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數人心目中,曲長負是個有才能也有抱負,但唯獨欠缺了分運氣的年輕人。原本他還年輕,前路很長,隻要加以時日曆練,絕對能成大器,可惜陡然遭遇這樣的難關,怕是人生隻能到此為止了。但如今,所有的人都發現自己居然看走了眼。曲長負不單活生生的迴來了,而且他所立下的功勳,已經足以彪炳史冊。心如磐石者,縱使風雨摧折,是非煩擾,亦可顯赫於絕境之中。此刻靖千江已經暗中離開,悄悄折返京城,預備打西羌和叛黨一個措手不及,而留在平洲的人中,不論官職年齡,最有資格說話的就是曲長負。他官小位卑的時候都沒跟人客氣過,如今混到這個份,自然更加不來那辭讓謙虛的一套,直接說道:“今日請大人們前來,是希望各位能夠整理行囊,帶著家眷與我一同折返京城。”雖然目前京城的戰事還沒有徹底結束,但據曲長負對於雙方實力的估算,等到靖千江一趕過去,也就差不多了。現在最大的問題不再是異族進犯,而是四下人心惶惶,各方勢力四分五裂,急需一個統治者來安定軍心民心。不管這名統治者最終是誰,他都必須向外麵傳達出一個信號,那就是,這個人已經獲得了朝中所有勢力的支持。同時,這些重臣迴到京城,也可以彌補當時皇出逃帶來的動蕩,使得國家秩序逐漸走上正常的軌道。曲長負的這些考量,不用詳細介紹,稍稍一提出來,在場的老油條們就都知道是什麽意思了,互相看看,誰都沒有接茬。過了片刻,一個人說道:“曲大人說的有理,迴京城,那自然是應當的。隻是聽說如今西羌大軍已經攻入城中,不知道我們迴去之前,是否還需要做一些準備呢?”曲長負道:“諸位放心,戰事不會持續太久,而且沿途有軍隊護送。”他頓了頓,說道:“時間緊迫,如果沒有意見,一個時辰之後出發,如果還有什麽想法,請快點說。”曲長負的這種風格有些讓人吃不消,在他強勢的催促之下,其他人也不得不跟節奏,不再相互推脫,飛快地衡量這件事當中的利弊得失。大學士汪鳴索性也站出來直接說了:“曲大人,之前李裳以我全家下的性命要挾,逼迫我偽造先帝遺詔,但是我沒有答應,因為汪某並非貪生怕死之輩。”他道:“如今我關心京城狀況,非是不想冒險,而是想知道,太子、王以及曲大人您,對於西羌之事的打算。”曲長負道:“汪大人言過了。我見識淺薄,怎敢與兩位殿下並稱。眼下對於西羌,也並非我們要如何打算,而是敵方屢屢進犯,若要保家衛國,隻能兵戈以對。”旁邊的另外一名大臣接口道:“西羌習慣了遊獵生活,地域廣闊,對於占領我們的土地興趣不大,他們進犯,非是想要獲取物資。隻要滿足了這個要求,其實敵軍自然就會撤退。”曲長負一挑眉:“哦,大人的意思是,議和?”汪鳴與方才那位大臣對視了一眼,說道:“正是。主要是以目前的形勢來說,國家剛經曆了動亂和入侵,百姓們惶惶不安,也應該休養生息,恢複生產。在這種情況下,久戰不利,倒不如滿足西羌的要求,暫時安撫他們。”曲長負笑了笑,說道:“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希望能夠與西羌議和?”有人起頭,其他人便也紛紛表態,主和的人竟然占了多半。也有一些大臣們咽不下這口氣,堅決不肯通融,支持一戰到底,雙方眼看就要爭執起來,反倒把曲長負晾在了一邊。曲長負看了片刻,沒說什麽,轉身出去了。為了離開方便,他們就在練軍場旁邊的議事廳中,打開門,就能看見外麵正在集結的軍隊。他走到點將台上,對下麵的將士們說道:“當初因為西羌人的進犯,你們隨著先帝避來平洲,如今我們馬就要迴到京城去守衛家園,各位有沒有信心取勝?”下麵的人迴答他:“有!”他們是經過訓練的,迴答的很快,聲音也很齊,但顯得十分機械,毫無發自內心的鬥誌。曲長負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麽。從戰爭開始,他基本上沒有離開過前線,也根本不知道後方的人們是什麽樣子,如今才發現,由於隆裕帝的南遷,已經讓這些人在潛意識裏完全失去了應有的激情與信心。從大臣們到軍人,對於他們來說,逃避和息事寧人,同樣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一支這樣的隊伍,怎麽能夠獲勝呢?他冷冷地說道:“如果身為軍人,骨子裏麵沒有了血性,那便用不著穿上盔甲。不想打仗人趁早離開這裏,幹脆迴家種田去罷!”方才在迴答曲長負的問題時,很多人都懶洋洋地沒在意,直到這時才都愕然地抬起頭來。曲長負高聲道:“你們以為躲在平洲等待著西羌的軍隊撤走就安全了嗎?自先帝南遷之前,西羌已經屢次進犯郢國的邊境,奪下濮鳳、欒陽兩城,南遷之後,更是自潼關過雲嶺,長驅直入,甚至攻破了京城的大門!他們將我們同胞的頭顱挑在槍尖,大聲嘲笑中原人的軟弱,因為確實如此!”“豺狼的野心是沒有盡頭的,如果不讓他們知道失敗和疼痛的滋味,總有一天,平洲、靈洲、瀝廣也同樣會遭到踐踏,到了那個時候,你們還能躲到哪裏去?”身後的議事廳中,爭執的聲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來了,裏麵的爭執的大臣們也走出來,看著曲長負。曲長負不留情麵地說:“不論你們躲到哪裏,那片土地都不再是你們的家鄉,你們會成為沒有家國庇佑的人,讓你們的家人永遠受到欺淩與恥笑!連你們的妻子兒女,都會為了軍人的軟弱而哀歎!”下麵有的人臉已經漲得通紅,有人憤怒地看著曲長負,想要反駁,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麽,隻好攥緊了手中的長槍。曲長負重新轉迴去,冷冷對著剛才那些主張議和的大臣們說道:“自西羌進犯,前線已經犧牲了數萬將士,不聞一人有悔。他們之所以甘願赴死,就是為了自己的親人不再受到羞辱和欺壓,為了你們這些身處後方的同胞可有一片安身之地!”“但諸位先是南遷,再提議和,說到底,非是不相信我們的將士能夠保家衛國,非是認為我大郢不如西羌!若是連這點信心都不存,讓將士們憑什麽犧牲,又為何而戰?”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詢問點將台下神情激憤的將士們:“你們呢?又是否能夠相信自己?我們將性命交付出來,一起迴到京城麵對西羌人,讓他們知道,他們所犯的錯誤不可饒恕,犯我者,雖強必戮!”曲長負道:“你們,能不能做到?”“能!”這一迴,迴答聲響徹整個校場,透出了憤怒與決心。身後沒有一位大臣說話,這一刻,他們感到了久違的震撼。曲長負站在高台上,陽光暈染身上白衣,而他的神情冷峻又肅穆。這世間,有很多事在去做之前都要衡量得失,考慮是否值得,勝算何,唯獨有某些守護的信念,是不容動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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