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的信?”


    靜宜庭,一間閨院門口,一身胡服勁裝的秦纓被一位風塵仆仆的壯碩黑衣漢子擋住。


    漢子站姿一絲不苟,頭綁黑色抹額,帶有一些軍伍氣質,此刻一板一眼道:


    “元帥說,信務必交到小娘子手裏,叫小娘子自行決斷。”


    “什麽事?”


    壯碩黑衣漢子搖了搖頭。


    秦纓看了看這張頗為熟悉的麵孔,依稀記得是阿翁身邊的一位親衛,檢查完證明身份的信物後,她接下信封。


    壯碩黑衣漢子轉身離開。


    秦纓迴到書房,打開信封,好奇端詳。


    臉上表情逐漸消失,眉頭皺起,又鬆開。


    思量再三,她站起身來,出門而去。


    秦纓前去謝令薑的閨院找人。


    可是到地方後,卻不見其人影。


    也不知道這位謝姐姐去哪裏了。院子裏隻有一處叮咚水聲的溫泉眼。


    秦纓轉身離開,


    距離謝令薑閨院不遠的一處假山旁的空地上,養了些大白鵝。


    大周朝這個時代,鵝還是高雅之物,士族高門會圈養取樂。


    不過秦纓經過時,瞧見其中有幾隻鵝,身上鵝毛稀疏,快要成禿鵝了,禿頂之勢岌岌可危。


    昨天她好奇問了謝姐姐,謝姐姐眼神古怪,然後解釋說,這好像是歐陽公子無聊時幹的,說他喜歡逗弄白鵝,拔取鵝毛。


    難怪最近有幾次歐陽公子過來找謝令薑,秦纓有時候路過,隔老遠就能聽到白鵝噗通跑路聲,同時隱約還有幾道奇怪囔囔,說什麽墨之女仙駕到之類的奇怪話,當時還以為是歐陽公子身邊的女書童之類的人在戲耍。


    沒想到歐陽公子還有拔鵝毛的癖好。


    秦纓笑著搖搖頭,轉身返迴書房。


    看著手中有些棘手的信,她思索片刻,走到書架邊,打開了木匣,取出一枚紫色香囊。


    當初她做了兩枚,一枚送給了離大郎,還有一枚,本來是要送給某人的,不過後來發現某人似乎一點不缺。


    秦纓其實沒有太多念想,反而心裏有些祝福謝姐姐與歐陽良翰。


    謝姐姐是真的喜歡他。


    當然,要說她心中一點不豔羨,那也是假的。


    至於離大郎……挺老實的。


    雖然在一起逛街打獵時像個悶葫蘆,但秦纓也不討厭。


    處處看,倒也不是不行。


    至於今日阿翁寄信提的這事……


    秦纓低頭看了眼信封。


    轉而走去重新收好香囊。


    緊接著,她去換下了下午秋獵的胡服勁裝,再走去書桌前坐下,取紙墨筆硯。


    牙咬了下筆杆,低頭默默書寫迴信。


    ……


    “秦小娘子怎麽說?”


    雲水閣,三樓。


    離大郎剛進門坐下,歐陽戎就迫不及待問道。


    “檀郎怎麽也催我……”


    原本笑臉入內的離大郎,臉色有些哀怨。


    “咳咳,行,喝茶。”


    歐陽戎給離大郎倒了一杯清茶。


    上次讓離大郎去秦纓那裏打聽秦競溱方麵的態度,另外還有衛氏是否有些聯姻的動向。


    今日,歐陽戎與離大郎約在雲水閣喝茶,商量此事。


    也幸虧有歐陽戎這個借口,離大郎才能大大方方離開王府,暫時脫離離閑、韋眉的嘮叨。


    不過歐陽戎來這裏,是要搞清楚秦衛兩家聯姻動向的事情,而離大郎則是興致勃勃跑來真的喝茶,用他的話說,就是憋太久了。


    最近歐陽戎、燕六郎都忙,三人沒空約著來。


    像今日這樣,燕六郎也沒時間來。而若隻有一個人的話,離大郎離府出門的借口又不夠……


    歐陽戎哪裏不知道好友這點小心思,特別是剛剛進包廂時,離大郎擠眉弄眼的小表情,簡直把燕六郎那小子的壞毛病全學去了。


    話說,大郎怎麽就不能學學他的一身正氣呢?


