼睛裏充滿了血絲,喉嚨裏不時的迸發出滾雷般的吼聲。他手持著一杆長槍,槍尖兀自隨著他的收拾轉動著,掃視著,擊打著企圖靠近他身體的任何來犯之敵。


    他身邊的親兵麵對敵人的不斷壓迫,雖然沒有的害怕,但他們實在不想看到他們的主將就這麽的受困於敵人垓心,所以漸次的圍攏過來,勸說麴義是否考慮在敵人還沒有合圍之前先撤出去。


    撤的便宜詞,說得難聽點,就是逃。


    麴義自蒞臨戰場以來何曾想過有一天要做逃兵,不,他不逃!


    更何況,他此來的目的是為了解救他的兄弟陳諾,如今他的大軍就離廣川城不過二十裏了,如何在這個關鍵時候撤退?


    他的兄弟需要他,他不可能說走就走。


    麴義咆哮著:“誰也不要說了,要麽向前衝到廣川城下,要麽今日就戰死在這裏,別無二路!”


    有三五個敵人手執大刀偷偷奔襲到麴義的身後,猛的撲來。若非麴義反應得快,眼看就要著了他們的暗算。他居高臨下的那麽一掃,雖然將賊人的刀鋒給攔住了,但他手中木質的槍杆也跟著折了,綱質的槍頭黯然落在了石縫之間。


    那三五人抓住這個大好機會,要緊的唿嘯一聲,各自竄著跳著揮舞著手裏的兵器,盡往麴義身上身下招唿。


    麴義手中的木頭棍子也沒辦法殺敵了,隻得將之一擲,投了過去。就這樣稍稍擋了擋賊人的奔突之勢,他則趁機拔出了腰中的佩劍。


    嗆啷啷一聲,佩劍拔出,如龍怒吟,從上而下,直斬賊敵。


    麴義這人長得壯實,個頭雖然不算高大,但竄跳的本事卻是實在不錯。他一劍拔出,身子跟著彈起落下,已斬殺一人。這一劍落下,絲毫不做眷戀,接著拔出斬下。也沒見他如何動作,但見劍光連閃了兩閃,兩人跟著倒下。


    他轉眼間接連殺了三人,其他兩個未及衝上的,都是嚇得額頭冒著虛汗,停滯不前了,一時間居然忘記了此刻身處戰場。


    不過其中有一人倒是反應迅速,眼看著麴義擊殺完第三人後手上稍稍鈍了鈍,他就知道,機會來了。


    “糟糕!”


    麴義沒有想到,他這一劍砍得快了,不想砍到了對方盆頸和肩甲之間的縫隙裏,拔不出來了!


    戰場之道瞬息萬變,稍稍不慎則滿盤皆輸。


    一下不能拔劍,那麽就必須立即舍棄,另想他法。他可等,敵人卻不可等!


    也就在這時,那其中一人猛的侵身,操起手中刀子,望著麴義當胸斬下。


    若然等他這一刀落得實了,隻怕麴義就要被賊人攔腰砍做兩截了。


    麴義猛吸了一口氣,一股寒意傳遍了全身,難道我麴義就要戰死在此麽?


    但結果卻恰恰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麴義沒有倒下,倒下的卻是那個欲要置麴義於死地的卒子。


    擊殺他的是一把小刀,從他身後飛來,直插他後背脊梁骨。


    這一刀雖然隔得遠了,不論氣勢和力道都稍稍欠缺了些,但仍是不偏不倚,及時將其射殺。


    “好險!”


    麴義當真不敢再想,要是遲了一步,隻怕此刻倒下的是他,而不是眼前這人了。


    他此時還不能鬆懈,還有一人等著他處理。


    他趕緊將手中劍拔出,在僅剩的那人做出反應之前,立即是再揮出了一劍,一道血劍怒起,啪的將其斬殺當地。


    他手上這一劍揮出後,也不管有沒有殺死賊人,立即是舉目向前,他很想知道,會是誰在這個關鍵時候救了我一條性命呢?


    斜刺裏,一騎唿嘯,轉眼奔突而至。隻見騎上人全身甲胄,手持長槍,腰佩大刀,他在看了一眼麴義後,緊繃的臉上立即是展露出了笑容,一掃剛才那副緊張的表情。


    “大哥!”


    “賢弟!”


    麴義跳下去,將地上那人後背插著的那柄匕首拔出,操在了手上,跳著奔了過去。


    騎上人當然是陳諾。陳諾恰時而至,身後帶著兩千多的人馬,接住賊兵就是一陣廝殺。


    陳諾為了救他,幾乎將城中所能帶出來的兵力都帶了出來。


    敵人雖多,境況雖險,不過總算來得及時。


    陳諾鬆了一口氣,抓著馬韁,控馬來到了麴義這邊。


    “大哥!”


