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我實在累了


    淩王輕輕的搖了搖頭,臉色慘白無血色,錚錚鐵骨一片冰冷,他將視線投向了軍帳之外,外麵狂風唿嘯,大雨傾盆,他恍惚之間想起了許多舊事。


    十五年前,北疆荒野之地,充滿硝煙的戰場上,那一身是膽的將軍把尚在繈褓中的嬰孩交給了他,孤身走向戰場的身影。


    他似乎還能記起那時候戰場上的嘶鳴和哀嚎,殘陽露出雲彩的那一刻,照亮了七萬律家軍的軍魂,從此,他身上便背負著保護那孩子的責任。


    敵人的軍刀刺穿身體的聲音傳來,那人目光如炬,堅硬如鐵,大聲朝自己喊道:“快走!”


    所有人都隻知道,他是榮王當年從奴隸市場買迴府的馬奴,因戰功脫離奴籍,而後被封淩王,卻無人知道,他其實是榮王同父異母的兄弟。


    兄長一生心懷蒼生,看不過世間的種種剝削,他放下皇族子弟養尊處優的優渥生活遠赴邊疆駐守,隻是為了救百姓於水火。


    他跟在兄長身邊多年,從小小一名馬奴,到夥夫,到披甲上戰的小兵,到旗牌官,到先鋒,再到副將,他一路學習兵家詭道,學習謀算權術,隻希望有一日能追隨上兄長的腳步,與他共同進退。


    可即便他學了多少謀算,多少權術,仍舊敵不過“功高震主”四個字,兄長戰死了,嫂子殉情而去,唯一的繼承人成了殘廢,榮王府終於走向了敗落。


    一忽十五載,他戎馬一生,經曆多少生死波折,好在,他有了王爺的爵位,尚能暗地裏保護著那孩子,隻是從今往後,他無能為力了。


    “我的大限到了。”


    淩王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低低地說:“從兄長將你交到我手中的那一日,我便想過會有今日,隻是沒想到會如此快。”


    一張豐神俊朗又充滿慈愛的臉孔突然出現在眼前,淩王從坐席中輕輕起身,走至大殿中央,跪地:“吾皇,這孩子還太小,擔不了榮王府如此重任,請吾皇恩準小王將他帶到西北,那兒風吹草地,飛沙走石,是個磨煉人的好地方。”


    五歲的孩子跟隨淩王到了西北,武功練不好就罰跪不準吃飯,時常被打得體無完膚,他卻強忍著不哭出來。被打被罰之後,淩王會給他一瓶傷藥,然後皺著眉頭說:“早晚各一次,莫要觸碰到水。”


    “其實,我此生的願望就是你現在的模樣,你長大了,有了本事,兄長在天之靈也該欣慰了,小風,我現在感覺很累,我想睡一下。”


    律風看著如死屍一樣的臉,點了一下頭:“嗯。”閉上眼睛,眉眼之間全是滿滿的疲倦,他低聲說道:“我實在累了,想睡了……”


    鐵血的臉上慢慢失去了溫度,心跳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終於……手指滑落,沉重的垂下。


    門外的風變得更大了,夾著冰冷的雨滴卷進來,簡陋且並不寬敞的軍帳中,月白的身影單薄而孤獨,他輕輕閉上眼睛,將心頭所有的悲傷和情緒一點一點壓在心底。


    “少王爺!”


    逐子突然衝了進來,看到已經死去的淩王,聲音飄零在空氣中:“少王爺,大夫到了……”


    律風抬起眼眸,靜靜的看著逐子,聲音嘶啞的開口:“不必了。”


    軍帳外,沉重的馬蹄聲突然傳來,巍峨的皇城門口,大批的人馬唿嘯而來,人數總不少於上千人,全都是清一色的騎兵,馬蹄滾滾,如悶雷,以雷霆之勢席卷而來。


    “少王爺!”夜色中,陣前將士急速跑到律風麵前,雨水混著血水從少年臉上滑落下來:“少王爺,太子殿下領著三千精騎出城,說奉皇命特來援助我軍。”


    “主帥已死,叛軍已盡數繳械,這個時候他來援助什麽?”逐子怒道。


    話音剛落,另一個將士急匆匆跑了過來,看上去竟然比方才的廝殺還要恐怖:“少王爺,太子殿下下令,要屠殺繳械的八百多叛軍,叛軍不服,複又拿起武器抵抗!”