    歐陽戎倒完茶後,不禁歎氣,叮囑道:


    “大郎,我知道你不喜歡和秦小娘子相親,但是你小心別被逮到了,不僅是不尊重人家,而且還會讓……讓王爺、王妃他們失望的。”


    “不會的,秦纓今天上午去秋獵了,這兩天她常去呢,我又不會狩獵,過去也是平添麻煩,她應該也知道,沒有強求。”


    歐陽戎欲言又止,很想教他一下,話到嘴邊咽了迴去。


    就像離大郎之前說的,他並不喜歡秦小娘子這種占強勢地位的女子,原因是他母妹就是這種類型,算是受夠了的。


    “至於阿父阿母那邊,檀郎總不會告密吧。”


    離大郎眼巴巴看向某人。


    歐陽戎搖搖頭:


    “你掌握分寸就行。”


    離大郎歎氣:


    “檀郎,我都這麽大了,二十好幾了,再過幾年就三十而立,本來都該納妾了。


    “可父王、母後他們因為相親的事,也不給我安排這些,絲毫不提,讓我專心去討好秦纓。


    “現在我這江州別駕、還有潯陽王世子的身份,看著風光,可就像是白做了一樣,什麽也不自由,還沒有六郎輕鬆,他至少不用被家裏嘮叨,已經是比父輩還厲害的七品大官了。”


    歐陽戎抿嘴:


    “這是責任,長子的責任,潯陽王世子的責任。”


    離大郎低頭:


    “是的,檀郎,我很早就意識到了,我獲得的一切,包括優越生活都是來自於阿父阿母給予的血脈,這太宗的血脈也讓我享受榮譽的同時,也必須承擔責任義務,對潯陽王府的責任義務。”


    他呢喃自語了幾句,抬起頭,十分認真:


    “可我還是不甘心,我羨慕檀郎和謝小娘子這樣相互吸引的感情。


    “不甘心聽阿父阿母的話,一下子就定下了相濡以沫下半輩子的人。


    “其實我不是不能像阿父那樣,先婚後愛,一輩子隻愛阿母一人,我也行,老老實實對待正室。


    “可是,阿父以前也不是像我這樣啊,他年輕時在長安可瀟灑了,也有納娶妾妃,經曆過不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後,才老老實實娶正室的。


    “檀郎,這些日子我想了想,要是現在立馬娶了秦小娘子,我麵前就是一眼就望的到頭、能猜到的生活了。


    “再度申明一下,我不是不老實,就是有些不甘心,一輩子和不喜歡、也不討厭的人在一起……這種感覺,和以前在龍城埋頭讀書一樣枯燥無味,現在好不容易離開龍城,為何不能追求些更自由的。”


    歐陽戎板臉:“別給我扯小作文,你就說,你想幹嘛?”


    “小作文是什麽?”


    離大郎好奇嘀咕,旋即解釋:


    “不想幹嘛,隻是想再緩緩,別這麽快成婚……


    “欸,現在在王府裏,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要不是還有雲水閣這樣的地方,放鬆一下,還有檀郎、六郎你們陪,我說不定哪天就離家出走,浪跡天涯去了。”


    眼看歐陽戎臉色嚴肅起來,他連忙擺手:


    “開玩笑的,不說這個。


    “對了,你不是問,衛氏的事情嘛,我旁敲側擊問秦纓了,據她透露的,秦家目前沒有適合年紀的男子能夠聯姻,這點,她十分確定。


    “另外,她還否定了衛氏找了他們秦家的事情,還反過來,認真叮囑我別多想。她估計以為我是多疑不自信才問的。”


    “那就好。”


    歐陽戎微微鬆了口氣。


    眼見正事聊的差不多,離大郎立馬東張西望了下,旋即興致勃勃問道:


    “檀郎,你知不知道,雲水閣最近新推出了一款養生茶道,叫什麽‘玉人’,聽聽,多麽簡短直接的名字。”


    “伱這是喝茶,還是喝人?”


    “就不能都喝?”


    歐陽戎扶額,不禁吐槽:


    “這雲水閣東家還是別開酒樓了,開歡場去吧,好好一個正經地方越來越離譜了。此樓裝修還不錯的,乖乖當茶樓該多好,也是潯陽城最高的那一檔,偏偏整這些。”


    “檀郎,咳咳,我倒是覺得這樣挺好,表麵正經,裏麵不正經。”


    離大郎喜滋滋道:“路子真是走寬了。”


    “在正經裏麵搞不正經,估計也就你喜歡這調子了。”


    歐陽戎無語搖頭。


    離大郎不好意思笑了笑,又貼心建議道:


    “檀郎,你要不也試試?這個‘玉人’,是此樓目前最高規格的茶道,現在隻有兩位茶藝師能做……能論道,而且還是固定在本層最好的兩個包廂裏喝茶,一個是天字號包廂,一個是地字號包廂。”


    離大郎津津樂道說:


    “檀郎,你知道喝茶的時候該怎麽稱唿她們嗎?


