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上晌,安昌帝給白都聯下了宴會帖子,邀請黎晟初六入宮敘舊。下晌便傳來消息,楚國公世子並未失蹤,而是住在了白都聯的莊子上。


    ……


    “楚國公府的那群飯桶是怎麽辦事的?!”


    勤政殿內,怒罵伴隨著茶盞破碎的聲音傳來,站在裏頭承受天子之怒的僅有寥寥幾人——太子、謝侍講和都察院謝禦史。


    “人好好的去了白都聯的莊子上,怎麽就失蹤了?!”


    安昌帝氣得胸脯一起一伏,來迴走動,視線亂掃一通,又抓起桌上的奏折摔了下去。


    “朕看楚國公府是跟白都聯商量好了,戲弄朕!戲弄這滿朝文武!”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隻要一想到自己給白都聯送了帖子,安昌帝就氣得七竅生煙。


    他是堂堂一國之君,竟然畏懼黎晟,害怕他抓著楚昀失蹤一事報複,屈尊降貴去求了林太傅出主意。


    林太傅是個老狐狸,出的什麽餿主意,讓他這個皇帝給白都聯下帖子,給了白都聯天大的麵子。


    白都聯是什麽東西,再怎麽有錢,那也是與商賈之流為伍的,現在黎晟又不在懷京,肯定是白祈天出席,就算白祈天是黎晟的兒子,可那又算得了什麽?他老子是黎國太子,但他沒有上過玉碟,不過區區庶人!


    可是為了大局著想,安昌帝忍了,他一國之君給這區區庶人下了帖子,並不是皇帝對庶人的召見,而是邀請!邀請他入宮敘舊!


    現在告訴他,楚昀沒有失蹤,自己擔心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安昌帝被氣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簡直是奇恥大辱!


    可是帖子已經下了出去,君無戲言,他必須要跟這個黎晟的庶人兒子敘敘舊。


    敘個屁的舊!


    安昌帝多想治楚國公府一個欺君之罪殺個幹淨,但他能這麽做嗎?


    不能!


    後頭還有一個黎晟在等著,他隻能打落牙齒往迴吞。


    這個皇帝做得可真他娘的窩囊!


    饒是一向討厭粗鄙的安昌帝,都已經被氣得在心裏爆了兩次粗口了。


    太子等人靜靜的站著,沒有人出聲勸陛下息怒,而是不言不語的做著木樁,等待安昌帝的怒氣過去。


    這樣的情形已是司空見慣,朝堂上的皇帝與勤政殿裏的皇帝多有不同,但底子裏都是一樣的。隻不過一個唱念俱佳,另一個則不加遮掩,標榜著的,都是仁善。


    發了好大一通火氣,安昌帝終於坐了下來,端起已經涼透了的茶,一口氣喝了下去。


    “太子。”他喚道。


    “兒臣在。”太子應聲,恭敬的跪在下頭,絲毫看不出平時囂張跋扈的模樣。


    “此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僅此一句,太子就明白了安昌帝的意思,他立即領命。


    “還有謝大人。”安昌帝幽幽的開口,望著那個一直把自己當做透明人的謝侍講。


    噗通一聲,謝侍講就跪了下來,顫抖著道:“陛下……”


    “你兒子不錯。”安昌帝看了一眼長身如玉的謝嘉平,麵色稍稍換了緩,但視線迴到謝侍講身上時又變得淩厲起來。“隻是你們謝家加起來都不及嘉平一個人半分,虧得朕還如此重用謝家,你說朕該不該問你這個國舅爺的罪?”


    “臣、臣知罪!”謝侍講將身子縮成一團,往地上磕了個頭。


    這些日子安昌帝與林太傅為了人祭的事情針鋒相對,太傅為了逼得陛下鬆口,查了許多謝家的罪證,彈劾謝家的折子就跟雪花似的,裏頭也不乏幾件人證物證俱在的,但是都被安昌帝有意壓了下來,隻發作了幾個不痛不癢的。


    對此,安昌帝一直沒有對謝家多加訓斥,謝侍講的心就一直惴惴不安,今日得了這一頓罵反而踏實了起來。


    他立即磕頭表忠心:“求陛下給謝家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安昌帝冷哼一聲,轉而對著太子道:“謝家是你的母家,你自己看著辦。”


    “兒臣遵旨。”


    太子領命,謝侍講叩頭謝恩。


    安昌帝很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便讓他們退下了,勤政殿裏隻剩謝嘉平一人。


    “臣謝陛下誇讚。”謝嘉平拱手作揖,年輕人的背脊挺得很直,頭顱微微低下,仿佛身有傲骨一般。


    安昌帝向來很享受來自年輕俊才的拜禮,與那些老臣不同,年輕人的傲氣是真傲氣,年輕人的服氣也是真服氣。哪裏像那些老油條,嘴上說著一套背後做著一套,裝作服從的樣子,實際上隻會算計看不起他這個皇帝。


    能收服才高八鬥的謝嘉平,自然是他這個做皇帝的本事。


    “方才怎麽不說,你這謝恩來得遲了些,不老實。”安昌帝的語氣很是隨意,仿佛在與小友聊天一般。


    “陛下明鑒,方才臣若是謝了恩,不說整個謝家,至少家父是會盯上臣好一陣的。”謝嘉平說著大逆不道的話,仍舊是那副光風霽月的樣子。


    皇帝暗中好笑,方才那一句誇讚,何嚐不是給謝嘉平下的套。他謝恩也好不謝恩也好,總歸是捧高了他踩低了謝家。謝家雖說不是一流世家,但也有不少年紀大閱曆多舉足輕重的人物,如今竟被一個曾經逐出家門的小輩踩在頭上,不嫉恨才怪呢!


    眼前這個年輕人,可謂是謝家唯一一個人才。若有他做家主,想必謝家不出十年便能鼎盛,可惜,謝嘉平早在幼年因為命格與謝家相衝,被逐出家門送到沒落的外祖家,幾番活不下來。


    他有才能有野心,靠自己考上了狀元,卻與謝家已經勢同水火,年輕人沒有了宗族的扶持想要在朝堂上站穩腳跟,那便隻能依靠他這個皇帝。


    所以謝嘉平用起來,他很放心。


    “今日之事,你以為如何?”安昌帝問道。


    謝嘉平先是一禮,才娓娓道來:“臣以為,事關大局,白都聯氣盛,陛下需得暫且避其鋒芒。”


    “暫且。”安昌帝斟酌著他這兩個字。


    “是。”謝嘉平垂眸,從他的神情上隻能看見恭敬二字,這便錯過了那雙眼底的鋒芒。“此事牽扯眾多,牽一發而動全身,但說到底,這是懷安的國事,而咱們懷安,國事,天定,絕非人力可改。”


    國事,天定。


    安昌帝眼前一亮。


    謝嘉平不再多語,唇畔勾起一抹微笑。


    好了,棋子都擺好了,就等著祈天來破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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