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活著真好


    無殤駕崩!


    他真的死了?


    極琰震驚地看向床上昏睡的一朵,隻見她的眼角微微跳動了一下,似有知覺也似乎陷入更深的沉睡。極琰並不知道一朵和無殤之間的太多愛恨糾葛,隻困惑為何一朵會在最後狠下心來刺無殤致命一刀。


    難道因為她已無心,便無情絕愛了?


    他了解一朵,她不是這樣的女子,一旦愛上便是奉獻一切不求迴報的深愛。當年他們那一段,他給一朵的傷害極深,她也沒做出什麽過激的反應,反倒一個人藏起來一百年之久。不管她愛無殤已到了深入靈魂的地步,極琰還是覺得她不該對無殤痛下殺手。


    極琰很是費解,想要問一問一朵到底為什麽了,可她始終昏迷不肯蘇醒。身為狐皇,他不相信無殤那一掌會傷她這般嚴重。


    極琰將狐王宮珍藏很多年的千年人參熬成湯汁喂一朵喝下,明知道這樣俗鄙之物對於狐皇的身體不見得有太大效用,他還是打算試上一試。他的朵兒,即便成了狐皇依舊還是他心底那個單純善良有點笨笨的朵兒。連喝了幾日的千年人參,一朵還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


    極琰痛心地抓著一朵冰涼的小手,“朵兒,醒過來吧,樹爺爺和顏女都醒了。”


    “朵兒,都是我不好,是我沒用。”


    “若我足夠強大,不被尊上封印靈力,早早將你從玄水明宮救出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朵兒,都是我的錯。若我再逼得緊一些,或許尊上能早些放了你,也不至於讓你傷得如此重。”


    “你讓寂染帶信出來,我好開心你願意離開玄水明宮。醒過來吧朵兒,哪怕你要去尋你的海闊天空,我也不再阻攔你的腳步。”


    “朵兒,難道你要隨他一並而去?不為別的,為了你腹中孩子,你也該振作快點醒來。”


    極琰日日在耳邊呱噪,吵得一朵無法安心睡覺。她覺得自己應該是醒著的,不然不會聽到極琰在耳邊說話。可既然醒著,為何眼睛怎麽都睜不開?


    她覺得自己應該虛弱到了極點,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隻有一口氣勉強懸著。受了無殤強勁的一掌,又匯聚強大的力量刺向無殤胸膛。明明記得不曾用全力相博,為何會無力到整個身體都空了?許是因為沒有心而空蕩吧。


    應該是這樣。


    她聽到了來人通報無殤駕崩的消息,也在昏昏沉沉中看到了無殤在一團白霧中飄飄而來。她嗅到了無殤身上濃烈的魂魄氣息,她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她該開心的,在最後為自己博得了報複的快感,確實應該開心。


    可他為何不躲不避?她明明沒有用全力啊!難道他就篤定她不會痛下殺手?她討厭被人低估的羞辱,尤其在他為了花水對她動了殺念時,極為痛恨這個男人為何如此狠心不問青紅皂白。原來在他的心裏,始終都是花水上仙最為重要。


    為什麽!


    是因為他們之間有著血脈相連的牽絆,還是他真正愛的始終都是那個陰毒女子!


    既然他始終割舍不下他和花水上仙的牽絆,那麽她便與他割舍一切牽絆。他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所有的一切。


    樹爺爺來看她,粗造的手掌緊緊握著她冰涼的手,紮得她的皮膚有些疼。樹爺爺好像哭了,有溫熱的液體一滴一滴砸在她的手上。樹爺爺沒有說什麽,隻喚了她一聲。


    “一朵花……”


