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四周白茫茫的開闊空間內。


    歐陽戎正仰頭看著一頂顫栗不止的青銅古鍾。


    鍾身止不住的往外溢出沸騰的紫霧。


    紫霧如水般,從青銅古鍾上流下來,宛若一條瀑布。


    在白雲繚繞的純白空間內,顯得有些妖異。


    這一份新福報是歐陽戎剛剛告別容真沒多久,被某種暫時不知的來源所觸發的。


    他從江畔小道返迴槐葉巷宅邸,第一時間迴到書房,支開了葉薇睞,進入這功德塔中觀察。


    閉目接收到福報鍾的訊息,歐陽戎緩緩點頭:


    “三千五百功德嗎……倒還行,不算太離譜。”


    他微微鬆了口氣,迴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小木魚。


    小木魚上方正有一排青金色字體:【功德:八千二百七十二】


    手中有糧心中不慌,歐陽戎迴過頭來,繼續仰頭打量起異動中的福報鍾。


    他伸手接住一些粘稠紫霧,仔細瞧了瞧,頓時發現紫霧中隱約含有一些淡粉色和朱紅色的絲線。


    兩種特殊顏色!


    歐陽戎眉峰聚攏,陷入思索。


    這其實是他以往的一些經驗,新福報都會讓福報鍾異動冒紫霧,不過偶爾有些特殊的福報,在冒出的紫霧中,會有一些特殊顏色的絲線,隱隱能指向此福報的類別。


    歐陽戎此前遇到過幾次,算是驗證了,有了些經驗。


    例如淡粉色如桃花的福報,大概率與女子有關。


    而偏紅色的福報,則與性命安危有關,而且顏色越紅,代表著越危險。兌換福報則可以相對避開此危。


    隻不過這一次,竟然是一次性出現兩種顏色。


    這倒是歐陽戎沒想到的。


    “奇怪,這是什麽福報,一次開出兩個色,雙黃蛋?”


    歐陽戎臉色狐疑,嘀咕了會兒。


    “要不要兌換呢……”


    不怪他臉色猶豫,按照以往確立的原則,這類淡粉桃花福報還是少兌換為好,例如上次和離裹兒的誤會。


    事後就整的十分尷尬,還欠了離裹兒人情。


    可含有血紅色絲狀霧氣的福報,歐陽戎為了安危考慮,又是次次必兌換的,也是過往的成功經驗。


    現在倒好,兩個色一起來,原則打架,怎麽整嘛。


    麻了。


    歐陽戎瞧了眼空中蹦躂如跳蛋的小福報鍾,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也不知道它是被什麽觸發的,過了大半個晚上了,到現在也不見停歇消失。


    “這種上當的感覺是怎麽迴事,算了,捆綁就捆綁吧,以防萬一……”


    歐陽戎當即閉目。


    幾乎是閉目的同時,他身後不遠處小木魚上方的那一排耀眼青金色字體,頓時化為一隻形狀模糊如龍鯉的青金色光團,“嗖”的一聲,射向半空中正冒紫氣的福報鍾,重重撞擊上去。


    璫——!


    一道震耳欲聾的洪鍾大呂之聲,響徹歐陽戎耳畔,暫時失聰。


    少頃,一隻形狀模糊如龍鯉的青金色光團返迴小木魚上方,重新化為一行字體:【功德:四千七百七十二】


    某隻捆綁銷售福報的青銅古鍾,原本沸騰的紫霧消失無蹤,高懸半空,紋絲不動。


    整座功德塔內的空間,重新恢複寂靜。


    “還剩四千七百多功德,應該夠用一次那個了……其實預留不少於四千的功德值就行……”


    隻留下一道不知所謂的呢喃聲。


    歐陽戎的身影消失在功德塔內……


    睜開眼。


    是光線昏暗的書房。


    歐陽戎正坐在書桌前,兩手交叉,撐著下巴。


    剛剛脫離功德塔,他眼底猶有些出神。


    “這類淡粉色的福報,按照前幾次經驗,一般都會與某個女子產生關聯……所以這次是誰?小師妹、薇睞、小公主殿下,還是……容真、秦纓?


    “等等,容真。”


    歐陽戎抬起頭,眼神若有所思。


    “剛剛觸發福報,正好是和她分開之後,沒過一會兒……難道是與她有關?還有秦纓也是,不過離得最近的還是容真。”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性不小,歐陽戎摸了摸下巴,自語分析:


    “今日我是送還了香囊,嗯,還有一張欠詩一首的欠條,有可能這些就是這次福報的因果條件,觸發後續福報……


    “除了淡粉色霧氣外,裏麵還有一些血紅色霧氣,是不是代表除了涉及女子外,還涉及一些偏向血光之災的事?