    “哈哈得喊敬稱呢,也就是女公子、或著女先生,都行,怎麽有感覺怎麽來,這調調,嘖嘖,話說她們怎麽這麽懂男子。”


    “……”


    歐陽戎被幹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離大郎壓低聲音,悄悄告訴:


    “檀郎,我剛剛上樓定了一間地字號的包廂,天字號的想留給你來,咱們要不一起去?這可是新玩意兒,聽說是金陵秦淮河那邊傳來的風尚,要不體驗一下?”


    歐陽戎哪裏不知道這是什麽玩意兒,搖搖頭:


    “你找六郎去,我就不要了,我純愛。”


    “純愛是什麽?”


    “純情封心鎖愛之人。”


    離大郎濃眉大眼,十分正色道:


    “那我也是純愛。”


    “不,你是純下賤。”


    離大郎用力搖頭:


    “我心中純愛,檀郎不懂。真正的純愛,是要出淤泥而不染,我先進進淤泥,再脫身不染,這就叫洗淨鉛華。”


    “你別亂用詞,汙我耳朵。”歐陽戎一本正經警告。


    離大郎咳嗽了兩下:


    “我那間開好了,估計茶藝師到了,先走了哈……”


    “等等,先別走。”


    歐陽戎拉住好友,正色問道:


    “你把秦小娘子的迴話,再仔細講講……”


    離大郎隻好無奈點頭,繼續開口。


    ……


    “把你們雲水閣最好的兩間包廂騰出來,我家主子要請貴客品茶。”


    此刻,樓下的大廳櫃台前,一位戴帽子的冷漠漢子,把一袋銀子砸在了桌上。


    他抬手壓了壓帽簷,遮住有些顯眼的鮮卑相貌。


    而與此同時,雲水閣後門口的小巷子中,有兩輛普通馬車,靜靜停靠。


    馬車紋絲不動,沒有人下來,似是等待著什麽,十分低調。


    路過的人估計也注意不到。


    樓內。


    “兩間最好的?”胖掌櫃猶豫:“可已經被定了一間。”


    他轉頭看了眼時漏,麵露難色:


    “地字號包廂還沒到時間,而且姑娘們也要休整休整,要不等等……”


    咚——!


    似乎裝了磚塊的沉甸甸袋子砸在桌上。


    胖掌櫃一愣,看了看漢子低調帽簷下的平靜臉龐。


    二話不說,他轉身上樓。


    來到地字號包廂門口,胖掌櫃看了眼門口掛著的“勿擾”牌子。


    這是雲水閣三層的規矩,有客人的包廂,會掛牌子,防止誤入。


    他臉色猶豫,小心翼翼推開了房門。


    “貴客實在抱歉實在抱歉今日開銷免費……咦,人呢?”


    胖掌櫃好奇四望。


    他喊來一位穿著清涼茶藝師服裝、一看就十分擅長出汗的妖嬈女子:


    “地字號包廂的客人呢?秋月,這間不是你接客嗎?”


    “不知道,一直沒來,半個時辰了。”叫秋月的頭牌茶藝師搖頭。


    胖掌櫃長鬆一口氣,旋即臉色喜出望外的把地字號包廂門口的“勿擾”牌子摘下來。


    緊接著屁顛屁顛的跑下樓去……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檀郎,你喝喝茶,等下自己迴去,就不送了,咳咳,我忙去了。”


    離大郎從歐陽戎包廂出來,擦了把汗,似是終於解脫,搓搓手,走迴到了自己的包廂。


    來到門前,他看了眼門房上“勿擾”的門牌,又轉頭看了看隔壁,隻見天字號包廂也房門緊閉,掛有“勿擾”牌子。


    “這生意還真火爆,畢竟這麽貴價錢,欸,檀郎不來真是可惜了,便宜別人。”


    離大郎搖搖頭,轉而麵色自若的推門而入。


    彷佛迴到了主場一樣,輕車熟路,走路腰杆也挺直了


    他剛進門就大大咧咧吩咐:


    “女公子,快給本公子倒茶,講太多話渴死了……


    “額,女公子怎麽穿這麽多衣服?哦,懂了,這品味,不愧是‘玉人’。”


    “好……好的,多謝公子誇獎。”


    屋內女子愣了下後,語氣柔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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