    她不知道樹爺爺在身邊守了多久,她看到無殤的魂魄隨著那團白霧漸漸消失,始終沒有對她說一句話。


    她一直覺得他應該對她說點什麽,他卻始終沒有開口,隻是一對黑眸深深地望著她,深到銘刻骨髓。


    她不斷告訴自己,一切都結束了。


    他死了,結束了。


    那些紛亂如麻無法拋舍的羈絆全部都結束了。


    再沒有他的世界安靜了,一切都安靜了,她也安靜了。


    好靜。


    這個不再有他的世界安靜得有些難以適應。她不應該害怕,會適應的,一年不能適應便十年,十年不能適應便百年。


    她相信,終有一日會適應。


    她開始每天努力睜開眼睛,不斷告訴自己,生活還要繼續,她的孩子需要她堅強下去。


    顏女終於還是來看她了,正是她緩緩睜開沉重眼皮之時,她看到顏女滿麵淚痕形容消瘦光華不在。


    一朵本想問問顏女怎麽哭了,可所有聲音都堵在喉口發不出丁點聲響。不用問的,她知道顏女為誰在哭。哭吧,哭出來發泄後,就不再那麽難受了。


    “為什麽!”顏女尖聲質問一朵。


    一朵望著床畔燃著的琉璃燈,火光跳躍光線柔和,卻在她剛睜開眼時刺得她眼睛漲痛。


    “為什麽!”顏女尖聲大喊。


    一朵還是隻望著琉璃燈,那燈光刺得她眼睛泛紅,還是忍不住貪戀地望著。這樣美好的燈光,若有一日再也看不到多麽可惜。


    “為什麽……”顏女失聲痛哭,虛弱地栽倒在一朵床邊,手不住捶打床板,手上的痛不及心頭萬分之一。


    “他要殺我,我不想死。”一朵淡聲道。


    “你不是愛他嗎?為了他什麽都舍得付出!你都付出六命了,居然在最後因為怕死殺他?你變了,變得我再不認識你了!”


    “顏女,我不再是原先那個白一朵了,我也不想再繼續懦弱地活著。我累了,太累了。”一朵閉上眼,“我餓了,想吃東西。”


    顏女啞聲哭著,指著一朵半天才喊出聲來,“你是變了!你變得鐵石心腸了!”


    顏女掩麵哭著跑了出去,留下一道震撼人心的摔門聲。


    極琰很開心,一朵蘇醒過來,雖然虛弱命總算保住了。一朵每天都吃很多東西,隻要醒著就不斷地吃,不管什麽東西隻要能吃她都吃。極琰原本的欣喜心情漸漸暗淡下來,心疼地望著一朵,想要說點什麽,見她總是笑盈盈地看向自己,千言萬語都凝在心口再說不出來一句。


    瑾瑜拿著一個紅色小瓷瓶來看一朵,雙手環胸緊挨著一朵坐在榻上,一朵沒躲他便大咧咧地一手搭在一朵肩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極不正經。


    “你豐滿了。”瑾瑜不安分的手掌捏了捏一朵圓潤的肩膀。


    一朵歪頭一笑,“這叫胖了。”


    “好吧,是胖了。”瑾瑜挑了挑眼角,深邃的眼窩透著邪氣的妖美。


    “你的手好沉。”一朵笑容愈發燦麗,眼中嫵媚的光芒不經意間魅惑了瑾瑜的眼,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聳聳肩膀。


    “送給你,我的狐皇大人。”


    一朵接過紅色的小瓷瓶,打開蓋子一股子新鮮魂魄的氣息讓她頓時饞蟲大作,直接張口吞食了那個想要掙紮逃脫的魂魄。


    瑾瑜勾唇笑起來,不安分的手又搭在一朵的肩膀上,還向懷裏緊緊一收將一朵摟入懷中。


    “我的狐皇大人,我們才是同類。”


    一朵沒有掙開他的懷抱,眸光晶亮地望著瑾瑜,平聲道,“瑾瑜,我每次看到你,都會想到商公公那張皺紋橫生的老臉,還有公鴨嗓子的尖細聲音。”


    瑾瑜邪美的麵皮狠狠抽了一抽,在陽光下幾乎透明的耳朵隱隱浮上一層紅暈,寒聲道。


    “煞風景。”


    一朵“咯咯”笑起來,“瑾瑜,你還活著,真好。”


    瑾瑜愣住,邪魅的眼底浮現一抹欣喜,“王上,你不會看上我了吧。”


    一朵推開他的懷抱,不再理他開始調息剛剛吞食的魂魄,虛空的身體頓覺充實不少。果然還是魂魄的效果最為顯著。手悄悄撫在小腹上,我的孩子,母親會保你平安降世讓你健康快樂長大。


    傍晚時,一朵倚在窗前矮榻上看火紅的夕陽。喜子躲在門口想要進來卻始終不肯邁過門檻。一朵早就看到他,見他遲遲不肯進來,便道。


    “你怕什麽。”


    喜子深深低著頭進來,噗通跪在地上。“小妖參見狐皇王上。”


    一朵見喜子臉色雪白的嚇人,“你病了?”


