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嘹亮的“好姐夫”,差點讓縣衙大堂裏某些人兩眼一黑,直接送走。


    連歐陽戎也差點破功。


    不過場上最羞惱的應該是躲在後堂的某位謝氏貴女。


    至於王操之本人,他是老臉絲毫不紅,甚至被歐陽戎吐了一臉茶霧,默默抬手擦把臉,眼神依然深情,且姐夫兩字喊出來後,後麵是越喊越順口。


    本來這場官慈民孝的大堂戲,歐陽戎也給謝令薑安排了“戲份”的,這是之前便答應過的,要帶她一起玩。


    所以這場大堂戲到後麵,某位女師爺會走出來喊幾聲振聾發聵的台詞,甚至若有需要,嫉惡如仇人設的她還能一臉深惡痛絕的痛斥一下大師兄是包庇奸商的狗官……然後又是一頓拉扯。


    隻是眼下,這一聲意料之外的“姐夫”,直接讓後堂某個臉燙的女子尷尬的不敢露頭了。


    王操之不要臉,但她臉皮薄,要臉呢。


    想想就很怪,嫉惡如仇的女師爺竟然和包庇奸商的狗官私下有一腿,人前她是一臉聖光的痛斥,人後是到底發生了什麽,畫麵簡直不敢想……


    反正這一聲“姐夫”稍微打亂些計劃,不過歐陽戎與燕六郎隨機應變,很快唱完了大堂戲,大致商量好查糧的方案,把這群臉色有喜有憂的大小糧商請了出去。


    目送燕六郎把眾人帶出門,年輕縣令低頭拍了拍袖子,輕笑一聲,轉身走去後堂,推開門,瞧見小師妹的身影側坐在後宅漏鬥式天井下的欄杆上,揚手輕灑魚飼喂魚。


    謝令薑看起來麵色如常。


    歐陽戎走近。


    “你這世弟難怪喜歡吃甜粽,小嘴抹了蜜一樣。”


    “那我呢?”


    “看著鹹,其實甜,刀子嘴豆腐心。”


    謝令薑嘴角彎了彎,又藏起,“師兄看著不像是吃鹹粽的。”


    歐陽戎笑了笑,切換話題。


    “怎麽說,要不要換換順序,讓你這位世弟先來?”


    “因為喊你姐夫?”謝令薑頭不迴的問。


    “不是。”歐陽戎搖搖頭,“因為換不換,結果都一樣。”


    謝令薑目不斜視,咬唇說:“把他放最後麵。”


    “行。”


    她又灑一把魚飼,不動聲色道:“他胡喊的,伱別太當真。”


    “哦。”


    或是因為大師兄應答的太快太爽快,小師妹一時語塞,天井旁氣氛一時冷場。


    歐陽戎似是沒察覺有啥不妥,轉身擺擺手:


    “迴去吃飯了。”動作幹淨利落,出門前還不忘提醒下:“你這魚喂的,別投太多把水弄汙了。”


    “……”謝令薑。


    後堂天井旁,隻剩一人,她轉頭看著空蕩蕩的大堂微楞。


    過了一會兒,女子舉起魚飼盒,似是想全灑進師兄的魚塘,空中停住動作,放下魚飼盒,板著小臉離開。


    她有的是飯吃。


    才不蹭他。


    ……


    查糧的順序出來了。


    馬掌櫃與李掌櫃的囤糧同時查,不過前者分到的人手多些,王操之與其它糧商們還在後麵排隊。


    其實眼下龍城的糧價還是很高,端午當天江州傳來的禁運公文,隻讓市場上的糧價應聲掉下一點。


    十八錢一鬥。


    依舊屬於暴利。


    很明顯,外來糧商們還在盡力撐著大盤,不少鄉紳地主們也在靜觀其變。


    龍城縣內,這些手裏有囤糧的商賈們心態各異,有人在爭取跑路時間,有人在期待糧價一直穩定。


    所以馬掌櫃並不是很著急立馬離開龍城,囤糧也不急著全運出去。


    商賈的精明令他想先拿到允許運糧的通關牒,先把一部分糧食先運出龍城,控製倉位,若是不久後發生崩盤,那就第一個運糧跑路,至少在一眾糧商裏麵損失最小。


    如若糧價一直很穩,能繼續割韭菜,那就視情況再把糧運迴來嘛,反正水運便利,隻要不大門鎖死就行,馬掌櫃的倉位能與他的道德準線一樣靈活。????至於馬掌櫃之前在年輕縣令麵前的恭維話語和許諾的背後家族人情,其實都是些場麵話,等離開龍城就拋擲腦後,做不做數,看情況吧,也很靈活。


