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小院,庭中一棵梨樹下。


    四人圍坐石桌,夾菜吃飯。


    歐陽戎開口後,桌前氣氛陷入了一片尷尬。


    天色昏暗,最近的燈火在大堂裏,庭中石桌這邊,光線有些昏暗。


    看不清方舉袖臉蛋上的具體表情。


    不過方勝男已經埋頭扒飯去了。


    雖然不知道白天自家姐姐在那輛馬車裏,和被她們誤認為追求者的這位俊朗青年,說了些什麽。


    但是按照她對姐姐的了解,大致也能猜出一些了。


    方勝男都替姐姐感到尷尬。


    “啊?”


    桌邊,趙清秀依舊係著小圍裙,小手端碗,好奇發聲,打破了場上的沉默。


    桌上有一碗準備好的清水,她蘸水,在桌麵上落字。


    【白天怎麽了,你們見過嗎】


    歐陽戎點頭,笑說:


    “嗯,一麵之緣,算是……一個烏龍吧,反正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兩位姑娘多吃一些,別客氣,話說,咱們算是有緣分的。”


    被溫馨遞了個台階,方勝男趕忙點頭:


    “歐陽公子說的對,有緣分,算是不打不相識。”


    垂目不語的方舉袖,聽到妹妹後麵那句話,忍不住轉頭,瞪了眼她。


    她抿了下唇,端碗扒了一口飯,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下對麵神色自若、給越處子夾菜的俊朗青年。


    方勝男和姐姐一樣,餘光瞄去,好奇打量起歐陽戎。


    二女覺得,這一趟下來似乎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歐陽戎像是當她們不存在一樣,隨口問了幾句趙清秀,今日他不在家時,是否發生過什麽不便之事,隨即又講了講自己白天發生的一些趣事。


    都是些柴米油鹽的小事。


    但是方舉袖與方勝男卻瞧見,越處子女君似是很開心能和他聊天,聽他說話,小手在桌上寫個不停,小臉上的笑顏比之前多了不少。


    而這位歐陽公子,同樣表現的不厭其煩,低下頭,臉龐專注的看著桌麵上匆匆寫就的娟秀字跡,認真迴答,與她講話。


    二人十分默契熟練。


    例如眼下,越處子女君唇角沾了一粒米飯,這位歐陽公子直接伸手,撚下米飯,隨手放進自己的米飯碗裏,臉色自若的繼續講話。


    這種日常之間的默契,與絲滑小配合,方舉袖與方勝男隻在自家爹娘那兒見過,她們爹娘成婚多年,還是出得名的恩愛……


    方舉袖與方勝男對視了一眼,眼神皆複雜之色。


    其中有震驚,也有匪夷所思。


    這位可是傳說中的越處子,別看在眼下女君殿中的輩分最低,但卻是元君的第一順位繼承,以後繼承元君,雲夢大女君、二女君都得乖乖聽她的……


    你小子敢占便宜,偷吃她唇角的米飯?


    方勝男忍不住悄悄掐了下自己大腿肉,痛的嘴中發出嘶嘶聲。


    方舉袖則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歐陽戎、趙清秀二人,眸光直勾勾,似是要瞧出個理所然來。


    被歐陽戎撚走米飯後,天青色緞帶蒙眼的趙清秀,下意識抬手摸了下唇角。


    似是感受到對麵方舉袖、方勝男這兩位剛來的小姐妹灼灼的視線,趙清秀小臉驀紅。


    【湯要熬好了】


    方家姐妹看見天青色緞帶蒙眼的越處子女君在桌上留下一句話,兩隻小手擦了下圍裙,有些匆匆跑去了後廚,端湯去了。


    桌邊有些寂靜。


    “二位不吃飯,看我作何?”歐陽戎夾了口菜,眼皮不抬道。


    方勝男咽了咽口水,不等她開口,方舉袖深唿吸一口氣,盡力冷靜道:


    “歐陽公子,小女子姓方,名舉袖,平常身邊人都是喊袖娘,歐陽公子請隨意。”


    “嗯。”歐陽戎平淡應聲:“方舉袖,好名字。”


    早就習慣被誇捧的方舉袖隻道他是隨口客氣,禮貌吹捧。


    她直接轉頭,準備繼續向歐陽戎介紹:“這位是我胞妹……”


    可不曾想,俊朗青年扒了口飯,咀嚼了下,輕吟一句:


    “香檀紮紮江雨驟,情凝力定方舉袖……是不是出自這句?”