    喜子搖了搖頭,頭低得更低。


    一朵微微眯起眸子,即便他極力掩飾還是看到他白皙脖頸和臉頰上有隱約的淤青。


    “瑾瑜為難你了?”


    喜子遲疑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一朵一手撐頭,雪白的紗裙逶迤於地,姿態嫵媚而嬌麗,有些忍俊不禁地望著喜子。她聽說瑾瑜用了幾個好男色的男妖欺負喜子,即便不被占盡便宜喜子也受了不少的欺辱。現在一副受氣小媳婦的哀怨樣,豈能不讓人覺得好笑。


    “瑾瑜君上逼問小妖緣何私藏蟠桃,小妖隻字未說。”喜子小聲道。


    “那到底是為什麽呢?”一朵又看向窗外染血的殘陽,“已經不重要了。”


    “婆婆說過,金鱗銀魚的後代,注定要入玄水明宮,注定終身使命為王上報仇為狐族報仇。喜子不才,潛伏玄水明宮兩百年,未能完成任務。”喜子愧疚地匍匐在地上,“求王上責罰。”


    一朵微微勾起唇角笑了,其實她已猜到了。金鱗銀魚居住的幽江之岸,正是她曾經的家園。那曾經花開遍野其樂融融的美麗之地,現已冰雪一片杳無人煙。在已經毀滅的家園,無殤在遺忘記憶之後還用寒冰之咒封印幽江之岸。她應該說他狠毒嗎?


    “王上,是喜子沒用!求王上處罰喜子!喜子不能保護王上,還讓王上身負重傷。”喜子愧疚的砰砰磕頭。


    一朵揮揮手,“你起來吧,我知道你盡力了。”


    喜子又重重磕了一頭才起身,“喜子日後會拚了性命保護王上。”


    一朵望著喜子磕得通紅的額頭,笑起來,“喜子,你還活著,真好。”


    喜子一怔,又深深低下頭,垂落的長發遮住白皙麵皮上淡淡淤痕。


    樹爺爺來看一朵時已經很晚了,一朵放下看的書籍正準備睡覺。樹爺爺進來,她便披著外衫倒了一杯熱茶給樹爺爺。一年多不見,樹爺爺好像又蒼老很多,本就雪白的須發更加白的刺眼。他的眼睛有些泛紅,好像哭過。


    一朵好笑問道,“向來清心寡欲的樹爺爺原來也會哭。”


    “一朵花,整日悶在房裏,也該出去散散心。”樹爺爺輕歎一聲,似有難以紓解的哀傷。


    “天色這麽晚了,出去看星星麽。”一朵打趣一句,坐在樹爺爺的對麵。


    “一朵花……”樹爺爺望著一朵,眼中泛著心疼,“是樹爺爺的錯,若當年執意留你不讓你入宮,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樹爺爺,你說過,人各有命,強加幹涉亦不能改變什麽。”一朵伸手掌心化出一把白色象牙小梳子,“樹爺爺你的頭發亂了,我幫你梳一梳。”


    白色象牙梳輕輕梳理樹爺爺雪白的長發,一縷一縷小心翼翼,生怕弄疼樹爺爺。就像以前那樣,沒事就幫樹爺爺梳梳頭發梳梳胡子。


    “樹爺爺就喜歡一朵花的小手幫樹爺爺梳理頭發。”樹爺爺欣慰地笑了笑,抓著一朵的小手,心疼又憐惜地望著一朵,聲音忽然有些顫抖,“一朵花,想哭就哭出來,心裏能舒服很多。”


    “樹爺爺,我很開心,為什麽要哭呢。”一朵抽迴自己的手,繼續給樹爺爺梳頭發。


    “是樹爺爺不好,不該錯信了花水上仙說她那有你的消息,才被她借機將我和顏女關了起來要挾你。”樹爺爺擦了擦眼角,蒼老的聲音很沉重。


    一朵從後麵抱住樹爺爺,親昵地靠著他的肩膀,“樹爺爺,你還活著,真好。”