    麴義將那把小刀上的血跡擦拭了幹淨,親自交還給了陳諾。


    恐怕麴義結義之初,他也不會想到,他送給陳諾的這把小刀,最後居然得了它才能挽迴了他這條性命。


    陳諾笑著,將手中搶一轉,伸手接過那把匕首,方才說道:“賢弟!什麽也不要說了,你該做的已經做了,現在該是大哥我出手的時候了。”


    陳諾這句話雖然簡單,但麴義聽來卻很是不簡單。


    要知道,在此之前,麴義因為袁紹從中作梗,他跟陳諾之間的關係那是一度僵硬著。他這次帶兵前來,也沒有奢望陳諾能夠原諒他,不過是盡兄弟間的最後一份情誼罷了。剛才陳諾情急中的一刀救了他一命,他已經很是感激了。


    更讓他感激,或者感動的,則是陳諾此刻這一句話的功用了。


    能說出這樣話的,非親人便是故友,若非鐵一般的交情,如何輕易說出這些來?


    麴義激動得身子一顫,趕緊說道:“大……大哥,這麽說來,你不再生小弟我的氣了?”


    陳諾一笑,說道:“賢弟這是哪裏話來?大哥我何時生過賢弟你的氣來?你我既然一日為兄弟,便是終身為兄弟!兄弟之間,本來就是患難與共,不論彼此。所謂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你今日能夠舍命前來,就足以證明兄弟你我之間的情意,至於其他,我們何要管世人說那是非!”


    雖然他們之前有過小小的誤會,但他這句話也足以將之抵消了。


    陳諾一句話出,麴義聽來,那更是莫名感動。


    死亡不足以讓他恐懼,唯有兄弟之間的情誼讓他這個昂藏男兒為之墮淚。


    麴義,身於涼州,長於涼州,漢末在涼州為軍。涼州,其地羌胡雜居,特殊的環境,讓他有了跟別人不一般的成長經曆。


    在漢時,涼州相對於中原來說是邊鄙之地,其地所出身的人物雖然多是武勇非常,也是常出英雄人物,但因為光武爺的一道詔書,徹底改變了涼州人的命運。


    光武爺規定,凡涼州人不得內遷,把涼州人當做賤民看待。故而張奐立下平羌大功,不求升賞,隻願籍貫內遷弘農,為的是子孫不再受欺壓,不再受戰亂之苦。而涼州子弟為抗擊外敵,所以世代習武,出了多少能征慣戰之士,可朝廷卻不加重用,提拔的卻是那些百無一用的高門子弟。


    麴義因為在涼州受不到待見,不得不遠走河北,隨了韓馥。本以為,在韓馥手上能盡展其願,可惜韓馥庸才,麴義不得已在袁紹的召喚下,舍韓馥而從袁紹。


    本來,麴義就因為出身西涼州的緣故,人緣上就很不好,再加上他這一‘叛變’,名聲也就更加的臭了。說實在的,他這人本來就極是高傲,自從他投奔袁紹以來,那更是沒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


    除了陳諾,也隻有陳諾。


    他與陳諾之結義,雖然看起來有些倉促,其實也是麴義經過精打細算的,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麽簡單。雖然在結義之初麴義並沒有見過陳諾,但是陳諾的名聲早在此之前就傳到了麴義的耳朵裏,一個人尚且能夠為自己的‘仇敵’而舍身忘我,更何況是為兄弟兩肋插刀呢?


    在漢末,古風猶存,男兒立身世間無非是講義氣重然諾,陳諾有此品格,更是得到麴義之敬慕。


    所以,看似他跟陳諾的結義有點草率,實在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隻是,因為上次一事,他們之間明顯出現了裂痕,麴義也為此而不自安。


    在這件事上,陳諾因為一時不便解釋,他們之間的誤會也就加深了。陳諾的苦衷麴義一時不能了解,還以為陳諾是真的誤會他了,也就陷入了更深的自責之中。


    麴義為了彌補這個誤會,不惜觸怒袁紹也要爭著當這個先鋒。他這次前來,就是想要化解他們之間的誤會的。本以為,就算陳諾再大度,他們之間的誤會也不是那麽輕易就能翻過去的,倒是陳諾的一席話,頓時讓麴義熱淚盈眶,愧不自如。


    他還以為陳諾會為他們之間的誤會而因此耿耿入懷,可他完全想錯了,陳諾不但沒有,而且從來都不會有。原來誤解的人是他自己,是他誤會了陳諾有‘誤會’他的想法,他此時才知道,原來陳諾自始至終都是那麽坦坦蕩蕩。


    “豈曰無衣!”


    麴義扯上前兩步,從袖子裏拔出了另一隻匕首。他呈上來,與陳諾那把匕首放在一起,這才將匕首上的八個字連成詩經裏的一句。


    “與子同袍!”


    陳諾目視著他,肯定的說出了這一句。


    “大哥!”


    “賢弟!”


    陳諾與麴義相對而視,彼此之間的信任更加增進了一層。


    陳諾雖來,到底賊人未走,此刻仍是戰場,進行著激烈的戰鬥。


    在陳諾未到的時候,麴義身邊的人被賊兵殺散,甚至將軍麴義也接連遭遇險境。在遠處山頭指揮的有兩位將軍,一位是公孫瓚堂弟公孫範,一位則是將軍嚴綱。他們眼看著麴義已經深陷困境,隻要再堅持一會,等到大軍完全合圍,麴義就成了甕中捉鱉,想要逃隻怕也已經來不及了。


    勝利眼看在望,可是突然出現的一彪人馬將圍攻的大軍給打開了一道缺口,就像是一張緊密的漁網破了一個洞,不論是小還是大閘蟹,紛紛有了逃竄的機會,戰場上也因此再次有了變化。


    公孫範尚未看清來人,倒是猛吸了一口涼氣,揮槍一指,喝問左右:“怎麽迴事?怎麽迴事?”


