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你,你怎麽這麽快就來了,謝姑娘呢。”


    歐陽戎下馬車前,換上了一身緋紅官服,在眾目睽睽下,他懷抱一隻琴盒,走進潯陽王府。


    剛邁進側門,就撞見了離大郎。


    後者本在原地,麵露急色的打轉,看見歐陽戎身影,驚訝出聲。


    歐陽戎聞言,沒有迴答。


    他托起官服過長的衣擺,迴過頭,看了一眼潯陽王府外麵空蕩蕩的大街。


    午時風,掃過街上梧桐樹葉。


    歐陽戎眼神示意了下離大郎,


    二人默契離開了門口,走入府內。


    他們在遠離門口的一處畫廊上停步。


    “你意思是,小師妹剛剛找我去了?”


    離大郎點頭,嘴像竹筒倒豆子般吐露:


    “王俊之一大早上門,阿父很為難,伱不在,謝姑娘與裹兒爭了起來……


    “謝姑娘說,得找你決斷。她才出門沒一會兒,你人就來了。”


    歐陽戎微微頷首,越過了離大郎,輕車熟路的朝聚賢園書房走去:


    “知道了。


    “你派人去找小師妹,說我迴來了。”


    看見好友沉穩平靜的背影,明明燙手山芋此刻還在府上,離大郎卻是出奇的心情安定不少,


    他麵上急色收斂,點頭去照辦。


    聚賢園是世子離扶蘇讀書的地方,位於潯陽王府深處,平日裏不允許奴婢仆人們靠近,算是王府內相對私密安全的地方。


    往日,定期聚首的夜謀會議,也是在聚賢園的隱秘書房。


    歐陽戎徑自走過掛滿風鈴的王府長廊,無聲穿過一座座精致園林,最後走進了聚賢園內的會客廳。


    “檀郎。”


    “檀郎你來了。”


    他身影剛出現,大廳內的一道道或站或坐的人影,脫口出聲,紛紛迎接,麵色各樣。


    歐陽戎輕輕點頭,算做迴應,目不斜視的經過離閑、離裹兒、韋眉身邊,期間,他懷中琴盒橫置,遞給了離裹兒。


    歐陽戎走到了大廳內某一道新身影的麵前,如常坐下。


    “你有三句話時間。”


    歐陽戎低垂眼簾,注視著王俊之一雙詫異神色的眼睛,他的語氣平平淡淡,就像是在與客人商量今晚吃什麽好呢:


    “三句話,我和王爺沒有興趣,就送你橫著去見王冷然。你說如何。”


    開門見山。


    王俊之表情可見的微愣了一下。


    旋即,在看見正襟危坐的歐陽戎身後默默站起身的潯陽王、王妃、小公主殿下三人後。


    特別是那位冰雪聰明、才思玲瓏的高貴小公主殿下,竟然老老實實為此人手捧琴盒,默契低眉。


    旁邊的潯陽王離閑和王妃韋眉對此,也絲毫不覺不妥。


    王俊之臉色轉為興奮,迫不及待說:


    “歐陽良翰,你果真是潯陽王幕中那位叫檀郎的首席謀士,炎公和魏先生猜的沒錯。”


    “第一句。”歐陽戎點頭,溫馨報數。


    王俊之頓時失笑。


    他也不急,麵對前方投來的四雙審視目光,醞釀了一下,悠悠說道:


    “應該有不少人看見在下走進了王府,說不定王冷然也已經收到消息,


    “炎公舉大事,現今暴帝衛昭狐疑王爺,王冷然亦戒備敵視良翰兄,把在下送過去,在下死不足惜,可萬一連累了王爺與良翰兄,成為發難理由,那就不好了,還望三思。”


    書房氣氛安靜下來,離閑、韋眉、離裹兒三人與王俊之一起,注意力集中在歐陽戎斂目臉龐上,等待著什麽。


    “這還不簡單?大師兄不是說了嗎,把你橫著送去,死人怎麽開口?”


    一道清脆清寒的女子嗓音從門外傳來。


    謝令薑一身英姿颯氣的白衣男裝,素手提一柄長劍,走進書房,身後默默跟著離大郎。


    隻見,上午金燦燦的陽光下,這位族中排行十七的謝氏貴女柳眉倒豎,氣勢淩人。


    王俊之側目:“謝小娘子,死人是不會說話,可卻能被人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缺一個借口罷了。”


    “你是在威脅我大師兄,威脅王爺?”


    謝令薑微微歪頭,笑語盈盈:


    “你和李正炎一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碰瓷王府也就罷了,現在竟還玩起了有恃無恐、耍賴逼宮的把戲?”