    “是與此女子有關嗎?比如是容真的話,那能是什麽事……”


    歐陽戎臉色微微一變。


    他想起了傍晚某個小墨精指著他鼻子譴責的那一番話語。


    “該不會是和欠詩有關吧……迴頭我還一首詩詞給容真,她難道有法子繞過障眼法,鎖定我的真實文氣,然後和我反目拚命?”


    歐陽戎忽然眼皮跳了跳:“那怎麽辦,現在欠條都打好了,難道半途反悔收迴,怎麽感覺這樣被刀的更快……”


    思索良久,他狠狠揉了一把臉:


    “不管了,反正福報也兌換了,按道理能夠避免此一些,這福報鍾還是靠譜的。


    “況且萬一不是容真這邊,而是涉及小師妹、薇睞她們的安危呢,反而更加不好了……總而言之,買一送一就買一送一吧,這個福報兌換不虧。”


    歐陽戎頷首自語,同時微微偏頭,看向星子坊方向:


    “不過保守起見,最近在容真那邊,我還是別提還詩的事情了,最好當作忘掉,她若問起……那就打個哈哈……眼下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別節外生枝為妙。”


    他長籲了一口氣。


    這時,耳畔隱隱能聽到裏屋內,白毛小丫頭的勻稱唿吸聲,還有衣櫃內某個小不點不時翻身的輕微動靜。


    歐陽戎身子後仰,躺在椅背上,貶官以來的這些日子,他習慣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時夜起,像這樣的枯坐。有時也會披星戴月出門,去找元懷民,來一次“懷民亦未寢”。


    主要是那一陣奇怪如蟬鳴的劍鳴聲。


    白天總是繚繞耳畔,例如之前在監察院開導鬱鬱寡歡的容真的時候,他耳邊的嗡嗡劍鳴聲就一度很大,比以前早已習慣的木魚聲還要喧噪許多。


    也隻有像現在這樣萬籟無聲之時,歐陽戎才稍微安歇,能喘口氣。


    窗外夜風驟然唿嘯。


    歐陽戎頓時聽到一陣細細簌簌、細碎小物拍窗的聲音。


    他下意識走去,推開窗戶。


    伸出手掌。


    一陣晚風攜帶一粒粒“水滴”,略微刺痛他手掌的皮膚。


    冰冰涼涼的,又如針般尖銳。


    歐陽戎微微愣了下。


    是小雪子。


    “下雪了……”