    “什麽?”方舉袖一愣,下意識說。


    歐陽戎搖搖頭:“沒什麽,姑娘繼續說。”


    方舉袖卻低頭品味了下,抬頭看向歐陽戎:


    “此句聞所未聞,公子真是好文采。”


    歐陽戎謙虛搖頭。


    一旁的方勝男,迫不及待插話:


    “我呢我呢?名字有沒有好詩,唔,我叫方勝男,歐陽公子也可以隨意喊,就喊我男娘吧,有沒有好詩搭配?”


    本來悠哉吃飯的歐陽戎差點沒被噎到。


    “咳咳咳……”


    “怎麽了,歐陽公子?身子可是有何不適?”


    方勝男與方舉袖一臉關心的看向放下碗咳嗽的歐陽戎。


    歐陽戎低頭捂嘴,咳嗽了幾聲,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對麵大大咧咧的青衣公子哥。


    “沒事,袖娘、男娘……算了,在下還是喊方大娘子,方二娘子吧。”


    “也行,雖然把我姐喊老了點。”方勝男嘻嘻一笑。


    方舉袖瞪了眼她。


    就在這時,趙清秀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魚湯返迴,兩手觸碰盤沿處,用濕毛巾墊著。


    方家姐妹見狀,立即起身去幫忙。


    “我來。”二女搶著道。


    歐陽戎本來也要起身的,不過中途停住。


    他抬眼瞧了下有些恭敬接過繡娘手中魚湯的二女。


    一大碗魚湯擺在桌中央。


    歐陽戎這時起身,先給繡娘舀了一碗。


    再輪流給悄悄觀察他的方舉袖、方勝男盛上一碗,他笑容禮貌,嗓音溫潤的說:


    “繡娘很少提家那邊的事情,今日實在沒有想到,會有你們這些朋友來找,匆忙之下,沒什麽好招待的,隻有一些桃壽齋糕點和魚湯……還望兩位方姑娘勿怪。”


    “無事,其實我們也沒想到……”


    二女撥浪鼓般搖頭。


    這時,她們瞧見坐在歐陽戎旁邊低頭喝湯的趙清秀抬起了頭,一張蒙眼的小臉似是朝向了她們,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方舉袖按住有些大嘴巴的妹妹,嘴中話鋒一轉:


    “歐陽公子是怎麽認識小……小繡娘的?”


    她把“小主”二字咽了迴去,跟隨歐陽戎改口。


    “說來話長。”


    歐陽戎爽朗一笑:


    “以前在龍城東林寺的悲田濟養院就認識了,算是故友,那時我在寺內臥病養傷,一日夜裏落入枯井……”


    他大致講了下當初與繡娘初見之事,目露追憶之色:


    “實在沒想到,繡娘又來了承天寺的悲田濟養院,那日早晨在煙火下遇見……有時候不得不感慨下這世間的緣分。”


    方勝男本來板臉嚴肅,聽著聽著,不禁動容:


    “地宮相遇……起始於遞水之緣……今又重逢,公子好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是啊,故人相見,真是一樁幸事。”


    自家妹妹這一副磕到了的表情,讓方舉袖有些無語。


    她沒這麽感性,微微蹙眉,眼神流露出一些憂慮神色,打量


    “隻是故友嗎?”方舉袖敏銳問。


    方家二女看向坐的很近的歐陽戎、趙清秀二人。


    與小透明一樣埋頭安靜幹飯的趙清秀不同,歐陽戎麵色如常的說:


    “說起來,在下一直想見見繡娘的家人,想……認識認識,繡娘平常說的少,糊塗蛋一樣,二位作為她的姐妹朋友,若是知曉,可否幫忙告知一下。”


    這時,一直豎著耳朵的天青色緞帶蒙眼少女,突然摸了下歐陽戎的空湯碗,站起身,似是要給他再舀點湯。


    歐陽戎搖頭,按住了她:“不用了,喝飽了。”


    方舉袖見狀,抿了下嘴,一邊餘光觀察趙清秀臉色,一邊不動聲色開口,繼續被這位小主打斷的話題:


    “她家那邊……其實我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很忙,嗯常年在外,所以才把繡娘送到了悲田濟養院養著。”


    “哦。”


    歐陽戎垂目點頭,似乎毫不意外,繼續抓起筷子吃飯。


    “對了,二位姑娘來潯陽城可有住處?今夜要不留宿一晚?”


