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得喊你歐陽大學士了。”


    “女史大人客氣了。”


    “你不也客氣?”


    “剛剛是人多,那在下不客氣了。”


    “繼續客氣唄。”


    “額,到底要不要客氣?”


    “要。”


    “那行吧……”


    “隨你。”她又忽說。


    槐葉巷宅邸,歐陽戎先迴到了書房,收好了新官印、官服,還有“重新串好再免一次”的麻繩佛珠,轉身離開,找到了院子裏正在等待的冷冰冰宮裝少女,送她出門。


    二人一起往宅子外走,聊到一半,容真不出意外的把天聊死了,歐陽戎無縫切換話題:


    “容女史最近都在雙峰尖那邊待著?”他改了稱唿問。


    “嗯。”容真表情沒有意外,雪白宮裙擺下的女款靴子,腳底板沾了不少泥巴。


    潯陽石窟那邊,雪化後滿地泥水。


    “最近,本宮和監察院大半女官都在那邊盯著,秦長史帶來的將士們,也留駐那兒。宋前輩守在星子湖那邊,保護佛首,離林誠靈堂也近。”


    “還是容女史謹慎。”


    “不是謹慎,是必須如此。”


    容真深唿吸一口氣:


    “那個淫賊,詭計多端,智近妖乎,不得不防。”頓了頓,她重複:“必須要防。”


    歐陽戎點頭,默不作聲。


    “你倒是輕鬆,這個春節過的很舒服吧?”


    “還行。”


    “除夕那晚,你送的湯,本宮收到了,多謝。”


    歐陽戎一臉困惑:“湯?什麽湯?有這迴事?”


    容真腳步刹住,驀然迴頭。


    “咳咳。”


    歐陽戎連忙捂嘴,麵露真誠道:


    “你愛喝就行,主要是大過年的,你們也蠻辛苦的,就讓嬸娘她們多熬了點雞湯,暖暖身子……”


    容真沒有糾正“愛喝”一詞,她重新轉正腦袋,看不清表情,隻有一道語氣認真的嗓音傳來:


    “歐陽良翰,過來吧,幫下本宮,江州需要你,潯陽石窟也是,還有本宮……都在等伱。”


    安靜了會兒,她聲音又傳來:


    “其實本宮知道,你總會接旨的。”


    “為何?”


    “聽說陳參軍、燕參軍那邊,又重新修繕了城門,防止出現上迴卡住佛首的意外。他們應該是聽了你的建議,這不就是為了後麵把佛首運迴潯陽石窟做準備?


    “歐陽良翰,你其實早就做好迴來的準備了吧,嗬,刀子嘴豆腐心。”


    歐陽戎低眸看著地麵:“就不能是隨手幫下後麵人嘛?”


    “不信。”


    “不信?”


    “是不信你能閑下來。”


    “可在下已經閑了一個春節了。”


    “但你不可能閑一年、十年、一輩子,真當一個江州司馬,你的性格本宮知道。”


    看著麵前容真這張神色固執堅定的小臉,心思默默流轉的歐陽戎都微愣了下。


    他偏過腦袋,看向長廊外的風景。


    還別說,這位女史大人雖然冷漠古板、偶爾不近人情,但被她如此信任並交心的滋味還蠻暖的,偶爾耳邊還有那麽一兩聲清脆木魚聲反饋,讓人不禁猜測她之心思,簡直情緒價值拉滿……不過,就是偶爾他有點小心虛罷了,但……區區心虛,不足掛齒……某人臉皮極厚。


    “反正今日也接旨了,容女史怎麽說都是對的,不和你爭了。”


    “本就如此。”


    容真倔聲,昂首前進。


    “容女史慢點,別走錯路了。”


    “本宮知道路,不用你送。”走在前麵、矮一個頭的她說。


    歐陽戎也沒有退,跟在後麵,送她出門。


    “怎麽?怕本宮走錯路,你這府上有什麽不方便本宮看到的東西?”


    容真頭不迴道,語氣有些不耐煩,但也沒有趕他走人。兩個人就這麽一前一後的繼續前進。


    歐陽戎搖頭,換了個話題問:“大佛倒塌的兇殺案怎麽樣了?”


    “你不是不關心嗎?”


    “聖旨都接了,現在咱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現在得關心了。”


    容真輕哼了聲,聲音裏似是些笑意,不過又收斂起來,冷聲開口:


    “賊人肯定是找不到了,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躲在哪兒布劍的,還有天南江湖那些反賊們是如何給他安排退路的……城內外都查了遍,本宮百思不得其解。


    “另外還有那口鼎劍施展‘歸去來兮’布劍的事情。


    “林誠曾在星子湖工地上修建很多望火樓,寒士神通,歸去來兮的布劍,需要不短的時間,現在蹊蹺點在於,這口鼎劍是怎麽在暗衛盯梢、全場戒嚴的情況下布劍成功的。


    “難道林誠他們看見鼎劍布劍後,還不知道跑嗎?”


