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吃了它,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得會吐。」


    那一瞬他的臉上有萬種情緒流轉之上,瞬息萬變,但終究化作晨陽裏無可奈何地嘆息,喟然道:「不必了,你得不到你想的結果。」


    一聲悶鈍的聲響,我翻袖將食盒掃落到地上,瓷盤破碎之音淅淅瀝瀝,連帶著數塊藏青色的糕點從裏麵滾出來。


    陰戾的聲音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是出自我之口:「你究竟是什麽人?你把笙哥藏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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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金的春光自稀疏的枝椏間輕瀉如水,在光滑的鵝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駁駁的支離破碎。屋裏一片寂靜,春風掠過身後的一株老梨樹,花朵落地,發出輕微的「撲嗒」「撲嗒」的聲響。


    在我的逼問裏他竟清雋地笑了,仿佛有什麽重擔終於卸下,「瑤瑤,你真是聰明,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人。」


    「不準叫我的名字!」我厲聲駁斥:「這是笙哥對我的稱唿,你是什麽東西,憑什麽也這麽叫我。」


    他的臉頓時煞白,我有一種報復被欺騙的快感,然後這種快感尚未抵落心田便已化作了苦澀蔓延至血脈心跳中。


    笑意未被收斂,反而加深了譏誚的意味:「可事實證明,笙哥在你的心裏縱然被珍之重之,也總不是不可替代得。即便沒有我,那個李世民不也已經代替他常駐進了你的心裏。」


    我冷聲道:「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在問你是什麽人,你最好如實迴答不然我讓你好看。」


    他道:「聰明如你總該能猜到,我能冒稱蕭笙如此長的時間而沒有露出任何破綻,總也不可能是從天而降跟他沒有絲毫瓜葛,單就這張臉也總能說明些什麽吧。」


    我對相近的容貌有些概念,深知兩個人能做到容貌氣度相近到足以以假亂真的地步,如夕顏與我,但那也僅隻於相近,不可能一模一樣。更何況我和夕顏還是堂姐妹。


    認真地看他的臉,方才發現自重逢後還沒有如此認真地看過他,但任我如何細究,仍然看不出那張妖孽般的臉與我印象中的有何差別。不,我不必看了,如果真得有差別,那麽即便我沒有看出來,骨肉至親的舅舅和家音總能看出來罷,可事實是他們在麵對蕭笙時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疑惑,仿佛天經地義麵前這個人就是他們的兒子、兄長。


    我搖了搖頭,先前戾氣少了幾分,困惑道:「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這麽像……笙哥他在哪裏?」


    他凝睇著我,竟多了幾分憐憫的神情在裏麵,淡然道:「從在長安與你清露寺相逢後,你所叫的笙哥都是我。本來我也不想帶著別人的麵具活下去,本來我也不想占了本屬於大哥的什麽東西。你們可以見最後一麵得,就在你和李世民成親的那天晚上。」


    無數的石頭擊到我的腦中,激起許多思緒錯亂不堪,我迅速地思索,大哥……我和世民成親的那天晚上,但卻終究迴到了那個『最後一麵』上,我拋卻了所有多餘的想法,隻是反覆咀嚼著那個『最後一麵』,腦中轟鳴不斷,不可置信地仰頭望他,「最後一麵?」


    「是得,他死了。」


    第80章 八十一


    片刻的靜默,真是靜,仿佛靜無一人一般,天地間惟有那裊裊而生的焚煙香霧,自開自落。


    我知道自己的眼眶裏不知覺間已蓄滿了淚水,但不知為何卻始終沒有落下來。是懷著一絲絲微弱的希望,還是根本便不相信,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笙哥就這麽死了?


    我站在窗前,風靜靜地吹進來,帶了玉蘭花沁涼柔潤的芬芳,徐徐吹在我鬢邊。像他的話,淡淡得,沒有什麽濃烈的色彩。


    「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的母親並非北朝人,隻是當日她孕中與父親分離,含淚生下的卻是雙胞胎。她一個弱女子又極為剛烈,即淪為棄婦不願苟延祈求,卻無力撫養兩個孩子便將其中一個托人送到了長安父親手中。另一個……」他黯然地低頭,眸光瑩亮似乎含了淚水:「自然隨她飽嚐世態炎涼,但這一切並不是難以忍受得,我最不甘心得是我十歲那年,母親病入膏肓,縱然我跑遍了江都所有醫館,也沒有一個郎中願意出診,隻因為我已身無分文。最後,終於有個仁慈的郎中願意施以援手,但到了我們居住的那個破草廬,母親已然魂歸離恨天。我恨我自己,竟讓母親獨自一人在饑寒交迫的淒涼中死去。」


    「自後我便此處流浪,從江都到了長安,我並不想什麽認祖歸宗,在我的眼裏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我的父親,他是禍害母親悲苦大半生的仇人。隻是……」他突然溫恬地微笑,仿佛在滿是彤雲密布的天空中抓住了一彎光眩流離的彩虹,足以照亮整個晦暗陰霾的前半生:「或許你不記得了,那個秋天的下午我剛滿十五歲,終日和流氓混混為伍,臉上骯髒不堪,一靠近豪門府邸便會如過街老鼠被人砍打。就是在簫府的門口,門房來趕我並出言不遜,不知為何我早已習慣了別人輕慢侮辱的言語,卻難以忍受來自簫府的鄙夷,便和那人衝突了起來,當時我因為終日忍飢挨餓而瘦骨支離,不到一會兒就被打得遍體鱗傷。但他們竟突然停下來了,我捂著鮮血淋漓的頭忍痛抬頭,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瑤瑤……」


    他停了停,轉而略帶淒淡地一笑:「憶瑤公主,坐著華麗的輦輿,像個小仙女似得被眾人謙卑的擁簇著來到我麵前,撫摸我的傷口,那個時候我都傻了,根本不覺得疼,隻是愧疚血漬把你潔白纖細的手弄髒了。你咦了一聲道『這個人長得還挺像笙哥』,那個時候我滿臉汙漬有夾雜著血跡,根本看不清原本麵目,我隻是癡癡地看著你,突然覺得如果後半生能沐浴在你的影子裏,我願意用盡一切去交換,哪怕是隻能遠遠地看著你。那日我一直在外麵等,從天亮等到天黑,特意將臉洗幹淨了等你出來,沒有等到你,卻等到了我的大哥,真正的蕭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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