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匆匆研究了下生疏難懂的《真誥》,歐陽戎午睡片刻,去了一趟江州大堂。


    像這種一派秘傳的道經,內容頗為生疏難懂。


    而且還是以某種神仙天人口授的表達形式,先秦古言不斷,徐徐道出法決……令人讀起來頗為古怪。


    簡而言之,不太好啃。


    雖然舊冊上麵經絡百穴的運轉圖,在有些經驗的歐陽戎眼裏,倒是都看得懂,


    但是旁邊那些注釋旁白,卻夾雜不少歐陽戎都感到新奇的道家術語,得查查典籍……


    這可能也和歐陽戎作弊般越過了上清宗入門煉氣術《上清大洞真經》的學習次序有關,直接學了最難的一篇。


    反正歐陽戎得弄明白這些術語,否則,萬一遺漏什麽注意事項,走火入魔就完蛋了。


    這就和使用一件產品前看說明書一樣,歐陽戎前世就是老正經人,買東西,挺愛看說明書……


    所以也不急,這段日子慢慢啃。


    前往江州大堂的路上,顛簸車廂內,歐陽戎閉目沉入功德塔中。


    瞧了眼小木魚上方的青金色字體。


    【功德:三千九百二十一】


    原本大孤山之行前,是有三千八百餘功德。


    期間,他從小師妹身上刷了一波,又有帶離大郎巡察途中處置貪官墨吏的正反饋,再加上雙峰尖新運河、折翼渠等舊的功績工程零零總總反饋的功德入賬,一共漲了三、四百功德來著,共計四千兩百餘功德值。


    不過剛剛中午,嚐試運行《真誥》,鑽研上清絕學,消耗了三百餘功德,眼下隻剩下三千九百餘功德。


    也不知道,這些功德,夠不夠他啃完整本《真誥》。


    這消耗是有點大,不過沒辦法,他走執劍人和方術士道脈,與道士道脈不搭邊,學習道家高深煉氣術,隻有消耗功德紫霧這一種途徑。


    所以還是得想辦法積攢更多功德值,就是沒有發現這新的用途,此物也怎麽都不嫌多……


    察覺到身下馬車緩緩停下,歐陽戎下車,走進江州大堂,他立馬召集燕六郎等人,出城去一趟雙峰尖,前去視察正在建造的東林大佛。


    來到雙峰尖北峰下的水畔石窟處,沒逛一會兒,歐陽戎就瞧見一道意料之外的冷冰冰身影。


    宮裝少女站在不遠處大佛石像的腳下,身板顯得十分渺小纖弱。


    此刻,她背對眾人,兩手隴袖,仰頭望著上方,周圍人來人往的勞夫們沒人敢打擾,遠處,一眾隨行的青衣女官默默等候著上司。


    歐陽戎略感心虛,狀若無事、順滑的移開目光,轉過頭,一臉自若的招唿六郎他們,準備腳底抹油走人,假裝沒有看見。


    “站住。”


    才走兩步,宮裝少女的清寒嗓音傳來。


    歐陽戎在眾人視線中,流暢轉身,毫不停頓的迎麵走了上去,來到東林大佛的腳下,不卑不亢,微微抱拳:


    “巧了,女史大人也來這裏看風景?不知喊在下過來,是有何吩咐?”


    安靜了會兒,容真頭不迴問:


    “你也去龍城了?”


    “也?”語氣疑惑:“女史大人也去了?什麽時候的事。”


    鐺——!


    功德減一。


    耳畔響起沉悶木魚聲,歐陽戎麵色不變。


    容真轉頭,瞧了瞧他人畜無害的關心表情,抿了下唇:


    “你不需要知道。”


    “好吧。”歐陽戎點頭,輕歎道:


    “在下和世子殿下確實路過一趟龍城,不過倒是不知道女史大人也在,沒有招待,多有怠慢,望請恕罪。”


    “沒什麽怠慢不怠慢的,都是為陛下、為朝廷做事。”


    容真打斷他道:“本宮此次前往龍城,是查趙如是之案,想必歐陽長史應該聽說過此案吧……”


    歐陽戎微微側目,瞧見麵前的宮裝少女淺蹙眉頭,今日倒是格外的話多了一些,把龍城那邊的趙如是案子,不厭其煩的給他敘述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雖然她話語聽起來還是冰冷冷的,但是去了一趟龍城迴來,容真對他的態度好像緩和了些……和她認識這麽久,此前她對他說過的話,加起來都沒有這次的多。


    除了態度稍微好點了外,看容真這窮追不舍的模樣,好像確實很在意趙如是案,或者說……是很想揪出某個家夥?