    次日一早,一朵對極琰說想去幽江之岸看一看。本來打算安安靜靜地就跟極琰一起去,喜子一直守在一朵房外見一朵出門便不遠不近地跟著。不知瑾瑜從哪裏冒出來,拿著狗皮膏藥的精神打著保護狐皇王上的旗號寸步不離。晴蘿來尋極琰,見他們要出門也非要跟著,說身為女子照顧一朵也方便,一行人便上路了。沒想到在半路上居然碰見也要去幽江之岸的樹爺爺。自從顏女小產後,簡直和樹爺爺成了不可分割的老少搭配檔。隻要樹爺爺在,顏女就跟在身邊,她對一朵拋來寒冷的目光便低下頭沒說話。


    就這樣一群人大有浩浩蕩蕩的架勢,一起往幽江之岸而去。


    喜子知道近路,大家飛了一天也便到了幽江之岸。那個在一朵印象中應該漫天飛雪千裏冰原的幽江之岸,居然已經晴空萬裏,積壓千年的冰川雪海漸漸融化,有了些許抽芽的綠意。


    一朵沉默了。


    冰寒之咒破解便表示著施法之人已亡故。望著一望無際的平原,遠處隱約的青峰綠影,猶記得那山上有個溫泉,熊大勇曾帶著她經常去洗澡。


    雖然恢複了記憶,還是覺得現世的記憶更為清晰親切一些。


    空落落地走在這片曾經熟悉的土地上,已經有了陌生的感覺。這裏的風愈加溫暖,身體反而愈加冰冷。


    他是真的死了啊,死的這麽徹底。


    連那麽厚的積雪都融化了,連常年不斷的飛雪都停止了。


    來到銀老太住了幾千年的小屋,那個麵容盡毀的醜陋老嫗而今已經不在了,屋裏一切如故卻再沒有她的氣息。


    喜子抱著銀老太縫補一半的鞋子哭了,那是給他做的鞋子。


    樹爺爺居然也哭了,一朵看出來樹爺爺好像和銀老太有一段故事。那是一段她所不知的故事。望著大家各懷心思地擁擠在這間不大的小屋子內,一朵笑了。


    “大家都還活著,真好。”她笑著喃語。


    極琰的目光深深地凝望著她,晴蘿看了一眼極琰便咬住嘴唇低下頭。


    晴蘿在銀老太後院種的菜園子摘了點蔬菜給大家做飯。這頓飯在晴蘿的巧手下,雖然都是蔬菜還是做的很豐盛,可大家都沒吃多少。還是一朵比較沒心沒肺將全部都納入腹中才滿意地拍拍小肚腩。


    夜裏無事,一朵便出去散步,極琰默默跟在身後。一朵指著遠處的青山,對他說,“那裏有個溫泉,很好。還有一隻神獸,很兇猛。那神獸曾經是我的坐騎,我想去喚醒它歸順我。”


    極琰沒有說話。


    “你不讚同?”一朵聲音微凜,透著渾然天成的王者霸氣。


    “朵兒……”極琰的聲音有些哽咽,帶著心疼。


    一朵往青山方向走,極琰還跟在身後。極琰在身後喊了一聲,一朵忽然頓住腳步。


    “你是為了大家才對尊上痛下殺手,對嗎?”


    一朵僵直的背影,白裙飛揚,長發浮動,如一道亙久不變的雪景,聖潔無暇又透著幾分讓人難以親近的冰冷。


    “他不死,死的便是所有人。”一朵淡淡一笑。


    “那麽你呢?為了大家苦了你自己……我的心好痛。”


    極琰柔潤的聲音如一縷清泉滋潤了一朵枯萎幹涸的心靈深處,她忽然好像發泄,好想尋到一個出口好好發泄一通,卻不知如何發泄,便輕輕歎息一聲,笑道。


    “前世我沒有能力護住我的子民,今生斷然不會再讓悲劇重演。他那時入魔了,嗜殺成性也不是傳說,他絕對做得到殺完我們幾個人,再出宮將狐族全部斬殺。在他的骨子裏,有著讓人恐懼的邪念,比前世更瘋狂。你沒見過,他翻手覆滅所有生靈時的殘戾狠絕,簡直比魔魂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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