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戎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走出大殿,穿過殿前廣場,一路跑出來的。


    他的腳步很快。


    越來越快。


    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由來的快。


    而歐陽戎全程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腦海裏似乎被其他事情占滿,隻有快步前進,蒙頭穿過一處處香客人群、一座座古殿香鼎。


    才能稍稍緩解胸腔間一股難言的情緒。


    走著走著,直至視線裏出現了他所熟悉的,隱藏在竹林間的悲田濟養院從粉牆後方探出牆頭的幾抹屋簷。


    歐陽戎漸漸停步。


    悲田濟養院距離正殿其實也不算遠。


    他沒有馬上走去入院視察。


    雖然不久前匆匆辭別小師妹跑路時,似乎離開的措辭是這個。


    歐陽戎站在一處不起眼的樹陰下。


    他右手掌撫額,從上至下,狠狠抹了一把臉。


    長吐一口氣。


    轉過身,眺望來時的方向。


    抹臉的動作就像一個開關。


    前一秒還保持平靜的眼神,開始患得患失。


    這一張往日裏在眾人麵前堅毅果敢、情緒穩定的臉龐。


    此刻走馬觀花般浮現出一道道神情,雜糅在一起,麵色複雜:


    震驚、疑惑、猶豫、糾結……隱隱還有些心動。


    最後這些全部匯聚成一種叫做迷茫悵然的神色。


    歐陽戎靜立原地,默默眺望了一會兒身後遠處的正殿。


    良久無言。


    他慢抬起手,揉了一把僵硬的臉龐,將複雜神色皆揉碎了去。


    歐陽戎不是聖人,偶爾也會頓足原地,徘徊猶豫,迷茫惆悵。


    但,都是短暫的。


    初衷既立,他要一路走到底,不撞南牆不迴頭。


    接近正午的林蔭下,歐陽戎迴正頭。


    他看了一眼前方竹林間的悲田濟養院。


    不知為何,歐陽戎突然有點想迴枯井與淨土地宮看一看。


    突然很想很想。


    歐陽戎邁腳走進樹蔭外陽光鋪滿的青石板地麵。


    “向前。”


    他嘴裏呢喃。


    背對正殿方向,大步走向悲田濟養院。


    先進去視察病患,順便去濟養院後麵的枯井地宮看一看。


    最後等小師妹處理好情緒與衣著再來尋他。


    “縣太爺,您來了,咦怎麽就您一個人,謝姑娘呢?”


    悲田濟養院門口,頂著頭上接近正午的陽光來迴晃悠等待的一顆“小光頭”湊上前來。


    他朝歐陽戎身後空蕩蕩的長廊張望了兩眼。


    歐陽戎看了眼臉色好奇的秀發。


    沉默了會兒,平靜敘述:“她等會兒就會來。”


    “好。”


    秀發沒再在意的點了點頭,又有點的擔心問:


    “不過謝姑娘知道路嗎,這邊位置有點偏,迴廊竹林挺多,第一次來都容易走錯路。”


    “應該知道吧,問路總是會的……”


    說到這裏,歐陽戎停頓了下。


    “縣太爺,怎麽了?”


    “沒事。”


    歐陽戎想了下,轉頭叮囑:


    “要不這樣吧,你在外麵等一下小師妹,她可能稍微會有點迷路……你等下她,帶她進來找我。”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見小師妹時,後者就把他誤認為是入室偷師兄寶珠的小賊……隻能說,未來孩子食堂大的女子,偶爾確實有點迷糊魯莽。


    但是勇的時候,她是真的勇。


    似乎是想到了不久前發生的事情,歐陽戎心裏默然一歎。


    “那行。”


    秀發並不知道歐陽戎在想什麽,也不再多問,轉身打開濟養院的大門,迎歐陽戎進去:


    “那您先進裏麵吧,縣太爺,管理悲田濟養院的是小僧的秀獨師兄,他一向認真負責,勤勤懇懇,鞠躬盡瘁,他都在裏麵安排好了,縣太爺請進……”


    “好。”


    歐陽戎頷首,下意識的手扶刀柄步入院門。


    忽然,他手從白玉質地的刀柄上默默放下,腳步一拐,返迴秀發身前。


    “縣太爺你這是……”


    歐陽戎低頭,動作小心的解下腰間的玉靶白檀裙刀,默默兩手遞給秀發:


    “等會小師妹過來,替本官將這短刀交給她,這是對她很重要的東西……”


    秀發張了下嘴。


    本想問縣太爺為何不自己還刀給謝姑娘,托中間人,多此一舉幹嘛。


    可是小沙彌瞧見年輕縣令有些鄭重其事的嚴肅臉色,到了嘴邊的話咽了迴去,敲木魚似的點點頭。


    “要得。”