    “什麽!”律風一怔,幾乎在同一時刻,殺戮的聲音響起,不遠處,鮮血飛濺,在傍晚的餘暉中染下了妖豔的紅。


    逐子緊緊護在律風身前,太子明著說來援助,其實不過是來搶功示威的。


    慘叫聲連天,修長白皙的手指在袖袍中緊緊握成拳頭,捏得骨節發白。


    叛亂平息了,律風率領的五千禁軍迴城駐守,城裏的百姓親自為他們開門引路,夜黎淵騎在高頭戰馬上,走在隊伍的最前方,接受著京城百姓最崇高的歡迎,他一邊朝百姓招手,一邊笑意不減的拉著馬韁,似乎他就是這場戰役的唯一贏家。


    春風樓的二樓雅間,明麗的女子臨窗而坐,身旁站著一粉一綠兩個侍女,著粉色服飾的是初心,她正為祁之搖倒茶,綠色服飾的則是玉致。


    “太子可真會搶功,人家少王爺仗都打完了,他才帶著兩千騎兵出城屠殺了八百降軍,早些幹嘛去了!”玉致甚是看不上眼這樣的人。


    “那又如何?他是太子,誰敢說他不是出城援助律風的呢?他可是殺了八百人。”祁之搖手上端著一攏茶,慢悠悠的說道。


    “屠殺降軍,任何一個有原則的將帥都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何況他還是一國太子,無情無義、大肆屠殺,這樣的人若當上皇帝,天曜皇朝還有什麽希望!”玉致怒道。


    祁之搖嘴角輕輕一笑,目光射向窗外的隊伍。


    隊伍在前進中,突然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衝了出來,張開雙臂攔在隊伍前麵。


    “何人敢阻攔太子殿下的隊伍,快快讓開!”


    “鄙人張義,是庚子年會試的貢生,雖無緣參加殿試,但我也懂得兵家行軍應當以仁愛為本,太子作為一國儲君,公然屠殺八百降兵,如此殘忍的手段,難道不該一悔嗎?”年輕男子義正言辭的一番說道,隻見圍觀群眾交頭接耳的議論,無不是在說太子手段殘忍狠毒的,夜黎淵麵色難看至極,身旁的近衛看了一眼主子的臉色,立即上前轟人。


    “一個落考的貢生竟敢在太子殿下麵前大言不慚,速速離開,否則立刻鎖拿下獄!”


    “他們雖是叛軍,但他們已經投降,八百多條人命,對於太子殿下來說,難道就不值得一悔嗎?所謂國之根本為百姓,殿下如此草菅人命,已觸犯了底線!”年輕人言之鑿鑿。


    話落,前方的士兵即刻拔劍相對,年輕的男子被驚嚇得怔住了,他大概從未見過如此陣仗,這時,路旁的群眾走上來一人,將他拉走。


    隊伍繼續前行。


    看到這裏,祁之搖收迴了目光,初心無比佩服的看著被拉入人群中的那位書生,開口道:“一個書生尚且敢光天化日之下阻攔太子的儀仗,還說出那些話來,是個錚錚男兒!如今天曜的風氣,雖然有陰險小人,但也有正義之士,小姐你說對不對?”


    祁之搖笑了笑,抬頭看了一眼玉致:“你看人的眼光太毒,卻也缺乏了辯論的精神,凡事不能光看事情本身,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祁之搖話畢,目光繼續看向行進著的隊伍,隻是這次的焦點不是隊伍本身,而是一輛黑色的馬車。從始至終,這輛馬車裏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並非馬車裏的人沒有聽見書生的話,而是他相信他不能說的話,將會由別人來替他說。


    律風,這些年,祁之搖都低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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