    歐陽戎想起什麽,忍不住的瞥了眼她宮裝對襟衣領下的皮膚,這抹皙白在陽光下有些耀眼,他很快又收迴目光。


    麵前,宮裝少女小臉認真,公事公辦的言語


    那夜大孤山發生的事情,在她臉上找不出一絲蛛絲馬跡,就像是從沒有發生過一樣。


    難道那件洗得發白的紫色肚兜兒不是她的?那匠作又是從哪裏撿來的。


    而且前兩日容真心情似乎不好的離開龍城匆匆返迴又是怎麽迴事?


    歐陽戎心裏不禁犯起嘀咕。


    聽容真講完,歐陽戎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


    “此案有耳聞,發生在龍城境內,此事目前是由龍城縣衙負責處理。”


    容真看了他眼,“歐陽長史倒是公私分的明確。”


    “過獎了。主要是潯陽事務繁忙,又要督造造像,下官總不能什麽都事無巨細的管,前段時間謝絕陛下隆恩,亦是此理。


    “做主官的,有些事情隻需要劃個範圍、把握提綱即可。”


    歐陽戎腰杆筆直,仰頭看著正在修建的石窟大佛,侃侃而談:


    “說來慚愧,在龍城為官時,下官便是什麽事都插手,覺得自己有耗不完的精力,每日東奔西跑,確實也樂在其中,可那是在一縣之地,事務本就沒那麽多。


    “待到了潯陽城,做了長史州官,下轄數縣,每日案牘如山,方才感到人力有限,需要幫手,不可單打獨鬥。


    “後來我偶爾聽到人說,那種事事躬為、喜歡微操的上司,其實很惹下麵人惱,除去滑頭墨吏玩忽職守,若是上司連最下麵人的基本事務都搶過去做,那下麵人去做什麽?


    “從那時起,下官便靈活了點,學著朝中那位夫子,為官處事,力求提綱挈領,例如把握財政等要害環節,不去亂搶下麵人飯碗……”


    歐陽戎閑談笑語間,話鋒一轉:


    “女史大人覺得這道理如何?”


    容真麵無表情,看了他一會兒,點頭問:“歐陽長史是在教本宮做事?”


    “不敢。隻不過明日秦大總管就要抵達,女史大人身負多職,可江南大營的監軍一職,應該較為重要,陛下派女史大人過來,似乎也是最看重此事,早日平叛,江南百姓早日太平……


    “下官瞧見女史大人最近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像被雜事牽扯心神,忍不住多嘴幾句,下官性子直愣,還望勿怪。”


    容真揮了揮袖子:


    “不勞煩歐陽長史教本宮,本宮位卑愚笨,不像歐陽長史那樣日理萬機,況且,根據本官推測,趙如是一案,很可能也與朱淩虛叛逃有千絲萬縷聯係,這也算是重要線索,需要細察。”


    歐陽戎好奇:“哦?女史大人從何得出此論?”


    容真反問:“歐陽長史剛剛意思不是,不關心雜事嗎,此案詳情,還是不叨擾歐陽長史了。”


    歐陽戎嘴角抽了下,欲語,卻被容真再度打斷:


    “這次喊你來,是有件事。”


    她伸出手,手心躺有一張紅紙,與五片碎紙屑:


    “此物,疑似是趙如是案的兇手留下的,紅紙是本宮根據司天監密術複原的詩詞,是一篇蝶戀花,倒是詩才斐然。


    “本宮讓人調查了碎紙,根據紙張質地與墨水,這蝶戀花主人,疑似就在潯陽城中。”


    歐陽戎微微挑眉,目光瞧了會兒她手掌碎屑,嘴裏問:“這是怎麽得來的。”


    “生產紙張的工坊,就在潯陽城中,而且隻供應一些固定店麵,另外墨水也是,是匡廬特產的墨。”


    歐陽戎忽問:“那字跡呢。”


    容真不語,總不能說,對這非毛筆的古怪字跡望氣追溯她差點吐血重傷,無法凝望直視吧?