    她啪一下,把月光長劍拍按桌麵,一張絕色容顏上的笑窩轉為冰寒:


    “嗬,那就剁成肉醬,喂湖心鯉魚,死無對證,看見你走進來又怎樣,反正都已生疑,也不差這樁。


    “離伯父和大師兄本就坦坦蕩蕩,沒有謀反就是沒有謀反,沒什麽見不得光的,不怕他查。


    “倒是你,王俊之,巧言令色,鬼鬼祟祟,莫來沾邊。”


    這時,歐陽戎淡淡開口,言簡意賅:


    “還剩一句。”


    此前一直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王俊之表情微微變化。


    他忍不住看了看麵前這位緋紅官服的喝茶青年。


    發現這位“檀郎”今日臉色頗顯疲倦,微微靠在椅背上,一副無精打采、興致闌珊的表情。


    比王俊之此前想象的還要難以說服。


    他舔了舔幹燥嘴唇,取出一方白手帕,擦了擦手指,似有汗水。


    王俊之對歐陽戎道:


    “良翰兄,炎公所立匡複府,設有左、右長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此次,特意空出了左長史之職,虛席以待。


    “炎公求賢若渴,深感良翰兄乃王佐之才,連魏先生都甘願讓位,屈居右長史,低上一頭。


    “另外,王爺這邊,炎公依舊牢記君臣之誼,匡複離乾,絕非一句口號,炎公願奉王爺和世子為尊,替天行道,討伐暴衛,奪迴離氏天下,心如日月,絕不動搖……


    他語氣既羨慕又誠懇:


    “王爺,良翰兄,當前潯陽王府風雨飄搖,不僅暴帝猜忌,衛氏敵視,還有州官為難,提心吊膽,


    “這還隻是初期,誰知道後麵會不會愈受猜疑,指不定哪一日就有一尺白綾賜下……何不殊死一搏,加入咱們,一起奪迴太宗天下。”


    全場寂靜。


    王俊之一口氣說完,潮紅喘氣。


    謝令薑撇嘴:“你這一句話倒是挺長,原來這麽怕死啊。”


    王俊之不理,眼見歐陽戎一言不發、垂目像是在默默權衡,他趁隙多嘴,再進一言:


    “王冷然排擠打壓良翰兄,江州失了良翰兄坐鎮,姓王的酒囊飯袋一個,拿什麽守?


    “揚州援軍還在遠處,蔡將軍、朱都督的兵鋒已經抵於脖下,潯陽城不日就會失陷。


    “在下聽聞良翰兄擔任長史時,清廉愛民,深受潯陽百姓、士人擁護,又賞罰分明,江州官吏皆信服,眼下被奸官架空,士民皆替你感到屈辱不平。


    “隻要你願意站出,又深諧潯陽城防薄弱,隻需揮臂一唿,就能得群響百應,一城一州甚至半座南國之傾覆,在你翻手之間。


    “與其坐以待斃,受奸惡上官侮辱,等洛陽宮中的毒酒,不如起身舉事,響應大義,將性命操之己手。


    “一怒,踏碎公卿骨,不動,能令天下歡。大丈夫應如是也。”


    不得不承認,王俊之是一位優秀的說客,話語宛如墨落清水,極具感染力,他聲容並茂,話語鏗鏘有力。


    一番言語後,全場靜默。


    離閑、離大郎不禁動容。


    原本鼓嘴氣唿唿的謝令薑也眯眸不語起來。


    她、王俊之,還有離閑一家人,心思各異,一起轉目看向歐陽戎。


    而他們之中,其實有人欲言又止。


    歐陽戎餘光看見了。


    此刻,他抬眸,看了看王俊之。


    “講完了?”


    歐陽戎問。


    “嗯。”王俊之點頭。


    他袖子下的手掌不自覺攥緊擦汗手帕,似是等待著什麽。


    歐陽戎忽然起身,拎起謝令薑拍在桌上的一柄月光長劍,當眾抽劍。


    王俊之身子一顫。


    然而歐陽戎沒有完全抽劍出鞘,隻從劍鞘中抽出一截寒刃,橫置眼前,森冷月光照亮他一雙點漆眼眸。


    他似是注意力不在王俊之剛剛所說的激昂利弊上。


    歐陽戎認真賞了一會兒出鞘的劍鋒。


    王俊之鬢角濕漉,有汗成珠。


    錚——!


    下一霎那,鬢角黃豆大的汗珠四濺,他感到懷中被堅硬鈍物撞擊,連帶著身子打了個冷顫般抽搐了下。


    “這是……”


    王俊之疑惑低頭,懷抱月光長劍。


    原來是歐陽戎收劍入鞘後,丟劍入他懷中。


    “王兄此屋靜候。


    “若王冷然帶人上門,麻煩王兄自裁下。”


    說完,歐陽戎掃視一圈謝令薑、離裹兒等眾人,轉過身,率先離開會客廳。


    王俊之一怔,旋即劫後餘生般送氣擦汗,歎笑了下:


    “多謝良翰。”


    歐陽戎暫不理他,出門後,帶著謝令薑與離閑一家,迴到了往日夜謀的熟悉書房。


    謝令薑清寒著臉,朝離裹兒伸手。


    後者遞還某隻琴盒。


    歐陽戎沒在意二女之間的小九九,朝離閑直接道:


    “伯父怎麽看。”


    離閑臉色內疚:“都怪本王,不該與此人牽連,真是棘手。”


    謝令薑直接道:“還等什麽,宰了。”


    離裹兒搖頭:“暫不能宰。”


    謝令薑斜看她一眼:“裹兒妹妹又行了?”