    其實馬掌櫃作為權貴的白手套,話語權並沒那麽大,這個時代,商賈的地位並不高,必須依附權貴,扯虎皮做大旗。


    今日下午,馬掌櫃又得到一個好消息。


    燕六郎帶著手下們已查完了他在碼頭的第一座貯糧倉,約莫一千石糧食。


    馬掌櫃從縣衙得知,他可以提前取得通關牒,先運走查完的這部分清白糧食。


    馬掌櫃一張國字臉笑開了花,在一眾糧商同僚麵無表情的目視下,他從微笑的歐陽縣令手裏接過兩艘漕船的通關牒。


    又一番客套許諾,年輕縣令不僅把馬掌櫃禮送出門,還派來縣丞陪他一起去彭郎渡,幫忙組織本地的腳夫與船夫,讓他的糧食能盡快運上船,今夜就可駛離!


    這位歐陽縣令果然說到做到,絲毫沒從中作梗,隻要清查完糧食,從龍城縣衙到彭郎渡的手續都是一路暢通無阻。


    馬掌櫃頗為滿意,對這位年輕縣令生出一些好感,不過又轉念一想,他糧食本來就是清白的,不過是朝廷咋咋唿唿而已,這縣令這麽服務也是應該的,頓時便心安理得不少……


    夕陽下的彭郎渡。


    馬掌櫃籠著袖子站在台階上,笑望著一袋袋糧食被赤膊腳夫扛運上船。


    龍城因為災情導致的低廉勞動力,讓他比較滿意,又能省一筆。


    雖然目前隻清點完一千石糧食,對於馬掌櫃仍留在碼頭貯糧倉裏的總儲糧而言不算多少,但是也滿滿當當載滿了兩艘中型漕船。


    瞥見不少糧商同僚在附近默默旁觀,馬掌櫃微笑走去,朝王操之等人打了個招唿,後者們笑容勉強,甚至都不應聲。


    一眾糧商們交談了幾句,隻是眼下這個曾一起團結賣糧的小圈子,已經沒有之前的熟絡默契,很快便冷場。


    馬掌櫃對此絲毫不在意,隨口建議:“諸位要不等會兒一起去聚個飯?”


    眼下隻是運走第一批糧,糧食大頭還留在龍城,他並不跟今夜的船離開,況且龍城糧價還沒掉下來。


    王操之等糧商相互對視了下,各找借口推脫。


    馬掌櫃不以為然的笑了笑,這時,一個小管事跑了過來:“老爺,兩艘漕船都已裝滿,但到飯點了,要不要讓船夫夥計們吃口飯再走?”


    馬掌櫃一張臉拉的老長:


    “吃什麽飯吃吃吃?領著工錢帶工吃飯對吧?哪有這麽好的事,讓他們趕緊開船走,別磨磨蹭蹭,不然工錢隻付一半!”


    管事點頭哈腰的去催船走人。


    不多時,兩艘漕船破開鋪著橙黃色落陽的河水,緩緩駛離碼頭。


    這時,落日也掉入了江盡頭的地平線下,夜色悄然而至,籠罩古渡。


    馬掌櫃站在岸邊一處高台上,眯眼目送。其他糧商瞧見順利離開的兩艘漕船在江上的孤影,臉色有些複雜,歎息一聲,準備離開。


    馬掌櫃餘光瞥到離開的糧商同僚,手抄袖子,吹著小曲,追了上去,又喊住他們。


    “諸位兄台等等我。”


    王操之等人轉身迴頭。


    馬掌櫃一臉熟絡挽起他們胳膊,搖搖頭:“欸,大夥無需惆悵,過幾天你們的糧查完,也能運走……”


    王操之忽然一愣,嘴裏呢喃:“馬……馬掌櫃。”


    背朝渡口的馬掌櫃笑眯眯道:“怎麽了,可是又想與老哥我去喝一杯了?”


    “不……不是……你……好像……”


    “我什麽?”馬掌櫃摸了摸自己臉,好奇問。


    不過他旋即發現,昏暗夜色下,王操之與身邊幾個糧商此刻都臉色怔怔盯著他背後,眼睛裏似是倒映著江上的紅日。


    咦,不是太陽落山了嗎,怎麽還有太陽?


    馬掌櫃好奇迴頭。


    然後這位高大中年糧商的眼睛裏,也出現了兩團紅日……不,不是兩團紅日,是兩團火焰,正跳動在遠方夜幕下的江水上。


    大江,兩艘漕船化身火船。


    馬掌櫃還在愣神,已經看了一會兒的王操之啊著嘴,把話吐出:“好像……你糧沒了。”


    “……???”有人猛摔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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