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炯動人的大眼頗為驚訝地瞪圓了看我,如碧空清透泛著天光。我莞爾一笑,那個晦暗陰仄的囚籠,既然逃了出來又有誰還會想著再迴去呢。


    亥時剛過,雨總算停了,窗外風吹過竹搖影斜,帶著雨後初霰的芳草清香。將蠟燭吹滅了,透過窗帷閃出的縫向外看,那一望平川的鄉野之上,月高夜靜,相比行宮裏入夜後宮燈錦簇的欹然絢麗,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拿起桌上的淺碧色葵瓣迎春壺借著月色細細探看,薄瓷的質地並不是極好,但上麵燙的蜀葵卻是筆意婉轉、意境高遠。這樣精巧的東西不像是客棧裏所有,興許是將房間讓與我們的先生落下的。


    『吱呦』一聲門被推開,綰綰抱了些棉絮毯子進來,邊鋪床邊道:「方才出去向店小二借的,鋪在床上公主夜裏可以睡得舒服些。」我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拿起茶壺就往外走:「這大概是白天的那位先生落在這裏的,我去還給他。」


    沒走出幾步被就綰綰攔住了,劈手將茶壺奪過來道:「外麵都是些男人,越到夜裏越咋唿,還是我去吧。」看了看半敞的窗戶又囑咐道:「外麵的人能從窗戶看到裏麵,公主千萬不要點蠟燭。」待我一一應下後她才推門走出去。


    為了沿途避免些麻煩,我和綰綰都換了男裝,平日裏隨意撒下的青絲被一個髮帶束於腦後。趕了一天的路隻覺頭皮被肋得發麻十分不自在,綰綰走後我便將髮帶解下,從包袱裏翻出隨身帶著的玉角梳細細梳理著一頭長至腳踝的頭髮。


    雲緞般的柔軟從我的指尖輕輕滑落。


    宮闈裏的女子除了看重容貌花顏,對於這一頭烏髮也是極為重視得。長久以來便有『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的說法,女子精心敷養三千青絲都是為了日後的夫君,希望與他共結髮,長相守。


    那時的我自認為金枝玉葉,心比天高。怎會料到將來——他是我的夫君,而我卻永遠也成不了能與他結髮的妻子。


    平地颳起一陣斜風,吹得幔帳唿唿作響,我轉身想將窗戶再斂斂,卻覺眼前疾風掠過儼然是道人影。


    借著月色微弱依稀可見,是個大約十□歲的男子,光線微暗看不清長相,可是一雙眼睛炯亮蘊神,明若繁星漫天好看極了。我不知那樣高的窗戶他是怎樣從外麵飛進來的,但與我相視的瞬間,墨眸中閃過意外倉惶的異色,僅隻片刻的停滯我已被他拉入懷中。


    伴隨著突然而至的溫暖,淡淡梨花香娟娟襲來,我一時呆滯竟忘了反抗,直到那溫暖的香印上了唇瓣。他將我掙紮亂動的手抓過反鎖在身後,胳膊環繞過我的腰宛然是情人間最親密的相擁姿勢。


    唇齒相依間,有拳拳話語漏出來:「我想你了。」本該是蘊含脈脈情深的甜言蜜語,卻因被刻意提升了的嗓音而變了味道。相挨得這麽近,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時不時往窗外瞟,但唇依舊在輾轉吮吸著。我一時氣惱卻又掙脫不開便發狠去咬他,血腥之氣溢了滿口,他眉頭微皺卻並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抱住親吻,而這個人還是個素未謀麵的人。我越想愈氣,加大了牙齒上的力度,恨不得將他的唇咬個稀巴爛。就在我咬得專心起勁兒時他突然放開了我,尚未收迴的掙紮力道讓我後退了幾步,見他警戒地貼在窗側向下張望,望了會兒好像還輕舒了口氣才小心翼翼地將窗簾拉上。


    「你個不要臉的登徒子!」我揮手搧過去,卻連他影兒都沒碰到就被半路截了下來。我低頭看看箍住我手腕的胳膊,想都沒想逕自就咬上去,推拒之力從牙齒處傳來,我被震得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淄淄如水的月光下,他翻過胳膊看了看,又摸摸自己慘不忍睹的嘴唇,剛想說什麽,綰綰已經推門而入,手裏還拿著那個蜀葵茶壺,他瞟了眼問:「這茶壺是誰得?」


    綰綰略有異色地看看這個不約而至的陌生人,並沒搭理他,隻是對我道:「那位先生說他住在柴房那麽破舊的地方用不著這東西,權當交個朋友將它送給我們了。」話音剛落那『登徒子』已飛快地奪門而出,走前還留下句話:「謝了,會咬人的小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看出玄機了嗎?沒看出來也沒關係,不要問我……


    第38章 三十九


    沁涼的風從耳畔滑過,屋簷片瓦上還有積聚的雨水滴下來。夜色深沉,門扉處掛著的燈籠洇出暖暖一團暈黃的光,照亮了放置旁側微濕的草垛和院子裏的一些雜物。城朔瓦礫之上有有著紛爍雜亂的星辰,猶如天空中傾下的千斛明珠,搖曳斑斕成浩瀚珠海。


    草垛後麵駐著一根馬樁,正是白天將房間讓與我們的男子引著那『登徒子』去拉過將韁繩從馬樁中解出來,牽引著馬匹向外走。


    我站在窗前輕輕撥開遮目的簾子,漫然地看著下麵。中年男子似是想起什麽,叫了聲:「二公子。」前麵的人戛然止步。他們身後的荒蕪夜原連綿沉寂,前麵則燈火晰亮喧聲如沸,交首晤談的聲音猶如浸入水盂中的墨汁,晦暗難辨。


    叫過綰綰,我若有所思道:「難怪覺得這個人麵熟。我記得李建成說過他家有一個行事豁達暢揚的二弟,想來就是眼下這一位了。」


    她雙靨微斂,順著我的目光仔細觀摩了番,道:「不會有這麽巧的事吧。」


    視線始終凝佇在那個人的身上,輕笑道:「不會錯,他們兄弟雖然氣質迥異,但長相以及舉手投足間的神韻卻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況且方才那人叫他『二公子』,太原之內雖不乏顯貴豪族,但年齡排行如此契合的世家子弟卻並不多,若是我們現在下去問他尊姓,他必是說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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