    “是啊,確實奇怪。”歐陽戎頷首,認真問出:“是不是有什麽隱藏布劍過程的手段?”


    容真表情嚴肅,蹙眉推敲:


    “沒錯,本宮也是這麽懷疑的,當下監察院有一個猜測,是鼎劍當時就在佛首之中,借助佛首升空的掩護,才完成的布劍,所以等到林誠等人反應過來,已經晚了……這才造成了佛首的麵部損壞。


    “其實本宮剛開始還以為,佛首麵部受損,是鼎劍殺完林誠等人後,想要破壞佛首與佛身時,一起造成的。


    “可是現在看,這一點有待商酌,原因有二,第一,佛首沒有被徹底損壞,沒有如同佛身一樣燃鼎火被毀。第二,根據當時圍觀人群的事後迴憶,好像確實異象是第一時間出現在佛首麵部的,後來,場上的林誠、衛少奇等人才被鼎劍梟首,再後來就是大佛倒塌,佛首麵部受損是在一開始……”


    容真冷靜分析了一波,輕輕歎息:


    “不過當時現場太混亂了,還有林誠立下的規矩過嚴的緣故,大部分勞工都被限製在崗位上,當時能在旁邊圍觀人群隻有寥寥十來個……使用絞車、滑輪吊起佛首的勞工們都是背對大佛……


    “而且這十來個人中,大多數人的記憶已經模糊,甚至有人等到林誠他們死了、裴十三娘叫出聲來,才後知後覺。


    “還有一些不識字、記性不好的,還愛胡言亂語,事後證明他一人的口供與好幾個人相駁,壓根就是胡扯……


    “這嚴重幹擾咱們監察院做現場迴溯……欸,一團亂麻。”


    歐陽戎安慰道:“慢慢來。查案這事,本就是慢活,急不得,抽絲剝繭嘛。”


    “嗯,對。”


    容真頷首,不禁看了看歐陽戎溫和平穩的表情,她微微偏開目光,吐了一口蘭氣:


    “還是你冷靜,現在有你,幫本宮參謀,肯定能更好一些。”


    “好。”歐陽戎人畜無害的點頭,還溫馨建議:


    “其實,裴十三娘很關鍵,此人離得近,她的口供更貼近事實,比其他證人更有說服力。”


    “沒錯。那個商婦確實很關鍵,能厘清不少亂麻。”


    容真用力點頭,十分讚同,可少頃,又歎氣:


    “不過還在昏迷,醫師已經看了,說是驚嚇過渡,性命倒是無虞,可不知何時能醒。本宮也在等她呢。”


    歐陽戎像是想起什麽,抬起頭,一臉好奇問:“話說,當時離大佛最近的五人中,為何就她一人活著啊?”


    “不知。”她蹙眉呢喃:“可能是運氣吧,同夥的話,是否太明顯了。”


    容真凝眉敘述,和歐陽戎大致講了講監察院的查案進度:


    “其實這幾日,本宮想了想,假設真是鼎劍藏在佛首內布劍的,那就該追查鼎劍是如何進去的。


    “是由附近的蝶戀花主人直接就近操控鼎劍入內,還是說,更大膽點,人劍分離,此前鼎劍就已經藏在佛首裏了,劍主藏在星子湖工地……前一種的話,太容易被林誠他們發現。


    “若是後者,目前比較讓人懷疑的,是當時雲夢澤二女君帶人偷襲車隊的時候,可能有人趁亂將鼎劍藏進了佛首……


    “這些目前還在加緊排查。”


    “有道理。”


    歐陽戎臉色沉思了片刻,語氣認真道:


    “在下想到了一種可能。”


    “什麽可能?”她好奇。


    “此子不是有一副青銅麵具嗎,據你上次所說,叫蜃什麽假麵,可以變換他人模樣,你說有沒有可能,他是變換成了一位女官,在星子坊琴音的時候,混在了咱們的人中,所以才逃過了琴音的暴露?


    “鼎劍也是在這個時候,被他渾水摸魚,藏進佛首裏的?”


    “咦,有道理啊。而且上次在黃萱家小院裏,他殺過我司女官,說不得當時就給這個妖麵收集過相應靈性……”


    容真恍然大悟,食指輕點下巴,小臉沉思,越想越覺得可能。


    歐陽戎冷靜問道:“佛首裏麵是空的?上次瞧見,有些損害,應該沒事吧?”


    “無礙,定損過了,隻有外觀受損。”


    “那就好。”


    “所以本宮愈發懷疑,你此前說過的另一種可能。”


    “什麽可能?”