    旁邊將軍嚴綱看得清清楚楚,趕緊上前說道:“不好了,像是廣川城陳諾親自領兵殺了出來!”


    公孫範曾在陳諾手上吃過一吃大虧,這次圍攻廣川也沒有在陳諾手上討得一絲一毫的便宜,差點還死在了陳諾手上,陳諾對於他來說是噩夢,更是仇敵。


    他腦子一轉,看看戰場上自己雄壯的人馬,再看對方加起來就那麽一點,也就不將他放在眼裏了。公孫範鼻子一哼,瞪視了嚴綱一眼,喝道:“慌什麽!陳諾不來算他走運,他既然來了,也要叫他留下點東西再走!”


    公孫範扯起馬,舉起手中長槍,向前一指,“都給我殺上去!”


    他倒是不怕死,衝在了最前麵。他身後的嚴綱雖然武力不濟,膽量不足,但眼看著主將公孫範都衝上去了,他也沒有理由落後,趕緊是一拍馬,跟著殺上。


    公孫範那邊一唿喊,其實陳諾這邊也已經知道了動靜。轉眼間隻見東北方向煙塵如雷般滾將過來,陳諾一扯馬,將匕首收迴,吩咐身後人給了麴義一匹馬,讓麴義帶著餘下的人馬先走。


    麴義出身涼州,久戰沙場,觀察能力極強,眼看著煙塵大滾,知道是對方發動了所有騎兵,隻怕不下千數。單單騎兵就有這麽多,更別說是那些緊隨而動的那些步兵了。敵人先前還是慢慢吊著他,現在看來是動真格了。


    在此緊要關頭,麴義如何說退就退,他討過一支長槍,就要逞強殺上去,但被陳諾及時扯住了。


    陳諾與他說道:“我故知賢弟你賢勇,但此刻不是逞強之時,若是賢弟信得過兄長我,就請立即轉身!”


    “可是!”


    麵前陳諾堅毅的表情,麴義隻好妥協,轉身提騎而走。


    陳諾舉起長槍,向三軍喝道:“典韋與我斷後,其餘人等皆走!”


    他命令一出,雖然潘璋、朱靈等人都很是不願,但也是絲毫違逆不得,也就照著做了。畢竟對於陳諾,他們很是信任的,陳諾既然如此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更何況此時是在戰場,猶豫不得片刻。


    潘璋、朱靈等將與麴義等往前衝殺,陳諾帶著典韋數百人則往後迎著公孫範的人馬殺了上去。


    這公孫範自以為驍勇,一馬當先,望著陳諾人馬堆裏一頭紮了進去。公孫範舉著長槍一心尋著陳諾殺去,卻完全沒有顧及馬下。他馬下早有一將徒步如飛,甩開了膀子衝著他而來,等到公孫範發現,卻已經到了他的馬下。公孫範吃了一驚,上次廣川城外被夜襲時,他也曾遇到這廝的阻擊,當時他是來不及組織人馬就大敗而逃,夾馬而走,顏麵喪盡了,沒想到此刻又被他遇到這廝了。


    遽然間的遭遇,讓公孫範猶豫不了片刻,他端起手中長槍,想要給典韋一個迎門開花。隻是他槍到一半,卻被轟雷一般的吼聲給震住了,嚇得他臉色全無,扯馬倒走。


    也算是他走運,其時典韋剛剛衝到,未及伸手去拔背後的一對鐵戟,不然招唿他的可不是簡單的一吼了。


    當時他衝上來,戟未拔出,就見迎麵一槍直奔而來。這一槍尚不足慮,奈何此時是在千軍萬馬之中,他步未落,而兩邊的騎兵迎頭衝上來,紛紛撞向他。


    這些騎兵突然被典韋雄壯的虎軀給攔住了,他們也是迫不得已,不及避讓,紛紛舉起了手中的家夥,全都盡情往典韋全身上下招唿過來。


    典韋雖然自恃武勇,但麵臨急衝的馬匹,鋒利的長槍大矛,他也來不及拔戟了。


    情急中,他身軀猛然一挫,伸出雙手來,將兩邊刺上來的長槍大矛全都往自己胳肢窩裏招唿過來,狠狠的夾住,至於迎麵來的公孫範一槍,他既然不能用嘴巴去接,隻好用吼。


    他猛的一聲長吼,吼聲如雷奔,不但震退了公孫範的坐下馬,且借助這股蠻狠之力,胳膊一扭,兩邊被他夾住的長槍大矛,隨著木折之聲,全都為之斷裂。


    那些騎兵遽然遭遇這種情況,也是跟著大亂了起來,紛紛倒撞,或是被掀下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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