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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翻了一個身,又翻了一個。


    “你不睡?”


    本來按理說不會歇這麽早的,可今兒兩人都忙了一天, 所以招兒上炕後就把燈熄了。不過外麵有月,屋裏隱隱約約還是能看清楚的。


    招兒半坐起來,湊到薛庭儴旁邊。


    “狗兒,你跟姐說說方才你罵那老殺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招兒會罵人,也罵過人,可還沒見過這種罵人的法子,硬是罵得楊忠惱羞成怒,而薛家人連勸都不知該怎麽勸。在招兒來看,這不就是集罵人之大成,髒字不吐就能罵人嗎?


    她想學會這個法子, 總有用上的時候。


    薛庭儴翻了個身, 給了她一個脊梁。


    招兒拿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肩膀:“咋了?咋又氣上了?”


    他沒有動,她又往前湊了一些。


    兩人本就隻隔了一人的距離,睡覺的時候穿得也單薄。招兒靠過來,即使薛庭儴背著身,也感覺到一股熱氣朝自己湧來, 其中還夾雜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淡香。


    有一種奇異的柔軟微微貼在他肩頭上, 薛庭儴僵著脊背, 就聽她在自己頭頂上說:“你別把那老殺才的話放進心裏, 不是我說大伯和大伯母心眼未免也太多了, 竟然鬧了這麽一出,難道真以為這麽鬧阿爺就會反悔?家裏人就算不說,外麵還有那麽人看著呢,所以你別擔心,那學館咱們是去定了。”


    她離自己很近,說話的熱氣噴灑在他耳尖上,讓他忍不住抖了一下又一下。同時一陣熱麻感順著耳尖直往他頸子上竄去,引起一陣陣不自覺的戰栗。


    他唿吸有些緊繃,忍不住翻過身來。


    招兒還在說話,也沒預料到他會突然翻身,他的臉就這麽一下子撞進她懷裏。


    薛庭儴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下意識往後倒去。明明就是一觸即離,卻分明感觸到一種讓人窒息的柔軟,隱隱還有什麽凸起。


    他想起的夢裏的一些情形,隻感覺鼻子一熱,似乎有什麽東西流了出來。


    “你沒事吧?”招兒聽到咚的一聲響,見他一動也不動,還以為他被撞怎麽了,忙,湊上來看他臉。


    “你說你慌啥!真是的。來,我給你揉揉。”


    他一手捂著鼻子,一手去推她:“我沒事,不疼。”他趕緊翻了個身,支吾道:“時候也不早了,快睡吧。”


    “你還沒跟我說那話是啥意思呢!”


    “啥意思也沒,就是說讓他撒泡尿把自己照照!”


    “啊?!”招兒愣住了,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意思啊,那你直接讓他撒泡尿照照自己唄,還多說了那麽些話。”


    見他也不答自己,招兒坐了一會兒,也躺下了。


    “好了趕緊睡,我不吵你了。”


    *


    楊忠在薛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


    因為正趕著農忙時期,薛家人又恢複了往日的勞作,也沒人去提之前那事,似乎那晚什麽也沒發生過。


    一切都是那麽的忙碌,而又充滿了平靜。


    這日,薛庭儴和招兒一大早就去鎮上了。


    與往日不同,今天薛庭儴穿了一身新衣裳。


    這衣裳是招兒連夜趕出來的,因為陳老板說了要帶薛庭儴去清遠學館。這趟前去意義非常,自然不能還像以往那般隨便。


    灰藍色的棉布長袍,是招兒仿著鎮上那些學子衫做的,樣式雖是簡單,但做好後漿洗一遍,顯得格外的筆挺和服帖。薛庭儴雖瘦弱,但肩平背直,穿上這身學子衫,格外有一種玉樹臨風的氣質。


    到了地方,陳老板便帶著薛庭儴出門了,招兒則留在東籬居。


    兩人一路往鎮東行去,越往外行越是僻靜,又走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遠遠就看見視線盡頭矗立著一座粉牆黛瓦的建築。


