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戎伸手接過一朵名為“匠作”的藍色紙質蝴蝶花。


    仔細打量了下,紙片上一些細微皺褶都沒放過。


    熟練拆來半朵,又拚迴去。


    “一模一樣,就是我折的那朵,看起來沒什麽異常。”


    歐陽戎摸著下巴,嘀咕自語,得出結論。


    “老爺,白天那位程大娘子送完禮物後,俺特意讓去查了下,柳子安那邊沒有動靜,應該是那個愛買黃酒的老工匠自發的行為。”


    柳阿山轉頭,稟告道。


    “私人行為嗎,這個老先生逗弄一個小丫頭,是何意思?”


    歐陽戎並不知道那日他走後、此物已被老鑄劍師丟進爐中煙消雲散,他望著這件去而複還之物,沉思了會兒,又看了看麵前臉蛋青澀的阿青。


    最後,歐陽戎沉吟出聲:


    “阿青,既然是送你的禮物,那你就好好收下吧。


    “不過不要再去接觸劍鋪那邊的人了,這個老工匠也別搭理,別再念舊情,跑到劍鋪那邊去了,你還小,這世上壞人很多的。”


    他溫聲細語道,說完抬手想揉揉少女的發鬢,不過反應過來這方世界男女大防,便默默收手。


    “嗯!奴家聽老爺的。”


    阿青乖巧應聲,接過歐陽戎遞迴來的紙折藍色蝴蝶花,看了一眼,低頭收入包袱中。


    “老爺,阿兄伱們聊,奴家去沏茶。”


    阿青眼睛微微上翻,瞄了瞄二人,低頭小跑離去。


    送別小丫頭背影離去,歐陽戎轉過頭與柳阿山對視一眼。


    很快,二人將此件小事拋擲腦後。


    他們默契走入亭中。


    氣氛寂靜。


    柳阿山沒有說話,看著自家老爺。


    一向如此,等老爺吩咐,他老實去幹。


    歐陽戎臉色稍微有點猶豫,不過這些隻是稍瞬即逝,手伸入袖中,取出一物。


    柳阿山好奇看去。


    是一枚青銅獸麵。


    獸麵古樸,整體呈現青銅特有的綠銅鏽色。


    柳阿山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獸麵的兩眼部位,隱隱有紫色幽光閃爍幾下,又收斂消失。


    歐陽戎也與他一樣,垂目看著手中的青銅獸麵,忽道:


    “阿山,再幫我最後一個忙?”


    “為何是最後一個?”


    “唔。”


    “老爺,俺知道了,老爺是聽到什麽口風,要升官離開龍城了嗎?”


    “或許吧,但差不多。”


    “老爺盡管說來,阿山一定好好辦。”


    “你就不問,是幫什麽忙嗎?萬一是不好的事呢,你也去幹?”


    “既然老爺是說要俺幫忙,那定然是私事,公事的話老爺不會如此猶豫的。”


    柳阿山斬釘截鐵:


    “而老爺光明磊落,行事坦蕩,私事豈有不好?”


    “可這迴就是不太妥當的做法。”


    “那老爺定然是有難言之隱,老爺也是懷有善意的,俺聽人說過,私事之所以叫私事,便是因為常懷善意之心,做難言之事。”


    歐陽戎沉默了下,啞然:


    “這話誰教你的?”


    “聽謝姑娘說的。”


    “好吧,她倒是在別人麵前金句頻出、好為人師,也不見在我這個大師兄麵前這麽能說會道,怎麽反而顯得有點笨。”


    歐陽戎撇了下嘴,微微一歎。


    柳阿山撓了撓頭,欲言又止。


    其實想說,往日木訥沉默的他,在老爺這邊,學的金句更多,至於那位謝姑娘,說不得也是被老爺帶“壞”的。


    歐陽戎搖搖頭,轉首朝柳阿山道:


    “確實是一件有難言之隱的事。”


    “老爺請講。”


    歐陽戎看了會兒他,將手中的青銅獸麵遞出,麵色平靜:


    “它叫蜃獸假麵。”


