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訂閱比≥50%的能正常閱讀,否則需延遲三日,補足可立看  趙氏見實在不成樣子,從屋裏出來說了兩句。孫氏更急了,也知道實在族長麵前丟了人, 可那雞長了翅膀, 她又沒長翅膀。一直等那雞沒了力氣,孫氏才一把抓住它, 嘴裏罵了一句:“跑跑跑, 注定是鍋裏的菜, 你往哪兒跑?”


    薛庭儴沒有再看, 收迴視線。


    他知道他大伯為何會那麽大方, 提出讓他和薛俊才比一場, 因為若無意外,這一場鐵定是薛俊才贏。


    在那夢裏, 他就曾吃過這樣的虧, 卻不是和薛俊才比,而是招兒千辛萬苦弄來了錢,也將他送進清河學館。那時候的他愚不可及, 一直將自己不順遂歸咎於命運的苛責之上, 覺得不是自己不行,而是所有人都不給他機會。


    初入清河學館時,他躊躇滿誌, 他想自己一定會勝過薛俊才, 證明自己才是薛家最出眾的人, 可現實卻狠狠地打了他的臉。也是到那時候,一直沒有見過世麵的他才明白大伯的險惡用心,他確實教了他讀書,他也確實‘讀’了不少書,可隻是讀,不懂經義。


    後來才知道,學童蒙學識字之後,以讀經作為基礎。


    先學《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再是《千家詩》、《幼學瓊林》、《龍文鞭影》等,讀完這些,方可入大學,開始習讀四書五經等。


    而在這個階段裏,先生是不講經義的,也就是說隻是死記硬背,明字義而不明經義。因為時下人慣是認為小兒蒙學,懂不懂不要緊,隻要記住就好,等讀得多了,讀得久了,自會明白其意。


    這就是所謂的讀書千遍,其義自現。


    待你能將這些書全部背誦如流,到了可以學解經做文章之時,將是事半功倍。


    這種省時省力也出成效的教學模式在整個大昌風行,上至名門,下至低層社學、村學,很多都是如此。尤其是鄉間私塾,最是風行此道,因為塾師隻有一人,卻要教授數人甚至數十人,都去講解經義也不太現實。


    可實際上有些底蘊的世家大族,卻從不會如此教自家孩子。因為這種教學模式一味強調死記硬背,卻忽略了經通自然道理通的真理。


    這是後來‘他’站在首輔之位,縱觀全局分析出的利弊。


    可彼時他剛入書館,因為大伯拖延了為他解經義,不懂還有解經之說。因此在初入學時,先生問他可是讀過,他答曰讀過,卻是解經解得狗屁不通,被先生斥罵蠢笨如豬,遭受同窗的排擠與嘲笑。


    而如今,看樣子大伯也清楚他本身的缺陷,才刻意提出比這一場,實則早已是成竹在胸,料定他輸定了。


    可惜啊,出了意外。


    *


    因為家裏來了客,除了薛老爺子和薛青山父子倆陪坐,所有人都在忙。


    等正房堂屋那邊吃上了,廚房這邊才開始做其他人的午飯。


    期間,薛桃兒還被吩咐著去打了酒。堂屋的席上有酒有肉,男人們推杯交盞,根本看不出平時有什麽機鋒。尤其是薛族長和鄭裏正,兩人喝酒喝得很是親熱,到最後都有些喝高了。


    “好了,別送,抬抬腳就到了。”薛族長擺擺手道。


    把所有人都送出了院門,這邊才開始收拾桌子擺飯。趙氏本是想把吃剩的肉菜端走放著,卻被薛老爺子製止了,說是給大夥兒加菜。鄉下人都不富裕,貴客走了吃剩菜,這都是家常便飯。


    大人們都還好,栓子和毛蛋吃得香噴噴的。


    招兒本是想把飯端迴屋去吃,卻被薛庭儴製止,兩人還像以前那樣隻管低頭吃飯,什麽話也沒說。


    薛俊才不屑地看了薛庭儴一眼。


    他方才同薛青山一起陪席,桌上的好菜自然沒少吃,此時見薛庭儴隻能吃些殘羹剩飯,自然滿心譏諷。


    他爹之前跟他說的話,他都記在心裏,薛狗子不可能會贏他。


    心裏想著,他收迴目光,對炕頭上的薛老爺子道:“阿爺,我迴屋看書了。”


    薛老爺子點點頭,他之前也有些喝多了,這會兒正歪在炕上抽煙解酒。


    “狗兒,多吃些,五日後大哥還等著你贏我。”路過薛庭儴之時,薛俊才突然這麽說了一句。


    招兒當即站起來,瞪著他:“會不會說話?讀這麽多年書讀狗肚裏了。”


    薛俊才沒料到招兒會這麽不給他臉,斯文的臉漲得通紅,卻不知為何看了招兒一眼,又隱忍了下來。


    薛老爺子喝道:“俊才迴屋去!”