    ……


    一陣寒潮來襲,江州下雪了。


    好一個秋去冬來。


    雖然隻是類似冰粒的小雪子,落到地上已經融化的和雨滴一樣,不似北方那種鵝毛大雪。


    但依舊令很多人有些詫異。


    今年的入冬怎麽感覺早了一些。


    嗯,或許是與今年潯陽城內大部分人都很忙碌、還有不少事情未做完的緣故有關。


    譬如星子坊承天寺舊址附近,那一座萬眾矚目的大佛。


    這日上午,星子湖畔的大佛工地上,正一片熱火朝天。


    黃飛虹脖子上掛著汗巾,手提著兩大桶熱水,木瓢浮在晃蕩的桶內水麵上,他行走在東林大佛內部、臨時搭建的木架通道中。


    周圍忙碌敲打釘子的勞工們,不時停下手中動作,接過黃飛虹遞來的水瓢,仰頭飲水。


    還有的勞工,實在冷的受不了,用熱水搓了搓快凍僵的手掌。被黃飛虹罵了幾句。


    雖然迎來入冬的寒潮,但是造像工地上的忙碌,依舊不見停歇,甚至在那位林督造右使的指令下,這幾日還加快了些進度。


    這自然激起了一些雜音,但是很快就被甜棗加大棒的絲滑連招壓下。


    可能是上次汪氏的事情,林督造右使像是破罐子破摔,也不怕背負罵名了,對於一些私下議論置之不理,專心造像,狠抓進度。


    黃飛虹從進入工地造像以來,都很低調,至今也沒有提出過任何異議,在其它同事們眼裏屬於埋頭幹活的老實人。


    眼下在大佛內部送熱水,每一次停下腳步,黃飛虹都會不動聲色的轉頭,打量起大佛內部的情形。


    不過很快,他手邊兩大桶水被喝完,見底。


    不遠處,有臉色不耐煩的監工擺擺手,黃飛虹隻好憨笑點頭,提拎空桶,匆忙離開大佛。


    這座造像工地越往後,越接近完工,管的越嚴格。


    也不知道在擔憂什麽,那位林督造右使設立了一大堆繁瑣規定。


    工地上也開始戒嚴,不僅每天來工地上值,都要被搜身檢查,才放行進去。


    同時,還對工地裏的勞工們進行篩選和排查,擇人進入大佛內部幹活,而且換人也十分勤快,不時撤下一班人,換上一班人……


    因為能進入大佛內部幹活,待遇與工錢都要更好,而且能避開外麵的刮風下雪,自然不少人希望被選上。


    黃飛虹的運氣就不太好,一直沒有得到進入大佛內部幹活的機會,眼下甚至被分到了水房幹活。


    水房是專門負責運輸工地勞工們們的生活用水,算是比較邊緣化的工地機構。


    定時送完這一批熱水,黃飛虹和同僚們紛紛迴到水房。


    在路過幾座嶄新的木製高樓時,他汗巾擦臉,乘機多瞥了幾眼。


    幾座木製高樓類似瞭望塔,上麵有幾道人影,似是巡邏盯梢。


    不過,它名字叫望火樓。


    配備有各種專屬工具,如桶、灑子、麻搭、火叉、水囊、唧筒等滅火器具。


    它是最近那位林督造右使,突然吩咐工人們加班加點修建的玩意兒。


    這種望火樓,其實不算稀奇物,在洛陽、長安等大城市裏比較常見,每個裏坊都有。


    因為大多數建築都木製的,容易著火,一旦走火後果十分嚴重。


    所以一些城區建立有望火樓,樓上會有專人瞭望,居高臨下,日夜巡邏,查看是否有火情,一旦有火情,潛火兵立刻行動,撲救火災……


    隻不過東林大佛工地上,這次樹立起的望火樓,數目有些多了。


    那位林督造右使似乎很擔心“火情”。


    眼下,這幾座望火樓名義上歸水房管理,因為檢測到火情,也需要水房包括黃飛虹在內的夥計們一起搬水滅火。


    所以望火樓與水房是貼在一起建的,不過卻是兩班人馬,平日互不影響,也不準隨意串門。


    望火樓上,負責檢查“火情”的主要人馬,是刺史府那邊的人,還有一些陌生冷漠的鮮卑侍衛,一看就不好惹。


    黃飛虹往上麵送過幾次熱水,算是見識過了。


    除此之外,林督造右使還吩咐水房的人,挖了一條渠道,把旁邊星子湖裏的湖水,引入到了工地,修出了幾個大的蓄水池……等等。


    這位林督察右使最近一係列措施,讓人有些看不懂。


    黃飛虹默默收迴目光,將剛剛看到的這些記在心中,轉頭進入水房,繼續幹活。


    ……


    裴十三娘日常報告完畢,離開了衛少奇、林誠、王冷然等人所在的大廳,退了出來。


    出門後,這位紫金披帛貴婦人攜帶僮仆隨從,路過橫穿了東林大佛工地。


    周圍僮仆如保鏢般,用身體圍成了人牆遮擋著她。


    裴十三娘微微蹙眉,用淡紫香帕捂住口鼻。


    途中,她眯眼看了看最新建造的幾座望火樓,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之色。


    這東林大佛的工地都是平地,一馬平川的,附近擁擠雜亂的民宅全部拆除了,隻剩一座孤零零的大佛雛形……好端端的建什麽望火樓?


    剛剛裴十三娘走之前,好奇詢問過林誠,後者隻是平淡迴答,預防火情,有備無患。


    戴紫金披帛貴婦人轉頭看去。


    離得最近的一座望火樓上,幾位鷹眼侍衛,臉色嚴肅的觀察著工地上方的天空。


    好像不止是盯著火情,還盯著其它某物。


    什麽東西會突然出現在大佛工地上方的天空中?難不成飛鳥?


    裴十三娘麵色若有所思。


    少頃,實在想不明白,她搖了搖頭。


    又琢磨起剛剛議事時,問林誠的事。


    “本月之內建成嗎,看這進度,確實快了,不過這樣趕工,非議不滿這麽多,他林誠膽子是真大啊,也不怕下麵人反彈……真就罵名他全來背?


    “算了,管他呢,既然有人願背罵名,那妾身得多兼並些星子坊宅地,也算不白白浪費機會。


    “不過話說,這剩下的佛首何日到達……”


    裴十三娘眸光流轉間,已昂首冷臉的路過了大佛工地,漫不經心的無視了身後那些偷瞄她豐腴身段的苦哈哈糙漢子們。


    背後那一尊即將完工的無首大佛,靜靜目送婦人背影漸行漸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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