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長負卻是一笑:“沒法反駁?我了解你,因為咱們本就是同樣的人。上一世我幫你,我跳崖,皆是為了我自己,從頭到尾都跟你沒有關係。”他一轉身,衣袂飛揚:“我們迴不去了,也不值當迴去,前塵如何,盡忘罷!”*太子這個位置,不好坐。齊徽生長於深宮的刀光劍影之中,每一程走來,都是步履維艱。但同樣,世間之人窮盡畢生所追求的名、權、利,他都唾手可得,被萬千人景仰注視,顯赫無比。於求而不得之苦,從未識得其中滋味,今日方知,竟是心痛至此。他看著曲長負轉身離開自己,他的身姿挺的那樣筆直,又那樣淡漠,燦爛暖陽照在一襲青衣之上,仿佛也隻剩下了寂寞。他覺得胸口一陣鑽心的疼,這人說話總是七分真,三分假,仿佛真心,又太過驕傲。誰又真的可能無堅不摧。非得一路跌跌撞撞,頭破血流,才能學會痛了也不說,傷心也不顯露,站在那裏,冷硬的似乎不需要任何感情。為什麽當年不懂這些呢?齊徽不想再看曲長負的背影,猛地轉過身,隻見宋彥朝著自己走過來。看到他的時候,宋彥臉上露出一抹驚訝之色:“殿下,您……”齊徽抬手一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落淚了。他不語,將眼淚擦去,開口時仍是平時平淡的語調:“俊才,近幾年可曾有過你父親的消息?”宋彥還在因為看見齊徽落淚而震撼,不提防他又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怔了怔才道:“沒有啊。殿下,父親即便想要與家裏的人聯係,也必然是先將書信通過東宮暗衛之手,這點他自然不會違背。”齊徽頷首道:“孤明白。隻是隨口一問,你也不必緊張。”這次,他一定要好好關注黎秋河一事。畢竟他與曲長負之間的關係已經脆弱到經不起半點折騰,但齊徽並不願放手。宋彥沉默了一下,試探著問道:“方才臣見殿下在同臣的表弟交談,此時您神色有異,不會是他冒犯了殿下罷?”齊徽不欲多說:“他沒有。此事你不必管,下去罷。”宋彥退下之後還忍不住在心裏思量,宋家的整體立場雖然中立,但他身為東宮侍讀,自然是將寶都壓在了齊徽身上。齊徽近來舉動頻頻有異,上迴病倒,據說是為了什麽死去的心上人,這迴竟然會在曲長負跟他談話之後落淚,難道是曲長負給他提供了那位“心上人”的消息?可剛才自己出言試探,齊徽說到“他沒有”那三個字的時候,語氣分明十分柔軟。宋彥的腳步停住,忽然想起之前京城中“三王皆傾心曲郎”的傳聞,他平素對這些無聊的流言從來不感興趣,然而這一迴……他這個表弟,素來招人稀罕的很。莫非當真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狀況發生了?*待眾人休整完畢之後,晚間在草原上舉辦了盛大的宴會,第二日,遊獵正式開始。草場外圍搭了一座高台,視野開闊,以供眾人在台上觀賞下麵的人比拚騎術、箭術與打獵。隆裕帝放眼望去,隻見草上林間獵物豐美,馳騁在其中的兒郎個個驍勇,隻覺得心情甚佳,笑對著梁國使臣李淳說道:“聽聞梁國四季如春,這樣的秋日蒼茫之景,三皇子怕是不常見到吧?”李淳欣然道:“正是。見慣了萬物萌生,百花絢爛,如今草木枯黃的蕭瑟秋容,真是別有一番風味。怪道人言郢國文墨昌盛,日日對著這樣的景色,難免思緒無窮啊。”他這話說出,周圍的郢國臣子笑容都不覺僵硬。兩人在這裏打機鋒,隆裕帝顯擺郢國一年四季分明,秋天更是豐收結實的季節。李淳便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用春秋對比,暗喻梁興兩國,一個生機勃勃,一個枯寂蕭瑟,把話堵了迴去。他是梁國皇子,身份尊貴,這樣一來一往,隆裕帝雖然心中不快,卻也不能說什麽,隻笑了笑,心裏卻難免憋氣。這時便該有人解圍了。曲蕭在旁邊說道:“三皇子這話說的未免太過謙虛了。我亦聽聞梁國多才之士亦是甚多,三皇子更是自小拜大儒蔣方從為師,對於您的才學,本相十分向往,不知道是否可以見識一二呢?”這就是要文比的意思,曲蕭十分了解隆裕帝的心意,知道他正好想要藉此爭一口氣。果然這個提議說出,得到了皇上的讚賞。隆裕帝欣然道:“曲卿所言甚是。朕看,各位不如便行令聯詞一首罷,日後譜曲傳唱出去,也是一番佳話!”李淳笑了笑:“可以。”雙方用的是詞牌,至於內容上的限製不多。隆裕帝開題便吟了“盡登臨憑高,金章貴,萬歲來”,隱隱有自傲之意,接下來兩國一人一句,由眾人往後接續。結果讓他們驚詫的是,梁國來的使臣,不光文學造詣極高,而且對於郢國的詞調曲律十分了解,每一句都對的迅捷而且工整,半點不落下風。最氣人的是,隆裕帝的開頭本來是意氣風發,但郢國的人想把詩句寫的昂揚向上,梁國這邊就一定得說出些不吉利的句子來貶損。兩邊較勁,隆裕帝的臉色也越來越沉。快到結尾的時候,隻聽梁國皇後的弟弟萬關奎吟道:“心高誌短,見淒清、黯淡金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