    不過,秀發沒有立馬伸手接刀,喊了聲稍等,轉身去找來一隻儲物托盤。


    阿彌陀佛,師傅說,出家人不可輕易觸碰刀兵幹戈。


    秀發手捧托盤接住了玉靶白檀裙刀。


    處理好裙刀,歐陽戎長吐一大口氣。


    剛剛在正殿,他跑的太快,紅繩雖然裝傻沒有接下,但是裙刀卻被下意識的胯帶了出來。


    歐陽戎也是直到小師妹暗示提及才知道,腰間胯著的這柄玉靶白檀刀,不僅僅是昂貴。


    象征意義極強。


    歐陽戎不敢佩此刀。


    也沒有資格佩此刀。


    他不是良人,是過客。


    當時在正殿就應該還小師妹的,可卻忘記了。


    等會兒若是親手還她,無異於二次傷害,又重揭傷疤。


    所以歐陽戎選擇托人交還,而且選了秀發這個不懂男女情愛之事的外人小和尚,希望可以稍微讓小師妹麵子維持住。


    眼見秀發小臉認真的將托盤裙刀妥善保管,再轉而走去了不遠處拐角的一處侯客空亭等候。


    歐陽戎收迴目光。


    看了眼天色時辰。


    他拍拍袖子,一身空蕩同時也一身輕鬆的走進了悲田濟養院。


    入院歐陽戎與空亭等待的秀發沒有看見的是,遠處的一處枝繁葉茂的濃密樹蔭下,正有兩道鬼鬼祟祟的尾隨身影在聚頭竊竊私語。


    “柳七,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六哥呢?”


    “俺當然也看清楚了。”


    被熟悉之人稱唿為“柳六”的瘦猴柳氏家奴鄭重點了點頭。


    雖然親眼看見了獵物自投羅網,任務已然完成。


    但他臉色卻也不見多少喜色,反而是越發冷靜,說道:


    “看清楚了,那伱就在這兒繼續盯著,半刻鍾後進去收屍,如果俺沒迴來的話,你就先進去處理現場。”


    被喚為“柳七”的壯碩柳氏家奴頗憨點頭,不過愣了一下,反應過來:


    “六哥要去哪?”


    “俺去女仙那裏瞧瞧,順便給她匯報下情況。


    “女仙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支走那個女師爺,可不能讓這個歐陽良翰再返迴撞破了計劃,所以你在這裏給老子好好盯著,一隻蒼蠅都不要放出來,明白嗎?不怕萬一就怕一萬,”


    “明白了,大哥,不過歐陽良翰進去肯定出不來了,有那位劍客大爺在裏麵坐著呢,路過條蚯蚓都得豎著劈……”


    說到這兒,柳七不在意的搖搖頭,他又望了眼空亭那邊,猶豫問:


    “那邊那個小禿驢怎麽辦?”


    “若是礙事,就直接處理掉,老爺說了,今日良辰吉日,殺人,不打緊!但不管死多少人,最關鍵是該死之人必須死。”


    柳六轉身離去,丟下一句冷冷話語。


    柳七愣了下,用力點頭。


    ……


    東林寺,正殿內。


    “歐陽戎”,謝令薑,善導大師三人間。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


    謝令薑怔然看著她手上被係好的紅繩,與麵前大師兄泰然自若伸出的右手。


    一時間呆立未動。


    似乎是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前一刻還是“默哀大於心死”,這一刻已然是“當幸福來敲門”。


    地獄與天堂之間的切換,就在一瞬之間。


    這讓謝令薑眼眸裏的情緒一時間都有些沒來得及變換。


    饒是哪個女子碰到這種事,腦袋都有一點暈。


    心上人之所以是心上人。


    因為他是心上麵的人,他踩著你的心,令你心神隨意搖晃。


    善導大師似是發現了場麵上某種尷尬,他咳嗽了聲,佛唱道:


    “阿彌陀佛,老衲就說女菩薩這支簽極好,你看,果然與簽文一般,隻要大膽去追……咳咳。”


    他話語頓住,臉色也沒有顯得太驕傲,隻是風輕雲淡的撫須一笑,高深莫測的念叨一句:


    “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好簽,好簽啊。”


    自覺又完成了每日一次牽紅線的kpi,善導大師眼神露出滿意之色,看了眼麵前這郎才女貌的一對。


    “咦,那邊好像有女施主在幽怨徘徊,看樣子是需要傳道解惑……


    “縣太爺,女菩薩,你們先慢慢聊,老訥去也!”