    安靜了會兒,在麵前歐陽良翰愈發好奇的目光下,她緩緩開口:


    “不過本宮查了下,紙張和墨水,不是江州大堂日常供應的官府用品,這倒是排除了此人是官僚體係中的一員,根絕了大部分官府人員嫌疑。”


    歐陽戎垂目,點了點頭,聽明白了容真的意思。


    不僅江州大堂的官吏們,這個時代,大周朝的官吏其實或多或少都有一點公器私用,平常家裏用紙、用墨,都會從官署順手捎帶一點迴去。


    這現象,發生多了,大夥都習以為常,甚至理直氣壯,視為福利。


    對於每月江州大堂采購的筆墨被額外消耗一事,歐陽戎一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至於他自己?


    可能是因為顧及愛侄清名的緣故,槐葉巷宅邸的筆墨紙張等用度,甄淑媛都是叮囑葉薇睞她們額外采購。


    所以歐陽戎從不取官署的紙墨迴來用,葉薇睞練字讀書,都是家裏自行采購的文房四寶。


    說來慚愧,當了這麽久的江州長史,歐陽戎唯一從江州大堂帶迴家的東西,還是冬梅肚子裏的馬料。


    歐陽戎每日在官署辦公,冬梅在馬棚嘎嘎吃,每日都飽腹迴家……


    這種兩袖清風,歐陽戎以前從不宣揚,有無所謂的成分,也有不想顯得清高、不方便整合下麵人的想法。


    可卻沒想到,今日似乎歪打正著,成了護身符。


    容真沒發現某人心裏的無語,她繼續分析道:


    “這次喊伱,是想借江州大堂的人,幫忙在城內調查墨水、紙張的來源,圈定一個時間範圍,一家店一家店的查。


    “兩相對照一下,查查同時買這種紙與墨的人群,這樣可以縮減範圍。


    “另外,能買這種紙、墨的人家,至少是有讀書人,要不富貴人家,要不書香門第,要不州學士子……若是讀書人個人置購的話,那就更明顯了,而且有這種作詞才華的人極少,不可能才名不顯,這樣下來,總能圈定一小撮人……”


    歐陽戎當即點頭,十分認可:


    “說的有道理,女史大人邏輯清晰,甚是厲害,不過雖然範圍小了不少,但也是一項大工程,難怪女史大人來找下官借人手。”


    容真丟下一句話,轉身走人:


    “你派人配合即可,此事不勞煩你了,明日下午之前,先把司法曹的人全部派來,配合本宮,後續人手,視情況增減。就這樣。”


    不由分說。


    歐陽戎不禁側目。


    少頃,他站在原地,輕輕頷首,似是讚歎,突然轉頭,朝她背影喊了聲:


    “女史大人記得明早潯陽渡接人。”


    容真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歐陽戎矗立原地,少頃,他仰頭眯眼,望著刺目陽光下的殘缺佛像:


    “蝶戀花主人嗎,一聽就不是個正經人,不過,這都能查到線索,鎖定潯陽城,唔,你這小賊,誰讓你沒事拽文的,這下好了吧,不僅露了馬腳,還像是故意留證據挑釁女史大人,嗯,等死吧你。


    “不過話說迴來,你這到底是怎麽得罪女史大人了,怎麽越來越像不死不休,這樣子查是吧……”


    某人感慨,拍拍袖子,轉身走人。


    ……


    翌日一早。


    歐陽戎與潯陽王府,還有江州大堂的官吏們,一齊前去碼頭。


    今日要迎接的是江南道行軍大總管秦競溱及其屬官們。


    容真如期來了,多日不見的王冷然也來了。


    後者最近有些避嫌,怕被朱淩虛事件的風波波及,告病請假,算是夾起尾巴做人。


    新任江南道行軍大總管的抵達,其實也標誌著魏王、朱淩虛一事翻了頁,王冷然當然又冒出了頭來,避免給新的軍事長官留下壞印象。


    對於這位即將總領江南、嶺南道平叛戰事的秦老將軍,潯陽城各方勢力都懷有自己的心思……


    眾人在潯陽渡碼頭,畢恭畢敬,老實等待,可是眼看過了約定的時辰,甚至等到了正午飯點,依舊遲遲不見預計中的某艘揚州官船抵達。


    惹得提前設宴的潯陽樓東家都親自前來問詢,江州大堂一眾官員亦是疑惑四顧。


    碼頭處,接客人群有些躁動,交頭接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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