    她把“行”字咬的比較重,似是諷意。


    離裹兒搖搖頭:“此事是吾失誤,考慮欠妥。”


    “何止欠妥,好好的,偏要折騰納賢,現在好了,賢倒沒看見,險倒是來了。”


    麵對指責,離裹兒也不反駁,點頭承認:


    “主要是我怎麽也想不到,李正炎竟敢拿命舉事。”


    歐陽戎聞言,看了看俏臉略黯的梅花妝小女郎,難得見她這樣。


    他輕輕拍了拍謝令薑的手,阻止她繼續冷嘲熱諷,出聲道:


    “殿下說的是,我也有些措不及防,這種提著腦袋造反之事,人家豁出性命都不要了,打人情牌,故意靠近,讓你受朝廷猜忌。


    “此乃陽謀,防不勝防。”


    謝令薑抿嘴,又朝離裹兒道:“那你還替他說話,舍不得你招的賢士?”


    離裹兒搖頭,轉臉看向王俊之被禁足的會客廳,臉色冰冷:


    “我恨不能手刃。不讓他死,是為了咱們眼下處境。”


    被上了一課的梅花妝小公主語氣出奇認真:


    “現在江州危機,若王冷然廢物,沒擋住兵鋒,潯陽城被破,咱們需要用到此人,直接殺了,會得罪李正炎。


    “不管如何,暫時扣著,不急。”


    謝令薑十分不爽:“他就是吃準了你這種聰明人。”


    眾人默然。


    歐陽戎瞧了眼離裹兒。


    這個選擇確實算是眼下最聰明的。


    韋眉插話:


    “此人大搖大擺走進來,王冷然應該知道了,一上午過去,他為何還不來緝拿人?”


    歐陽戎搖頭道:


    “王冷然不敢闖進來,除了多疑,怕中圈套外,公然闖進潯陽王府也是大罪,一個王俊之,可能沒法徹底釘死咱們。”


    離大郎歎氣:“王冷然雖每日叫囂檀郎是李正炎同黨,是夥同造反,可也隻有敵人才知道,檀郎有多冤枉啊。”


    歐陽戎不置可否:“不過,他應該已經在寫奏折了,借助此事,又能參咱們一章,積少成多,說不定洛陽那邊,哪天就有毒酒賜來呢。”


    謝令薑銀牙咬碎:


    “王俊之真是該死,李正炎也是居心悱惻,現在連大師兄的職務都被牽連影響。


    “潯陽城內,咱們現在兩眼一抹黑。”


    離閑坐立不安:


    “檀郎,李正炎鬧這麽大,舉我旗號,還有這麽多人響應,怎麽感覺,母皇真會相信,賜死本王……”


    他環顧一圈妻兒,眼神有些動搖:“咱們……要不先做兩手準備。”


    歐陽戎歎氣:“所以說,這是陽謀啊。”


    他轉頭笑問離閑:


    “王爺真覺得,過去給他站台,能占據尊位?”


    離閑瞪眼,小聲問:“檀郎意思是……傀儡?”


    歐陽戎仔細看了看離閑,又看了看離大郎,歎氣:


    “伯父,開國或中興之君,不是這麽好做的,換句話說,曆朝曆代中興之主的‘中宗’廟號,不是這麽好拿的。


    “還是用兵變匡複之法……例如後續功勳武夫做大,又怎麽處理?


    “至少對您與大郎而言,這條路子太難。”


    離閑等人呆住:“檀郎想的這麽遠。”


    謝令薑補充一句:


    “伯父可能會當吉祥物,但大師兄卻不一樣。


    “匡複府左長史的職務,李正炎看樣子是真心實意給的,有了大師兄,匡複軍才是如虎添翼。


    “更別提獻出江州了,等於獻出了整個富饒東南,難怪王俊之敢冒大險,充當說客。”


    離閑麵色慚愧,離大郎、韋眉神色感動。


    “師妹說這些做什麽。”


    歐陽戎搖頭,正色叮囑:


    “不到萬不得已,不改方針,王爺稍安勿躁,我在潯陽城還有些眼線,不算兩眼一抹黑,若有動靜,總能看出蛛絲馬跡。”


    他再轉頭,吩咐謝令薑:


    “小師妹辛苦下,盯住王俊之,一旦王冷然派人上門,第一時間解決幹淨。”


    “是。”


    離裹兒也起身:“一起。”


    歐陽戎、謝令薑看了眼她,沒拒絕。


    聚會暫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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