    方舉袖猶豫了下,說:“其實還有點事,可能沒法在這兒住了。”


    “什麽事,這是要去哪?”


    “替家父去承天寺那邊禮佛……”


    “哦,倒是不遠。”


    歐陽戎聽到完,扭頭朝趙清秀道:


    “差點忘記了,上次從東林寺帶了些醃蘿卜,還剩一罐,在車上呢,正好你朋友來,一起嚐嚐。”


    他笑了下,招唿一句。


    “二位姑娘請稍等,在下去去就來。”


    歐陽戎起身出門。


    二女瞧見,他穿過大堂,出門之前,把門口櫃子上擺放的一個長條狀琴盒抱起,走出門去。


    這個長條狀琴盒,此前方舉袖和方勝男進門那會兒,沒有看到,應該是後來他進門時,放在那裏的隨行物件。


    一襲儒衫的俊朗青年抱琴走後。


    方舉袖與方勝男目光投向了趙清秀,


    趙清秀朝她們搖了搖頭,指了指桌上還有餘溫的飯菜。


    二女隻好低頭,繼續老實吃飯,不過表現各異。


    方勝男東張西望,好奇打量起這座逐漸有煙火人家味的溫馨院落。


    方舉袖明顯心思更重一些,聚攏的眉宇間流露一絲憂色,不時的打量趙清秀神色,欲言又止。


    少頃,歐陽戎慢悠悠返迴,懷中琴盒消失,兩指拎著一罐醃蘿卜,朝她們示意了下,笑語:


    “嚐嚐。”


    方家姐妹客氣嚐了幾口,眼睛微亮,讚揚起來。


    歐陽戎也輕笑了下,又拉著二女聊了會兒天。


    晚飯過後,歐陽戎跑去後廚,幫趙清秀清洗碗筷。


    這時,眼見天色不早,方舉袖使了個眼色,貪吃糕點的方勝男立即起身。


    二女去往廚房,拱手告辭。


    歐陽戎、趙清秀聞言,將她們送到門口。


    方勝男不懂姐姐心思,有些依依不舍。


    方舉袖迴頭準備開口。


    就在這時,院子外麵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與鐵器碰撞聲。


    方勝男與方舉袖頓時一驚。


    “咚咚咚——!”


    隻見有一位藍衣捕頭帶著一眾衙兵不耐煩的敲門。


    “都不許動,我等奉監察院與刺史府之命,搜查星子坊可疑民宅,諸位請乖乖配合。”


    歐陽戎似是疑惑,上前朝最前頭鼻孔朝人的藍衣捕快問道:


    “這大晚上的,閣下要搜查什麽呢。”


    藍衣捕頭冷哼一聲,取出一柄青銅短劍示意:


    “此物,乃反賊信物,最新消息,星子坊要重新搜查,所以私藏此物者,罪該萬死。”


    後方的方勝男與方舉袖眼底一驚,官府手裏竟有雲夢令?還大肆搜查!


    方勝男緊張握住袖中某物,望向趙清秀的眼神愧疚,方舉袖餘光落到院中牆壁處,凝眉計算著什麽……這時,二女瞧見旁邊的歐陽公子輕輕一笑,走上前去,把表情不善的藍衣捕頭拉至一旁,低語起來


    “燕捕頭……”


    藍衣捕頭剛開始一臉不耐煩,但是在俊朗青年塞了些東西給他,並且出示了一枚令牌後,他臉色微微緩和。


    “原來是歐陽司馬……打擾了,不過規矩不能變……這樣吧,還是得查一查,你讓女眷們迴避一下……”


    燕姓捕頭斷斷續續的話語聲,傳到了方勝男、方舉袖耳中。


    “當然配合,肯定配合,捕爺盡管搜。”


    歐陽戎聲調突然變高。


    燕捕頭板臉帶人進門。


    歐陽戎迴過頭,朝方勝男、方舉袖眨巴下眼。


    二女頓時秒懂,帶著趙清秀,留在院中,任由捕快們搜查大堂


    歐陽戎擋在三女麵前,趙清秀小手抓住他的衣擺,文文靜靜。


    方勝男、方舉袖多瞧了眼俊朗青年紋絲不動的背影,眼底有些感激之色,心中印象大為改觀。


    一炷香後,捕快們搜查完畢,返迴庭中,抱拳稟告:


    “頭,沒啥問題。”


    燕姓捕頭臉色稍微鬆懈。


    “那就走吧。”


    他擺擺手,帶領部下準備離開,走之前,不忘迴頭叮囑歐陽戎:


    “最近這一片都是戒嚴,上麵下了死命令要找到人,那些巡邏隊伍,大都不歸本捕頭管,所以你家女眷若是上街,也會被查身份,一視同仁,閣下還是讓她們少走動為好。”


    “明白,辛苦燕捕頭了。”


    “沒什麽辛不辛苦的,都是為明府與女史大人辦事,閣下不也是,幫助元長史處理星子坊這邊的民宅重建,天天跑這麽遠來,離家那麽遠,還得單獨置辦一間歇腳院落,也是辛苦了……”


    “哪裏哪裏。”


    歐陽戎把燕捕快等人送出門。


    聽到大堂那邊一些談話聲傳來,方勝男、方舉袖交換眼神,若有所思。


    歐陽戎背手返迴。


    方舉袖扶著趙清秀走了出來,發現這位歐陽公子臉色洽淡,似是早已習慣搜查。


    方勝男望向藍衣捕快離去的方向,眼神恍然,有些理解為何越處子女君未被官府發現了。


    方舉袖冷靜一些,不動聲色問:


    “公子原來還有官身?”


    “司馬之職,閑散小官爾……最近這種搜查很多,若是尋常寡居女子,遇到這幫衙兵,少不了被欺負一陣,有些壞心眼的還會趁機給小娘搜身……二位姑娘平日出門在外,要注意保護自己。”


    歐陽戎臉色謙虛,一句話帶過,又正色告誡。


    方舉袖、方勝男也不太懂官府裏的繁瑣官職,不過剛剛那個藍衣捕頭的態度倒是看懂了。


    這司馬官職,應該和那參軍捕頭差不多,算是同級,歐陽公子亮明身份後,那捕頭語氣還算客氣,相互賣麵子。


    不等方舉袖細思多問,方勝男重重抱拳,真誠感激:“這次多謝歐陽公子仗義相助。”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你們是繡娘朋友,遠來是客,自然不可怠慢貴客……對了,天色已黑,兩位姑娘要走嗎?在下馬車可以順路送上一程,不過是往潯陽坊那邊去,對了,你們要去哪來著?”


    “承天寺……”方舉袖語氣猶豫。


    歐陽戎指了指門外:


    “哦,不過我看燕捕頭帶人往承天寺走的,估計要去排查反賊,伱們要是不嫌麻煩,不怕搜身危險的話……”


    “其實也不急,公子稍等。”


    方舉袖忽然把妹妹拉到一邊,低聲交流了一番,迴來時,朝目不斜視的歐陽戎,淑雅一笑,選擇留下。


    “也行,正好陪陪繡娘,多住幾日。”


    俊朗青年性子爽快,好客熱情,大笑了下,轉頭細細叮囑:“繡娘,可讓你倆位朋友住左廂房……”


    安排完畢,他拍拍袖口,瀟灑走人,隻道明日再來。


    望著這位歐陽公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盡頭。


    方勝男、方舉袖一齊迴首,望向從始至終文靜傾聽的趙清秀。


    方舉袖一臉歉意:


    “打擾小主了,我們姐妹倆莽撞過來,差點把官府的人引來,壞了小主的藏身之所……其實我們是有去處的,可現在看來,要多留一段時間。


    “我等不是故意逗留的,小主您剛剛也聽見了,現在外麵全是官府的人,得等她們人少些,咱們再走……”


    “嗯嗯。”


    趙清秀反應出奇平靜。


    “對了,小主何時走?二女君很擔心您……”


    方勝男壓低嗓音。


    方舉袖又看到了這位越處子女君望向前方深沉夜色的小臉上,露出了那一種她不久前見過一次的悵呆神色。


    一向理性冷靜的方舉袖還是沒有讀懂。


    趙清秀驀地一笑,兩手前伸,摸索去左廂房鋪床,熱情招待新來的姐妹。


    方勝男與方舉袖交換眼神,皆有怔色,二女隻好上前,恭敬幫忙。


    這一夜,便稀裏糊塗的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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