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打心眼裏沒把外表文弱的曲長負當成一迴事,說完之後也不問他的意願,推了推他的肩膀,催促道:“走吧。”手掌還沒有徹底落在對方的肩頭上,麵前的人就沒了影子,緊接著兩人一起感到後頸疼痛,隨即便失去了知覺。曲長負並沒有殺人的打算,將他們放到一邊,不緊不慢地穿過混亂的街道,迴到了自己落腳的客棧。見到小端,曲長負也不等他問,直接說道:“王來了,現在怕是已經開始同車敕兒交戰,咱們把行動提前罷。”小端道:“少爺的意思是,通知宋家軍,一同攻城?”那就隻能是硬打了,也不知道靖千江帶來了多少人,曲長負顯然不喜歡這麽直接粗暴的方式。他沉吟未答,啜了口茶才道:“小伍呢?”小端道:“他帶著其他人,正在城西綢緞鋪的王富商家中。”曲長負之前利用宗教挑起爭端,不隻是為了給城中製造動亂。濮鳳城商業發達,富戶不少,家中一般都有很多強壯的護衛和家丁。當時他考慮到自己手裏人員不足,如果能將這些人集結起來,這股力量不容小覷。而此刻,因為城中混亂,他們的利益受到了損害,總算是坐不住了,曲長負就派人一一聯絡,許諾日後的經商便利,拉攏了一大批的人。他很快想到了一個主意,說道:“這樣,你現在就想辦法趁亂出城,通知宋家軍行動提前,但是讓他們不要攻城,全都換成西羌軍隊的衣服,趁著靖千江和車敕兒交戰,逐漸混入戰場。”小端走後,曲長負又請各家富戶抽調家丁出來,隱在城門四周,隨時待命。曲長負在城中攪和,靖千江則在外麵廝殺。他手下的這些人馬,並非朝廷所調配,而都是當年先太子麾下的忠心部將和後人,也隨著靖千江出生入死,個個忠誠奮勇,雖然人數不過萬餘,但是戰鬥力很強。靖千江方才聽到曲長負點明自己的身份,已經意會到對方怕是另有了什麽安排,因此並不強取,隻是帶人將車敕兒拖住。打著打著,他微妙地發現,對方加派兵力之後,好像敷衍的比自己這邊的人還厲害,簡直就跟鬧著玩一樣。郢軍這邊的長矛還沒刺過去,西羌那邊的兵就“哎呀”一聲倒了,和一開始就衝殺上來的那些完全不是同一水平。混亂的戰場上,誰都沒有意識到,曲長負已經找來了第三方的演員混入了他們的戰局中,隻在心裏暗自奇怪。車敕兒想要領兵迴城稍作休整,卻被靖千江趁機繞到後方,指揮手下將士撞擊城門。城門之內,土渣碎石開始向下掉落,隻聽巨響連連,驚動了裏麵的西羌守軍。他們正要上去將城門堵住,冷不防卻從兩麵衝出來不少手中拿著棍棒的壯丁,將隊伍衝散。城內的西羌士兵們不明所以,難以聚集,靖千江那邊更是下令猛攻,車敕兒雖然無法看清楚城內的情況,但也意識到發生了變故。他的人無法從靖千江這邊的防線突圍,便不能衝到城門口去阻止郢軍撞擊城門,隻能下令大軍猛攻靖千江隊尾,以求使他騰不出手來攻城。然而這一切的做法收效甚微,隻聽城門轟然倒下,靖千江不懼城內伏兵,領軍一馬當先,悍然殺入。車敕兒大驚失色,連忙喝令道:“快攔住他!”而就在他緊隨其後進入城中,想要追擊靖千江的時候,最為古怪的一幕出現了。車敕兒軍中竟然有不少士兵紛紛倒戈,反過來殺向西羌大軍。這些人正是曲長負示意宋家軍假扮而成,他們身上有特殊的記號,能夠分辨出來敵人和隊友,其他的人可就不明所以了,頓時徹底亂作一團。車敕兒怎麽也沒想到,他竟然有朝一日能在自己的地盤上中伏,當下迴馬便要向城外逃去,這時卻聽一聲斷喝:“哪裏去!”車敕兒一迴頭,便見靖千江手握一支長槍,一人一騎,在亂軍當中奔突而來。他同樣分辨不出穿著同樣服飾的到底是敵軍還是友軍,不能主動進攻,但追擊車敕兒時,上來攔路的一定都是西羌士兵,這點絕對錯不了。周圍箭矢如同飛雨,靖千江長槍揮灑,如入無人之境,所過之處轉眼再無阻礙,車敕兒揮刀劈砍,三招之內,手中兵刃卻被他挑飛在天。靖千江將槍鋒點在了他的咽喉處,冷然道:“認敗,留人。”車敕兒麵色慘白,僵硬片刻,從馬背上下來,單膝跪地。靖千江把長槍一收,周圍將士歡唿之聲四起。尚未等他下令整隊收兵,便敏銳地從一片嘈雜人語裏,分辨出了幾聲清脆的擊掌之聲。靖千江霍然迴眸。隻見曲長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就站在離他不遠的蕭肅沙場中,秀頎的下頜微微揚著,唇畔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正閑閑擊掌,風采無儔。清冷又矜貴,正是無數個夜晚魂牽夢縈的模樣。眼中驀地一酸,靖千江翻身跳下馬來,一把將手中長槍擲下,奔到曲長負麵前。他竟不管此時三軍將士在側,凝視對方片刻,驀地伸出手來,將他緊緊擁入懷中,下頦抵在曲長負的肩頭。“你沒事。”靖千江啞聲道,“太好了……”然後那些正在被一一押起來帶走的西羌俘虜們,就目瞪口呆地看見,郢國這個方才還威風凜凜大殺四方的王,這時竟然毫無形象地哭濕了曲長負的半邊肩膀。*“唉,托你的福,我實在是已經很多年都沒有被這樣名副其實地萬眾矚目過了。”等到兩人總算可以獨處的時候,曲長負換了件玉色的常服,手上薄薄的文書卷成個小筒,在掌心中輕敲。他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揶揄道:“王真乃性情中人也,如此傾情一哭,當可成名。”身後屏風內的水聲停了,熱氣氤氳,靖千江已經洗去了一身血汙,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