    周氏也忙站起來勸招兒,這事才算罷。


    飯罷,兩人迴了二房的屋,招兒依舊氣唿唿的:“狗兒你別氣,等姐賺了錢,就帶著你分家單過去,不跟他們在一處了。”


    薛庭儴心裏有些感動,同時又有些無奈:“你又叫我狗兒。”


    招兒哎呀了一聲,才笑嘻嘻道:“我給忘了,以後不這樣了。”


    他自然不可能生她的氣,之後招兒拿著昨兒換下的兩件衣裳出去洗,薛庭儴則又把那本《幼學瓊林》翻了出來。


    看著手裏這本用最粗劣的竹紙謄抄,頁腳已經磨卷了的書,薛庭儴心裏有些犯愁。他其實不想看書的,但架不住招兒覺得他現在就該多看書,多看書才能更有把握的贏了薛俊才。


    殊不知這書跟書也是不一樣的,光看這一本也沒什麽用,不過這件事他是不會跟她說的。


    他從炕櫃裏翻出招兒給他買的竹紙,這種最劣質的竹紙要四十文一刀,這麽‘貴’的紙,實則連練字都勉強。即是如此他平時也十分寶貝,根本舍不得用,能在沙土上寫就在沙土上寫,不能用沙土就沾水在書案上寫。


    薛庭儴摸了摸這一疊泛黃的竹紙,心中有些感歎。


    ‘薛庭儴’平時用的紙是最上等的澄心紙,所以往常寶貝的東西,此時他竟有些嫌棄。


    他將紙在炕桌上攤開,幾張一疊,之後用竹刀裁成書冊大小。為了留出邊縫,他還多留了一些空餘,裁出厚厚的一疊,他才摸出那塊兒缺了一角的硯台,和那錠已經用得隻剩下一小截的墨錠。


    這些都是他平時動都舍不得動用的寶貝,可今日薛庭儴卻全然沒有這種感覺。他往硯台裏加了水,才持起墨錠磨墨,一麵磨著,一麵不知在想著什麽。


    待磨好了墨,他將已經有些禿了的毫筆,放在水碗裏打濕清洗。而後蘸足了墨,才提筆在紙上寫著什麽。


    寫了幾個字,他突然放下筆,將紙提起看了看,忽而揉皺了。


    明明字寫得還算工整,他平時雖是節約紙墨,但因為苦練多年,所以字寫得還算不錯,但不知為何就是不中意。


    他徐徐閉上眼,凝神靜氣一會兒,半晌複又睜開。此時屋中沒人,若是有人就能看見有一絲精光在薛庭儴眼中閃過。而與此同時,他抓筆的動作又快又穩,下筆如有神助,不多時就在紙上寫了一列又一列的小字。


    這些小字忽而是顏體,忽而又成了館閣體,再忽而又成了瘦金體。起初俱是有形而無骨,可是寫著寫著就變了味道。


    那顏體方正茂密,筆力渾厚,挺拔開闊而富有雄勁。那館閣體筋力有度,氣派雍容,簡直就像是版刻出來的一般。而那瘦金體,金鉤鐵畫,富有傲骨之氣,筆畫如同斷金割玉似的鋒利。


    這三種字正是代表著‘薛庭儴’的一生,從初入學所習的顏體,到之後為了考科舉而苦心研習的館閣體,直至後來官居一品的瘦金體。


    他就這麽寫著,渾然忘我。期間招兒進來了一趟,卻不敢打攪他,悄悄地在炕沿上坐下。


    不知寫了多久,他突然長籲了一口氣,放下毫筆。


    他整整寫了兩張紙。


    到了此時,薛庭儴不得不承認上天的神奇,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他竟然具備了夢裏那個他所擁有的一些東西。


    打從這個夢出現開始,薛庭儴就在思索著他為何會做這樣的一個夢。現在他明白了,也許就是想讓他補足夢裏所有的不圓滿。


    而擁有了夢裏那個‘他’的一切,他突然有了雄心壯誌,一股豪氣衝天的激蕩在心中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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