    柳阿山一愣。


    隨後,便是一陣密語細談。


    過了良久,頭頂明月緩緩升上了高天。


    夜色已深,涼亭之中,有柳阿山猶豫不決的聲音隱隱傳出:


    “老爺,俺怕辦不好。”


    歐陽戎搖頭:“你辦事,我放心。”


    柳阿山心中緩緩淌過一陣暖流,語氣有點哽咽:“老爺,俺……”


    歐陽戎拍了拍他肩膀,輕聲說:


    “沒事的,按我說的做就行。


    “不過阿山,你一直跟我身後、聽我指令,但總有一天我會不在,你要學會獨當一麵,想到了,那就去做,站出來,不準猶猶豫豫,我們都要保護好我們要守護的人或事。”


    柳阿山低頭抹淚,然後重重點頭,他又壓低嗓音,語氣敬畏問道:


    “老爺,這就是傳說中的練氣術嗎?”


    歐陽戎想了想,揮揮手道:“差不多吧。”


    頓了頓,他點點頭,透露了一點道:


    “不過它有很多限製,本來隻有我一人可以啟動,但我收集你氣機之後,可讓你也能暫時借用半旬,這世間僅我們二人可用了。


    “另外,它不可無限製佩戴,需定期補充紫……靈氣維持,所以沒有我注入特殊靈氣,它就是一枚廢品。”


    “老爺,俺明白了。”


    柳阿山鬆了口氣,臉色猶豫了下,還是多嘴問了句:


    “老爺為何不親自去送葉姑娘,老爺不是向江州那邊請假了嗎?”


    歐陽戎看了眼他,同樣猶豫道:


    “我有其他事做,時間來不及,隻能由阿山代勞了。”


    抿了抿嘴,他語氣溫和道:“阿山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或者要我幫忙之事?”


    柳阿山不禁看了老爺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今夜老爺對他們似乎出奇的有耐心,溫聲細語,甚至往日百忙的老爺,還來他家吃了一頓晚飯。


    “沒有了,老爺,俺明白了。”


    柳阿山重重點頭。


    歐陽戎吐了口氣,忽想起某事問:


    “對了,去南隴跑一趟,不影響你和那姑娘的進度吧?聽你阿妹說,都快談婚論嫁了。”


    他語氣調笑。


    亭內的氣氛緩和了些。


    柳阿山老臉微紅,目光移開,撓頭道:


    “老爺,前日已經訂親了哩,俺與阿母已經把訂親禮送去,她家長輩好像也很滿意俺,其實咱們這小地方也沒這麽多講究,甚至現在就能把她接來這邊。”


    “那為何不去接來,讓老爺我也瞧瞧?”


    “這是老爺的宅子,怎能亂接人來住。”柳阿山搖搖頭:“等老爺走了,俺就帶阿母阿青迴去住,到時候再說。”


    “倒沒想到是我成阻礙了。”


    歐陽戎不好意思笑了下,稍息,他臉色轉肅,將蜃獸假麵遞出:


    “那就祝阿山明日一路順風了。”


    柳阿山兩手接過,鄭重點頭。


    就像歐陽戎說最後一次請他幫忙,這木訥漢子同樣最後一次彎腰低頭,拱手道:


    “是,老爺。”


    一刻鍾後。


    離開柳阿山一家住處,歐陽戎夜歸梅林小院。


    今夜星疏,月光卻甚是明亮。


    皎潔月光下,他緩緩停步,遙遙望著前方梅林小院中一間燈火未滅的屋子。


    就像海上一處不滅的燈塔。


    忽想起,當初剛在東林寺蘇醒,除了嬸娘、秀發和善導大師等方外之人,歐陽戎認識的第一戶龍城人家,就是柳阿山一家。


    也是因為對柳阿山這一家人生活麵貌的了解,他側麵知曉了山下那些受災的龍城百姓們的存活處境。


    隻是那時,歐陽戎自信滿滿,覺得身懷前世知識的自己無所不能,正義感爆棚的站出來,治療為了救原身、臥病在床的柳阿山,後來又為了積攢兌換福報的功德、同時完成這一世原身的治水夙願,他義無反顧的下山。


    然後便是建賑災營、智鬥糧商、肢解柳家、修折翼渠……歐陽戎一路被這複雜局勢推攘著前進,腳步再難停下,直到現今,才稍稍鬆口氣,駐足迴望,悄悄卸任。


    而那一夜在東林寺,他替褪衣獻身的阿青披上衣裳、留下治病藥方離開阿山家後,返迴三慧院的夜路上,歐陽戎也是像這樣在月下駐足,遙望到遠處房屋內、為他而留的一粒燈火。


    猶記得當時的心境,也是和此刻一樣、出奇的寧靜安詳吧?


