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長負道:“我是沒病。你幫助宋家人逃離,給我提醒李裳的埋伏,說明還顧念舊情,那麽我想,或許聽說了我病倒的消息,你會來蘇玄,蘇丞相。”蘇玄苦笑道:“我當然會來,這一點你就不用‘或許’了。隻是你我現在是敵對陣營,你把我叫來,不會是想敘舊罷。”曲長負道:“為何要留在李裳身邊臥底?”蘇玄頓了頓,尚未說話,曲長負又說:“你也不必說你本來就是他那一頭的,隻不過念在過往情誼才來幫我。我知道,暗示林憶同我合作,點破齊瞻陷害太子王陰謀的人,也是你。”蘇玄幹澀道:“是。”“如果不是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就算你防備李裳,想把他幹掉,也不會采用這種犧牲自己全部名聲的做法。你……似乎在迴避我。”曲長負一語中的,深目如幽潭,看向蘇玄:“說罷,究竟有何隱情?”蘇玄從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從上一世公然造反開始,他便已有了“即便千夫所指,吾亦欣然往之”的決心,這輩子公然跟李裳站在同一立場之後,朝臣謾罵,同僚失望,他也未曾放在心上。但曲長負是唯一一個點破他臥底身份並詢問他苦衷的人,又是他癡戀兩世的心上人。這寥寥幾句話,頓時激起蘇玄心中愛恨嗔癡諸般妄念。第104章 破膽與君嚐那一瞬間,所有的隱忍潰不成軍,蘇玄不由握住曲長負的手腕,低聲道:“小瑕,你可知道我”心中積攢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卻在觸及到對方略顯蒼白的麵容之後,霎時停頓在唇畔,醞釀出一股苦澀滋味。曲長負道:“你什麽?”三個字,仿佛一根極細的線,一頭係著初見那年的楊柳春風,在他心頭一繞,留下絲絲縷縷的痛楚。姹紫嫣紅瞬間開遍,順便凋零,留不住與不可得,便是一生。蘇玄放開他,低聲道:“我現在還不能說。”曲長負凝視著他,蘇玄實在無法抗拒他這樣的眼神,隻能將自己的原則一退再退。他避開曲長負的目光道:“我隻能告訴你,我確實是有心算計李裳,因為我前世就知道他會造反。現在齊瞻已經死了,李裳對我非常信任,隻要留在他的身邊,我總能找到機會讓他也功敗垂成,等到功成那日……我再來見你!”曲長負輕飄飄地說:“那要是功沒成你就死了呢?要是今天沒有被我點破呢?”蘇玄心亂如麻,十分模式化地迴答他:“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為了公正仁義,古往今來多少仁人誌士蹈死不悔,若是我當真遭遇不幸,那也隻能是效仿之了。”曲長負不由大笑,說道:“話是好話,但我說蘇玄,你是這種人嗎?”他站起身來,果然毫無病態,負手在房間裏踱了兩圈,說道:“咱們相交多年,旁人覺得你斯文內斂,我卻並不如此認為。這種默默為國奉獻的精神並非為蘇相所具備,你有心坑死李裳我是信的,但要說你是為了大義,卻還差著。你造反我倒是信。”蘇玄道:“那憑著樂有瑕對於蘇玄的了解,我最重視的東西是什麽?我能為了什麽?”曲長負道:“如果是原來,我會想你是否要藉此另辟蹊徑,立下大功,這樣李裳事敗,新君上位,你必定是最大的功臣。但現在看你的態度,在意的不像是這個。那如此賣命,不為立功,隻能是……贖罪?”蘇玄臉上霍然變色。猜到這一步,曲長負自己也不確定了,問他道:“你有什麽用得著贖罪的地方嗎?跟誰贖罪?”蘇玄臉色幾變,終於忍不住扶額歎了口氣,無奈道:“見不著你的時候我常常覺得思念,但是有時候跟你多說兩句話,我又十分能夠體會到別人那種對你避之唯恐不及的心情了。你就別問了,趕緊離開這裏,行嗎?”曲長負很少聽他用這種帶點崩潰又帶點無奈的語氣說話,他說道:“我若是不走,或者還有一線生機,我離開之後,這裏的軍隊無人顧守,才是必敗無疑。”蘇玄道:“要不然我替你留在這裏,我可以扮成你的模樣領軍,這你總該放心了吧!”曲長負看了他一眼倒笑了,說道:“不說這話你也要留著。蘇相不會這麽天真吧?以為我特意把你騙來,就是聊上一陣天再放你走?”蘇玄這個人要是當真想做什麽,手段絕對會非常激進而且瘋狂,從他跟李裳聯絡開始,之後種種作為無不是兵行險招,隻把就是已經報了必死之誌。但是曲長負根本就覺得,無論是出於怎樣的原因,蘇玄都根本用不著走到這一步,與其讓他這個不確定因素發瘋,還不如擱身邊看著。蘇玄臉上的表情十分一言難盡,曲長負瞧著他笑了笑,似乎還有幾分得意。他輕拍蘇玄的肩膀說道:“收起你那套舍生取義,內應臥底的把戲,就老老實實在我身邊吧。我活著還你清白,我死了,全軍必敗,咱們大夥正好也就一處埋了。”他揚聲說:“來人!”小端從外麵進來,曲長負道:“拿副鐐銬過來,把這位神醫的雙腳鎖上,就讓他在我這帳子裏待著罷。若吃喝上有什麽要求,滿足就是,別聽他說話就行。”小端看了看這位自己引薦來的“醫師”,表情還有些茫然,曲長負又道:“啊對了,易容也去了,這兩撇胡子看的我眼睛疼。”小端微怔,立刻大步上去,三下五除二揭下了蘇玄的易容,然後驚道:“蘇大人?!”蘇玄:“……端侍衛,久見了。”此刻,他心情之複雜簡直難以言喻。說實話,把人鎖上,關起來,放在自己的臥房裏,可是他一直以來想對曲長負做的事,甚至在一些夢境中還成功過幾迴,隻是到了現實裏始終下不了這狠手罷了。沒想到,現在倒是反過來被曲長負給……囚禁了。這讓蘇玄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小端看著蘇玄的目光也變得不善和警惕起來,不知道他喬裝改扮特意跑過來接近曲長負到底是有何居心。隻不過聽兩人說話,又覺得曲長負和蘇玄的關係亦敵亦友,十分難以捉摸。“就先這樣吧,搞了那麽多陰謀詭計想必很累,你可以在這裏好好休息。”曲長負拍了拍蘇玄的肩膀,說道:“千萬不要打逃跑的主意,我身體不好,經不住氣,要是離了你可怎麽活啊。”蘇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