    “他沒時間毀去佛首。”容真低聲一句,繼續沉吟:


    “鼎劍被藏進佛首後,為防止發出動靜,提前暴露,不方便毀去佛首,而布劍成功後,他是第一時間選擇了殺人,緊接著毀去最耗費時間的無首大佛……到這時,可能是力竭,也可能是為了爭取跑路時間,才丟下了麵目損壞的佛首離開。”


    “女史大人分析的很有道理。”歐陽戎不得不點讚。


    容真冷靜分析:“咱們兩種可能一前一後,可以串在一起,這麽看,他先是借助麵具偽裝,鼎劍藏佛首內,再躲過琴音,藏在工地,布劍殺人,搶時間脫身……這樣以來,就說得通了。”


    歐陽戎佩服的點頭:“有道理,現在隻等裴十三娘醒,去問問她,鼎劍異象最先出現那兒,若是從佛首麵部最初冒出的,就更加確認了。”


    “沒錯。”容真眼睛有些亮,眯了起來:“不過,除此之外,這位蝶戀花主人還可能是女君殿的隱君?”


    “女君殿的隱君?他……他不是男的嗎?”歐陽戎臉色有點懵逼。


    “隱君不限性別,這是女君殿的唯一例外,不過女君殿的隱君不常設,因為執劍人難遇,靠譜的就更難了……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何老樂師的琴音找不到他……傳聞雲夢隱君,會服用一種叫做龜甲天牛的上古奇蟲,獲得藏風聚氣、收斂氣息的神通。


    “傳聞,上古有吞下整隻龜甲天牛者,成為了“不存在之人”,隱身了一樣,不僅收斂了全部氣息,走進鬧市也像是如入無人之境。


    “此人若是隱君,吞過龜甲天牛,琴音找不到他就能解釋了。若是這樣,雲夢劍澤的破壞力,或說危險程度直接上升一個層次,越女本就擅劍,天下劍道、劍術魁首皆出自此地,而擁有了隱君與神話鼎劍的雲夢劍澤,補全了執劍人的禦劍一道,互補之下,實力增長簡直難以想象……”


    容真自語,小臉表情逐漸收斂,很少見到她如此嚴肅,歐陽戎微微挑眉,默記心裏。


    俄頃,把容真送到了門口。


    歐陽戎停步,目送這一道嬌小美好的背影遠去,他揉了一把臉,嘀咕:“雲夢隱君……龜甲天牛……能藏風聚氣,收斂氣息,這效果怎麽聽著這麽耳熟呢,不過……我也不是透明隱身啊……”


    暫拋腦後,他轉身去安撫了下新晉誥命夫人的激動嬸娘,緊接著去換了一身官服,然後在葉薇睞、半細等女眷依依不舍的眼神下,頭不迴的大步出門。


    不過在經過門口時,他稍微頓步,認真打量了會兒整整齊齊的門神聯,臉色滿意的點了點頭。


    出門沒走幾步,來到一處暗巷,燕六郎正坐在一輛馬車的馬夫位置等待。


    “明府接旨了?”


    “嗯。”


    歐陽戎登車,坐下。


    燕六郎不動聲色道:


    “明府放心,那日西城門之事怎麽查也是一場意外,若要懷疑,當時橋洞裏,王冷然還有一些女官、將領們也都在場呢,都有嫌疑……


    “而且……除了卑職,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陳參軍。”


    “嗯。”


    歐陽戎沒有多說,忽問:


    “星子坊那邊,此前揚州商會和刺史府聯合收購的地皮現在怎麽樣了?”


    燕六郎一愣,答:


    “都還在。春節這段日子,明府沒接旨,無人主事,元長史便以江州大堂的名義封存了這些,擱置下來,也不準他們拋售了……現在全都在那兒呢,明府準備如何處理?”


    歐陽戎微微眯眼,沒有言語。


    燕六郎又問:“明府,現在是去哪裏?刺史府還是江州大堂,大夥現在都在翹首以盼。”


    歐陽戎輕聲:“不急,六郎先替我過去,我去星子坊的那些地皮看一眼。”


    “是。”燕六郎身姿矯健的跳下馬車離開。


    顛簸車廂內,歐陽戎一人獨處,等待期間,從袖中取出了《題菊花》的原稿,他揉了把臉:“這劍訣,還好沒全寫出來,不然就麻煩了……”


    沒錯,手裏這首其實並不是完整的匠作劍訣,而是……一半。【匠作】的劍訣有兩首,一首是《題菊花》,還有一首是《不第後賦菊》,就是“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那一首。它全都要!


    此乃雙生劍訣,一明一暗!【匠作】最喜歡的,同時也是暗中的那首《不第後賦菊》,現在全天下隻有歐陽戎一人知道,深藏心湖。


    那日幸虧沒作,現在放在明處的《題菊花》已經天下聞名了……


    另外,他手中這篇《題菊花》的原稿,也不能露出。


    因為是他親手寫就,作為二分之一劍訣,執劍人同類可以察覺到原稿裏麵隱隱蘊含的劍氣真意。


    就像當初淨土地宮牆上的“歸去來兮”劍訣一樣——執劍人親手寫出的劍訣,本就蘊含他的真意!


    而且,加上他的真實文氣也在原稿中,一旦讓外人看到,很容易暴露身份。


    “明府,裴十三娘醒了!”


    這時,燕六郎突然去而複返,攔住馬車,湊近車窗,低聲稟告。


    歐陽戎收起劍訣原稿,掀開車簾,微微挑眉。


    “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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