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擺手那宮女卻躊躇著站在原地,遲遲不肯退出去,我問:「還有別的事?」小宮女手指絞纏裙角,低著頭似是有難言之隱。隨即柔聲道:「若沒什麽事,就迴去休息吧,以後幾天有得忙了。」誰知話音剛落她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公主待下人們仁厚,奴婢實在不忍心欺瞞您,就是日後太子妃責罰奴婢也要給您提個醒。」


    我眸光微凜,示意璃影將門關上。將宮女攙扶起來,孱弱消瘦的身體微瑟,細柔語氣中帶了絲抽泣。「今日那翎公主來找公主,如墨姑娘不在,我們幾個怕失了分寸一邊迎客,一邊分頭去找姑娘。這樣折騰卻將太子妃身邊的依約姑娘引了來,她平日裏仗著太子妃寵信對底下人色厲跋扈慣了,我們也隻是敢怒不敢言,怎敢攔她。眼睜睜地看著她對那翎公主奚落道『您那姐妹好手段,引誘太子不成又去魅惑秦王,難為您為她掏心掏肺。』」


    胸口一陣窒悶,問:「那翎說了什麽?」小宮女臉上盪起絲溫暖笑意:「那翎公主自是不信,慍怒著嗬斥道『憶瑤是什麽人我會不知道,哪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依約姑娘當即臉上掛不住,說『是真是假親眼看看便知,那狐狸精就在秦王府,我就不信會不露尾巴』」原來是『三人成虎』,即使那翎始終對我深信不疑,也禁不起接二連三的間隙。宮廷本就是滋生流言蜚語的沃土,言語更甚於刀刃陰毒。我讓璃影送小宮女迴去,再三叮囑今夜之事不要泄露半句。小宮女豆蔻年華,身量未足,稚氣憂樂全刻在臉上,雖然害怕袒露心聲後卻是遮掩不住地釋懷。凝視著那張澄澈無憂的臉,在深宮再待過幾年,怕是有人對她再好也不會有這般坦誠了。


    坐在檀木妝檯前,平靜捋順烏髮,直到現在亦有恍如夢中的感覺。終身大事就這樣塵埃落定,或許還有繁複禮儀牽著紛亂事由,但於我摒棄外在直麵內心,還是覺得倉促不及防。自小到大似乎沒有人與我談論過這種事情,姑姑去世時我還年幼沒到出降年齡,後來則是沒人再關心。算起來,應該有一個……媒聘折枝催紅妝,淚眼無處覓舊人。


    璃影見我情緒低沉,安慰道:「這是好事,秦王位高權重該是個依靠。」是依靠,我確實需要個依靠,不然禁宮內苑我該如何以前朝公主的身份生活下去。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普通王侯誰有膽識能力會接這燙手山芋。我拉著璃影共躺在床榻上,摸索胸前垂落髮絲,迴憶道:「幼年大興城裏看盡後宮妃嬪為奪寵愛而勾心鬥角,當時冷眼旁觀滿心盡是不屑,卻不曾想有一天自己也會卷進去。」


    璃影靜默片刻,方道:「普通人家殷實年份都會討個妾室,更何況皇子王孫。世間男子大多以遍尋奼紫嫣紅為樂,沒權沒勢倒是踏實平穩守著糟糠,可心裏未必不想。有權有勢的,持身份自然少不了花濃柳綠填充門麵。女子若要依仗良人若磐石反而虛無,倒不如爭取些榮華來得實際。」我知道她這是在安慰我,卻又好像映射自己。突然想起蕭笙,道:「其實世間從一而終的好男子還是有的,隻不過未被你我碰上。」憶起蕭笙便又不可抑製地想起隋宮,低鬱嘆道:「若我沒有這身份,興許會有幾分釋然。我一個隋朝公主嫁與大唐皇子為妾,死後還會入李家宗祠,便再也沒顏麵去見地下親人和楊家列祖列宗了。」


    她轉過頭看我,被衾下握住我的手,不知該如何勸下去,沉吟片刻方道:「睡吧,別想太多了。」


    第二十章


    接連幾日我去兩儀殿要求見李建成都被擋在門外,我不知自己為何這樣執拗,也不知李建成為何這樣決絕。就算對我心生厭惡,好歹例行公事地見見我,就算說些冠冕堂皇的場麵話我也愛聽,像這樣日日想出各種名目讓底下人迴絕我他竟不煩嗎?


    大暑過後夏意闌珊,雖花開永好,卻隱隱有荼靡之勢。數著日子該是立秋了,人道春困秋乏,連當值的宮女都時常嗬氣連天,我卻失眠了。


    正午時分,百無聊賴本想補睡片刻,可憎的是端得眼皮酸脹,頭昏腦沉,硬就是輾轉難眠。不再勉強,隻得無奈地坐起來,璃影見了道:「如墨不在,奴婢可沒那本事幫公主遮掩黑眼圈。」


    我沒好氣地斜睨道:「那你還留在這裏幹什麽?給我換個會化妝的丫頭來。」璃影笑道:「別的丫頭可沒本事為公主疏通心緒,妝容化得再精緻又如何,還不是治標不治本。」


    我驚詫地看著她道:「你什麽時候成『解語花』了?那倒說說為什麽這幾天我明明睏倦得很就是睡不著。」


    她走到床榻前半蹲下摸著我的髮絲,俏皮笑道:「公主大婚之日將至,太極宮上下無不張燈結彩鼓瑟笙歌。而您,大婚的主角反倒落了單,終日無所事事卻又不得不隨時恭候大事降臨,所以就心情鬱結愁悶,又緊張忐忑,心裏想得多了自然就睡不著。」


    我掰掰手指,苦笑問道:「怎麽辦,還剩三天了……」隨即靈光一閃好似想起什麽,慌忙挽過臂紗邊往外走,邊急道:「還剩三天了,你跟著我去。遇神殺神遇佛弒佛,就是把東宮拆了,今天我也定要見到他。」


    走出幾步卻見璃影停在原處,神色冷淡地看著我,問道:「就算見了太子,你又要對他說些什麽呢?」


    身軀猛然滯頓,再也邁不開腳步。我要對他說些什麽,這幾日隻管奔波於兩儀殿和寢殿之間,心心念念想著在離開前見他一麵,卻不曾想過該說些什麽。我們當真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了嗎?大概內心深處隻希望印證他會原諒我,依舊如常。但若真是相視無語,是否如常又有什麽意義呢?李建成想必早就明白這一點,所以才將我拒之門外,如璃影所說見了又如何,不過徒增尷尬徒留淒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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