    “約君切勿負初心,天上人間均一是。”


    歐陽戎喃喃。


    ……


    歐陽縣令請假歸鄉祭祖了。


    這件事今日在龍城縣衙內從傳開,不過並沒有引起太多人在意。


    畢竟為官一任,偶有請假也是常事。


    況且刁縣丞還在,沒什麽好摸魚偷懶的。


    龍城縣衙的官吏,眼下正在刁縣丞帶頭下,準備本月十五的折翼渠完工慶典,據說到時候柳子安會邀請不少江州的商賈富人,頗為熱鬧。


    到時候刁縣丞也會代替歸鄉的歐陽戎縣令上台簡單講兩句。


    所以年輕縣令的無聲請假,並沒有在公署內引起多少波瀾,一切如常,其實按照刁縣丞的溜須拍馬,是準備帶著一眾下屬們去送行的,不過卻被歐陽戎果斷且強硬的拒絕了,讓他們各忙自己事去。


    眾人倒也沒強求。


    主要是相處這麽久,知道這位縣令大人不是說什麽客套話的人。


    於是今日午後,彭郎渡碼頭的人流並不多。


    隻有一艘官船停靠岸邊,有奴仆力夫們,搬運行李,上上下下。


    這些行李都是用馬車從鹿鳴街梅鹿苑那邊搬來,其中還有不少書箱書卷。


    也不知道這位歐陽縣令請假迴鄉一趟,帶這麽多書卷迴去幹嘛,都快把梅鹿苑搬空了。


    不過這些並沒有引起多少懷疑。


    今日前來碼頭送行的人寥寥無幾。


    龍城縣的大多數百姓們都不知道那位蘿卜縣令請假暫離的事情,而且又不是什麽調任離去、永不歸來,自然沒必要整什麽十裏相送、父老鄉親贈萬民傘啥的苦情戲碼。


    不過離閑一家人倒是聞風前來碼頭相送,畢竟梅鹿苑就在蘇府隔壁,這麽大的搬家動靜,自是瞞不住。


    一架馬車停在碼頭邊的棗樹樹蔭下,避開毒辣辣的午後陽光。


    馬車外,離閑與蘇大郎站在馬匹邊,一邊擦汗,一邊朝官船入口方向張望,父子二人臉色都有些擔憂焦急。


    韋眉與離裹兒薄紗遮麵,坐在馬車內,也不時掀開窗簾子,眸光朝官船那邊頻頻望去。


    母女二人因為是女眷,不便下車。


    隻是等了這麽久,他們卻遲遲沒有見到年輕縣令的身影。


    “良翰賢侄是已經上船了嗎?勞煩姑娘前去通報一聲,就說蘇府故人前來送行……”


    離閑與蘇大郎攔住了一個抱著碎花包袱、準備上船的梅鹿苑丫鬟,禮貌詢問。


    可不多時,傳迴來的答話,卻讓離閑等人麵色失望,


    “什麽?良翰賢侄在忙不方便接待嗎……”


    不過離閑仍舊鍥而不舍,掏出些銀豆子,認真誠懇道:


    “姑娘能否再去通告下,隻是想求見賢侄一麵,有些話說……”


    梅鹿苑丫鬟擺手婉拒,微微屈膝行禮:


    “郎君說了,蘇老爺和蘇少爺無需多禮相送,隻是暫別而已,今日日頭太盛,還請諸位早迴。”


    離閑與蘇大郎對視一眼,眼底不禁浮現失望之色。


    那一日下午幫忙擋住妙真等洛陽宮人後,歐陽戎轉臉就一直是這種淡漠態度,再難迴到此前那種時不時串門吃飯、談笑相歡的深交。


    “都怪我,此前不該一直隱瞞良翰賢侄,該早聽謝侄女話的……”


    離閑垂頭喪氣,撫須歎息。


    蘇大郎與韋眉安慰了下離閑,離裹兒清脆嗓音忽然傳出馬車:


    “阿父無需太過自責,說不定歐陽良翰確實是在忙,不便見人呢?”