    見薛庭儴目光停留在那建築上,陳老板道:“那便是清河學館。”頓了下,他抬手一指,指向位於清河學館後方不遠處的一片屋宇:“那裏才是清遠學館。”


    兩人往前走,行經清河學館,就見這學館可真是不一般。整個建築都透露出一種富麗堂皇的氣質,那門樓巍然聳立,門匾上書著幾個金色大字‘清河學館’,兩扇刷著黑油的大門緊閉,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勢。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陳老板道。


    隨著說話聲,兩人越過清河學館,才看見不遠處那座明顯要破舊許多的小院。


    小院嚴謹而樸素,清水白牆,灰黑色的瓦片。連門匾都要小了清河學館許多,幾個古樸大字書在其上——


    清遠學館。


    明明不管從什麽地方看去,都不如那清河學館許多,可站在那方門匾下,看著其上的字,薛庭儴卻感到一種寧靜祥和的氛圍。


    “小子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後悔過。”


    陳老板讚賞的看了他一眼,上前去叫門。


    不多時,一名年邁的齋夫將門從裏麵打開。


    他似乎認識陳老板,並未過多詢問,就將兩人引了進去。


    這學館看似不大,實則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與一般學館般無二致,過了影壁後,中軸線上是講堂,左右各辟兩齋,左邊建祠以祀聖人孔子,右邊的齋舍則是先生坐館休歇以及藏書之地。


    講堂之後必然有射圃與號舍、廚房等,薛庭儴不用看便知道格局如何。因為在他那夢裏,他在清河學館裏求學數年,不過清河學館要比清遠學館寬敞氣派多了。


    陳老板輕車熟路地引著薛庭儴往右邊的齋舍走去,到了一間廂房前,他理了理衣襟和衣袖,便帶著薛庭儴進去了。


    這間廂房布置儉樸而素雅,迎麵中堂畫上掛著一幅大字,其上書著‘寧靜致遠’幾個大字。字前站著一名身形消瘦的中年人,穿一身深藍色文士衫,頭戴方巾。


    聽見動靜他轉過身來,就見其長眉若柳,麵容消瘦,留著幾綹胡須。從麵相來看是個十分嚴肅刻板人,但其目光沉靜而深邃,顯然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此人便是清遠學館的館主林邈。


    “安齊兄,我又來叨擾你了。”陳老板笑嗬嗬地拱手道。


    “墨之賢弟。”


    林邈嘴角含笑,顯然和陳老板關係不錯。兩人一番寒暄,陳老板指著薛庭儴道:“這便是我曾與你說得那位後生。”


    林邈看了過來。


    明明薛庭儴見識也算廣博,在那夢裏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即便是九五之尊他也見過好幾個,卻就是莫名有一種肅然起敬之感。


    “小子薛庭儴,見過先生。”他雙手交合,長揖為禮。


    林邈點點頭:“既然來了,就留下吧。學館十日後方開館,是時你直接過來就是。”


    “謝先生。”


    陳老板看了林邈一眼,似乎有什麽話想說,見此薛庭儴識趣地說自己出去走走,便避了出去。


    待薛庭儴出去後,陳老板才道:“安齊兄,難道不信為弟的眼光?我觀了這些日子,此子心性沉穩,為人勤學刻苦,在讀書上頗有天分。他如今隻缺一名個好老師,若是有個好老師指點,想必日後前程不可限量。”


    陳老板之所以會這麽說,也是因為林邈的表現太平淡了。他原以為林邈愛字,看過薛庭儴的字,又有他的遊說,怎麽也要收做學生才是。


    這學生可與學館中的學生不同,算是入室弟子。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一名幼童從蒙學開始直至他考中/功名,並不止單有一個老師。


    蒙學之時,叫蒙師,也就是啟蒙之師。業師乃是授業之師,又稱經師。授其業者必傳其經,傳其經者必育其人,所以業師對一名學子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另還有人師、座師,這裏且不提。


    而陳老板所言的‘收做學生’,老師對學生來說,更像是業師和人師的結合體,既要授業,也要教其做人的道理,不同於對待普通的學生,老師對其是要悉心培養的,算是傳承自己的衣缽。