    善導大師沒有繼續廢話,也不礙在這對有驚無險、破鏡重圓的師兄妹麵前。


    似是地板燙腳似的快步離開了。


    隻獨留下“歐陽戎”與謝令薑默然以對。


    怎麽這麽磨蹭,陷入紅塵情愛泥潭中的女子真是麻煩。


    玉卮女仙瞧見謝令薑像是被定身了一樣,久久沒有來給她偽裝的歐陽戎伸出的右手腕係紅繩。


    她心裏不禁無語啐罵。


    不過最終還是轉化為一聲歎氣。


    玉卮女仙落下右手,從呆立的謝令薑手上又接過了另一根紅繩。


    扮演成歐陽戎的她,開始自己給自己係上。


    與此同時,玉卮女仙麵色雖然保持平靜,心裏卻是氣笑了。


    若不知道,歐陽良翰此刻若是如期進了悲田濟養院,應該是已經人頭落地成死人了,否則她現在做的,這叫什麽事?


    替敵人哄女人泡妹子?


    玉卮女仙苦逼舔狗似的自顧自係紅繩之時,謝令薑忽然動了。


    就像是剛剛從恍惚暈神之中抽離出來、反應了過來,她立馬抓住“歐陽戎”的右手腕,接過紅繩,低頭幫他仔細係好。


    這堅決迅速的動作,咬唇專注的側臉。


    似乎是誰也不能在她麵前搶走他。


    玉卮女仙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其實剛剛吐槽謾罵間,餘光一直關注著謝令薑的臉色,深怕蜃獸假麵的偽裝被此女識破,腳下做好了隨時跑路的準備。


    畢竟是一位背景深厚的儒門練氣士,誰知道謝令薑有沒有學過什麽特殊的望氣術,能一眼洞破虛妄。


    雖然玉卮女仙對蜃獸假麵的效果頗為自信,因為是收集原身的某種殘餘靈性製成,外露的氣息幾乎一模一樣。


    但是語言習慣、行為動作這些小細節,還是可能露餡,特別是在熟悉之人的麵前。


    玉卮女仙絲毫沒有放鬆警惕。


    大殿這無人打擾的一角,郎才女貌的二人互相係好紅繩後,放下了手。


    氣氛又陷入一些沉默。


    謝令薑低頭垂眸,沒去看他,抬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下方的位置,雖然其實她更想揉揉眼睛:


    “你也知道迴來呀……”


    女郎磁啞聲音中,語氣的哀怨幾乎都快要溢出來了。


    玉卮女仙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下情緒有些激動的謝令薑,遵循少說少錯盡量簡潔的原則,嘴巴嚐試開口:


    “還……還是放不下……你。”


    “真的?”


    “真的!”


    謝令薑死咬下唇,飛快抬眸看了眼麵前男子熟悉的臉龐,一時沒有說話,隻是腦袋更低了。


    咦……玉卮女仙發現哄的效果不錯,這謝氏女挺好哄的,她張嘴欲語,準備乘勝追擊。


    可就在這時,謝令薑突然臉色收起,問道:


    “我裙刀呢?還有,你怎麽換了……這身官服?”


    場上空氣陡然一靜。


    玉卮女仙唿吸驟屏。


    瞧見謝令薑微皺的眉兒,她頓時心下慌亂,暗道糟糕。


    玉卮女仙剛剛其實也隻是一時靈光,決定偽裝半掩歐陽良翰,引走謝令薑。


    當時靈感念頭初至的時候,也是越想越覺得可行,但匆忙之下,玉卮女仙卻是搞忘了,一枚蜃獸假麵隻能變換出一種固定形態這件事。


    因此,衣服當然也隻能是固定的一套,也就是那一日歐陽良翰新官上任落水穿的官服。


    不是說女子陷入情愛都會變傻嗎,這個謝氏女怎麽還這麽仔細?


    眼見謝令薑微泛紅暈的漂亮眉眼愈來愈皺。


    開弓也沒有迴頭箭,玉卮女仙隻好硬著頭皮,瞎掰解釋道:


    “剛剛……剛剛不是去了下悲田濟養院那邊嗎,我就順便換了一身官服……正好現在下山要去接沈大人他們。


    “至於裙刀……裙刀的話,換衣服的時候落在那邊了,忘記拿。”


    謝令薑看著他,問道:“悲田濟養院這麽近嗎……你才去一會兒就迴來了?”


    玉卮女仙麵上努力保持微笑,同時眼睛小心翼翼打量著謝令薑臉上的細微神情,她嚐試反問道:


    “挺近的,旁邊不遠,師妹沒去過……嗎?”


    謝令薑抬首,眼眶有一圈殘紅,凝視麵前的大師兄,沒有立馬說話。


    玉卮女仙頓時身子緊繃起來。


    現實遇到些事,有點emo,然後兄弟們的書評章說,偶爾攻擊性讓我很認可……小戎天天悶在房間裏,又日夜顛倒,狀態稍微有點難受,當然,說這些不是讓大夥同情,都是成年人,大夥都有不順,沒必要遷就體諒別人,說這些,隻是想說,小戎沒有敷衍書友不在意書友……但是短和慢這點承認!也在努力改,但還是不夠快,所以好兄弟們隨便罵,小戎該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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