    “欸。”離閑一歎。


    就在這時,行李裝卸完畢,偌大官船緩緩開動,駛離碼頭。


    離閑、離裹兒等人紛紛轉頭,遙遙望去,隱約瞧見船頭甲板上有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是歐陽良翰與他身邊的銀發侍女。


    離裹兒輕薄麵紗下的粉唇微不可察的輕啟:


    “真走了嗎……請假歸鄉?借口還是……”


    “可是鹿鳴街的蘇府人家?”


    就在這時,一個麻衣奴仆跑來馬車前,詢問了一番,確認離閑等人身份後,奴仆恭敬遞書一封:


    “縣令大人托在下交給蘇小娘子一封信。”


    離閑等人麵麵相覷。


    “拿來。”


    離裹兒嗓音有點小歡喜,一隻白皙素手從窗簾內快速伸出,接過信封,奴仆轉身離去。


    少頃,馬車內安靜下來,外麵的蘇大郎忍不住問:


    “阿妹,良翰兄怎麽說?”


    蘇裹兒不答,妙眸投向江水上緩緩遠去的官船,微微眯眼,手中信紙已經不見。


    坐在旁邊,同樣蒙紗的韋眉微怔轉頭,眼神略微古怪的看著自家閨女與她裙擺繡花鞋邊、那鋪滿一地的細碎紙塊。


    該說不說,撕得倒挺整齊好看,一看就是個老強迫症。


    撕紙的蒙紗女郎語氣不善:


    “嗬,沒東西留我……他怎麽說?把你阿妹當傳話筒,去給心心念念的謝家姐姐稍一句話……不是,他真覺得我是家裏最閑的啊?”


    蘇大郎:“……”難道不是嗎?他把話咽了下去。


    “走吧,迴去了。”她沒好氣。


    不多時,離閑一家人或失落或板臉離去。


    他們不知道的是,後方不遠處茶樓上,有一扇窗扉半掩。


    “吱呀”一聲,窗戶關上。


    歐陽戎收迴目光。


    今日之事,倒是順利。


    葉薇睞這迴竟沒哭沒鬧,出奇配合,一大早起來,就老老實實的收拾行李歸鄉。


    “可能覺得有我陪行吧,暫時沒有離別傷心……”


    歐陽戎輕輕一歎,端起桌上涼透的綠茶,仰頭一飲而盡。


    他轉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茶樓包廂,自語:


    “每人都安排好了,至於官印官服與辭官之信,就讓小師妹迴來發現後替我上交吧……好了,又隻剩我一人了,奇怪,為什麽要加個‘又’?”


    常服青年用力揉了一把臉龐,轉身取出一頂氈帽,低頭戴上,默默離開。


    ————


    ps:在此鄭重聲明一下,麵具的處理僅劇情需要,後續不會去寫任何有毒情節,請勿亂想。


    麵具已經認主,專屬主角了,其他任何非主角認同之人使用不了。


    小戎一直覺得優秀的劇情,不該受到太多鐐銬限製,隻要不是主流公認的雷區。


    但這也不代表創作者可以無限製的發揮,純愛黨的小戎主觀上永遠不會去寫、明知是主流讀者毒點的劇情。


    這也是作者與讀者之間保持的一種信任:


    讀者相信作者不會做這種事,作者也相信他的讀者相信他不會做這種事,於是便產生一種良性循環的創作自由與閱讀體驗。


    但若有一方違背這種信任,另一方有權立即指出並批評。


    以上。


    祝盟主“最愛東山晴”好兄弟生日快樂!愛你麽麽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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