    當然,學生相對也要付出,要真正做到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種不是父子,但勝是父子的關係,在當下士林是十分風行。而士林中人盤根錯節的關係,就以此為奠基,逐漸發展成一片參天大樹。


    林邈失笑:“你倒是對他十分看重。”


    陳老板哂笑一下:“若不是記掛你,你當我有那個閑心去管你的閑事。你可別忘了十月大比,若是今年清遠學館再輸了……”


    接下來的話陳老板未說,林邈也明白是什麽意思。


    他輕歎一聲:“事事皆由天定,若現實如此,也強求不得。”


    陳老板連連搖頭跺腳道:“哎呀,不是我說你,你就這性子最是讓人頭疼。你和別人論君子之道,可別人卻從來不跟你按這個來。這一年又一年皆敗於那小人之手,如今竟弄得沒有好苗子願意來此求學,長此以往可該如何是好。”


    “墨之賢弟,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我隻知道再這麽下去,這清遠學館的名頭可就要敗在你手裏了。”


    語畢,兩人皆是沉默。


    林邈麵露疲憊之色,陳老板似乎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他放緩了音調,道:“我是拿你沒辦法了,反正人我是給你帶來了,我真的很看好這孩子,至於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林邈點點頭:“墨之賢弟,為兄在這裏先謝過了,隻是收徒之事還是日後再說。你放心,他即入了這清遠學館,我自是悉心教導。”


    陳老板也明白他的心結在哪兒,倒也沒有強求,兩人又敘了會兒舊,陳老板便出言告辭了。


    陳老板從廂房中出來時,薛庭儴也剛迴來。


    他被齋夫帶著在這學館裏四處逛了一逛,看得出這座學館的年頭有些長了,許多建築上的漆都有剝落,但一花一草一木都可見清雅。


    像個讀書的地方,不像那清河學館,處處都透露著一種銅臭味兒。


    兩人相攜離了去,路上薛庭儴向陳老板詢問束脩之事。


    問過之後才知道清遠學館的束脩十分低廉,除了慣例的拜師六禮之外,一年隻需一兩紋銀。


    至於平時孝敬先生的節禮,隻看家境和心意,送不送都可。另外,關於宿讀之事,可選擇宿讀,也可選擇不宿讀,隻是每日晨讀必須到。至於餐飯之事,可選擇自帶米糧,也可選擇每月交納一定的銀錢,由學中供應,都是可商榷。


    不像那清河學館強製要求學生必須宿讀,隻為了收取那不菲的住宿費及餐飯費用。


    據陳老板說,以往清遠學館還有朝廷補貼時,那每年的一兩紋銀都是不收的,隻是後來失了補貼,學館裏幾個先生和雜役都要養家糊口,才會收取銀兩。


    陳老板說得語氣感歎,薛庭儴心中也感歎著。


    在他那夢裏,‘薛庭儴’卻是整整在清河學館裏讀了三年,若是早知道有這清遠學館,招兒也不會為了他的束脩奔波忙碌,當時‘他’被家中放棄也不會那麽絕望,而他更不會在清河學館虛度三年光陰。


    幸好現實與夢境終於產生了偏離,莫名的薛庭儴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正值春耕之時,這會兒大家都忙著犁地呢,村裏的路上幾乎見不到什麽人。偶爾有人家的婆娘在院子裏做活計,遠遠瞅見路上行著的那人,都是定睛看了幾下,才認出此人是誰。


    “狗子,這是上哪兒去啊?”


    薛庭儴看向那與他說話的婦人,微笑道:“嬸兒,我隨便走走。”


    本就是隨口一句話,這婦人也沒再與他多說,扭身進屋拿東西,屋裏的婆婆問她:“老三媳婦,你方才跟誰說話?”


    “薛連興家二房的狗子。嘿,娘你說也奇了,方才他打門前過,我竟是一時沒認出他來,總感覺換了個人似的。”


    她婆婆不以為然:“能變成什麽樣,又不能換身皮囊,我記得那小子最近不是病了一場。”


    媳婦道:“我瞧著莫不是打算去後山。”餘慶村背後有一片山,村裏有村民亡故都在那兒埋著,薛家的祖墳也在那裏。


    聽到這話,她婆婆歎道:“還別提,連興家老二可惜了,兩口子都走了,留個娃兒可憐喲。”


    這不過是婆媳之間的閑話家常,而就在她們說話的同時,薛庭儴已經帶著黑子進了後山。


    *


    後山就叫後山,餘慶村背後的山。


    此山無名,山勢也不高,但卻極深。反正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個村民能從這片深山老林中走個來迴,大多都是山外圍活動。


    薛家的祖墳就建在離村子不遠的一個小山包上,這個薛家可不止薛庭儴一家,而是整個薛姓氏族的祖輩們都在此葬著。


    偌大一個山頭,正中的是族長一脈,往外擴散是各家分支,薛老爺子這一脈就在靠西南山腳的一處地方。


    二房兩口子因為都是英年早逝,薛青鬆又死於橫禍,所以葬在邊緣處。


    薛庭儴到了地方,就開始隨手拔著墳頭四周的草。


    野草並不多,過年時剛清理過,他將這些草隨意收攏放在地上,順勢就在墳前坐了下來。


    一片山土地,兩個小墳包,墳包前各自立著一塊很小青石碑,其上簡陋的寫了二房兩口子的名諱。


    這碑還是當初招兒自己找人做了立下的。


    時下有三種人死了不能立碑,橫死、夭折、無後。薛青鬆屬於橫死。


    雖然大家嘴裏都不說,但自覺橫死之人死後都有怨氣,不利於祖墳風水,所以都不給立碑。也是想讓他忘了自己是誰,免得不懂事惹是生非。


    但同時還有一種說法,沒有立碑死後就是孤魂野鬼,受不了子孫後代的香火。


    當初二房兩口子的喪事是薛家人操辦的,他們默認按照老習俗來辦。那時薛庭儴還小,根本不懂這些,可招兒懂。


    她和薛家人說了要立碑的事,卻遭到阻攔,薛家人輪番勸說。後來招兒也不跟人說了,自己拿錢找人做了這兩塊簡陋的碑,立在墳前。


    等薛家人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總不能當著村裏人的麵把碑給拆了,隻能渾就當做沒這事,畢竟彼時心裏都還帶著愧。


    而村裏人見了這碑也是詫異,可轉念想想薛家老二是怎麽死的,都能理解。


    因此薛青山還落了一個美名,寧願拚著壞了家裏風水,也要給兄弟立碑,真是大仁大義,此事暫且不提。


    腦海裏轉動著各種念頭,薛庭儴從懷裏掏出一塊兒布,慢慢的擦拭著墓碑。


    這上麵的字還是他寫的,筆觸可見稚嫩,到底還是能讓人分辨得清上麵寫了什麽。


    ……


    今日是鄭老爺子的忌日,鄭虎帶著兩個兒子來墳前祭拜。


    鄉下人也沒有那麽多講究,隻是準備了些饅頭酒肉之類的,父子仨在墳前燒完紙錢,這一場事就算罷。


    鄭虎向來和老父感情深,難免心情低落,就讓兩個兒子先迴去,自己則坐在墳前一麵抽著旱煙,一麵和老爹說著話。


    說了會兒,他站了起來,打算迴去。


    地裏還有活兒等著幹,鄭虎不想耽誤時間就打算抄近路,走過薛連興家祖墳附近的時候,他突然聽見有人在哭。


    這附近的兩個山頭上都是墳,一邊是薛姓的,一邊是鄭姓人。這種不年不節的日子,不是像鄭虎這種逢了家中長輩忌日,可沒人會來這種地方。


    尤其這裏可能是葬得死人多,樹木也稠密,有時候青天白日也都陰沉沉,這種情形下聽見這種詭異的聲音,鄭虎被嚇得寒毛卓豎,腿也有些發軟。


    到底也是活了幾十年,他凝神靜氣去聽,半晌才聽明白是個男娃子說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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