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下午三點, 許昕華知道她大哥二哥這會兒肯定還在家裏,準備晚上要賣的飯菜,所以也不必費勁去他們經常擺攤的地點蹲人, 就讓鬱白文直接送她迴去。


    房東夫妻已經歡天喜地迴家去取材料了。他們也沒想到小姑娘這麽爽快,難得自家趕著用錢,小姑娘也沒怎麽壓價,談妥的價格比他們預計的公道了不少,自然擔心夜長夢多, 態度比許昕華還要積極,約好了半小時後在房產局碰頭,兩口子很難得的打了輛車迴家。


    當著外人的麵, 鬱白文沒說什麽,但是上了車, 卻難免遲疑的問許昕華:“你真打算鋪子過戶到你哥名下?”


    許昕華打趣道:“要不然你給我放幾天假, 我迴去辦身份證?”


    鬱白文還真的在思考給她批假的可能性。剛開始聽說小許要買鋪子, 鬱白文是讚同的, 店鋪無償給她哥用沒關係,他們兄妹感情好,不在乎這點利益,再說她小姑娘也不花不了多少錢, 存銀行利息還不高, 買個商鋪就當投資了, 現在東西漲價快, 放個兩三年店鋪肯定也跟著漲, 比存銀行吃利息強多了。


    可是把產權放到她哥名下就不一樣了,兩間鋪子,幾萬塊錢,放到哪裏都不是小錢,小許再能幹,不也累了快一年才攢下這些錢的嗎?萬一她哥或者她嫂子見利棄義,霸占了商鋪,房產在他們名下,打官司都沒用,她這錢就等於打水漂了。


    鬱白文自認年長幾歲,有必要提醒一下小許。


    兄妹感情再好,涉及到金錢誰也說不準,尤其是幾萬塊錢,她哥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就算他們不為所動,她兩個嫂子呢?


    嫂子對小姑子可沒什麽情分。就拿他三姐來說,他姐平時多大方啊,手裏有錢,給他買東西,請朋友吃飯逛街,從來不在乎價格,但就因為結了婚小姑子經常迴娘家吃喝,還喜歡從娘家父母身邊順東西迴婆家,他姐跟姐夫感情那麽好,都不知道吵了多少架,可以說他姐和姐夫唯一的矛盾就在小姑子身上了。


    鬱白文也想不明白,他姐不缺這點東西,小姑子也沒有吃她的喝她的,人家就算每每空手迴來,也是找的自己爸媽,姐夫父母有錢,願意補貼女兒,不介意女兒女婿在家白吃白喝,他姐怎麽就能氣成那樣?


    但他至少清楚一點,嫂子和小姑子天生不對盤。他姐一個不愁吃喝的人,麵對小姑子都小氣成那樣,小許的嫂子窮慣了,誰知道她們會有什麽心思呢。


    所以,鬱白文覺得,工作再重要,也不能眼看著小許的血汗錢打水漂,遲疑許久還是點頭道:“要不你迴家一趟吧,深市那邊……不行就推遲幾天,等你迴來再開張。”


    深市開店,鬱白文自己是走不開的。許昕華也是這兩個月才知道,他開店前和鬱父做了約定。鬱父認為鬱家的根本在工廠,鬱白文要接他的班,也必須把重心放在工廠,所以店鋪一旦進入正軌以後,鬱白文就那麽爽快,把門店的擔子全交給許昕華了,這麽做不僅是信任她,也是為了兌現對鬱父的承諾。


    這段時間,他們為了去隔壁城市開店計劃而頻繁出差,鬱父大概是覺得鬱白文的心思偏了,所以在他們準備在深市落戶的時候,當著她的麵前敲打了鬱白文幾句,大意就是這點小事用不著他(鬱白文)親自操持,都放心交給她就行了。


    許昕華乍一聽這話還有點受寵若驚,以為鬱父慧眼如炬,認定她比鬱白文還能幹,所以放心把所有事都交給她。當然許昕華的迷之自信,並沒有維持太長時間,她自認確實有幾把刷子,但還沒來得及在鬱父麵前展示呢,上次為工廠清倉不過是小試牛刀,鬱父不可能這麽快透過現象看到本質的,於是她在離開鬱家後,找鬱白文試探了幾句,沒費什麽力氣就知道了他們父子的約定。


    這次深市的分店開張,就隻能全靠許昕華指揮,鬱白文不可能天天往深市跑。許昕華也終於明白,難怪鬱白文第一次帶她去深市,就急著把她介紹給高飛,估計早就知道老爺子要盯著他了。


    所以,許昕華是真沒考慮過休假,她迴去至少要耽擱上一周,路上又沒手機和電話,沒辦法遙控指揮工作,那這一周基本上做不成什麽正事,深市要多承擔多少花費,店鋪和房租提前這麽早都租好了,還有十幾個業務員全在那邊辦事,又不能叫他們一下子全迴羊城等消息,他們在深市衣食住行樣樣都要報銷,她哪裏走得開?


    許昕華知道,鬱白文同樣清楚這一點,畢竟他是老板,她離開幾天造成的損失,全都是由他承擔的,要不然他也不會猶豫半天。


    但正是因為他清楚,還能這麽決定,許昕華多少有點感動。


    鬱白文一直都很關照她,許昕華以為這種關照更多的,是因為她的作用大,用“籠絡”這個詞可能不太好聽,但許昕華覺得這是一種相互的需求,她需要借住鬱白文的平台,而鬱白文也需要她的幫助,他們關係走近一點對雙方都有好處。


    可以這麽形容——論親密度,他們絕對是老鐵的關係,有些她能對鬱白文說的事,都不一定會對她哥和沈知年他們提;不過要談感情的話,許昕華覺得她和鬱白文也就比同事近一點,拋開一起共事的關係,他們也能稱得上是朋友了,但也僅此而已。


    鬱白文外表看起來和老謀深算的鬱父相差甚遠,可他是鬱父的親兒子,許昕華還真不信他沒有學到鬱父的“商人本性”,不然她想要成為大股東的遠大理想,隻要在他跟前努力努力就能實現了,可她每次提到這個話題鬱白文都很機智的推到鬱父身上了,就知道他平時再怎麽笑嘻嘻,每次發工資多給她一百兩百都不在意,核心利益卻不會退讓。


    不過,生意人現在都願意承擔幾天不能開張的損失放她迴家了,說明她在金主爸爸麵前已經算是很好的朋友了吧?許昕華是這麽想的,畢竟她已經說了不迴去,他完全可以睜隻眼閉隻眼。


    主動叫員工放下工作去處理私事的老板?不存在的。


    事實上鬱白文不僅是主動叫許昕華迴家,見她沒當迴事,笑嘻嘻的說不用時,反而更加不放心,越是上趕著勸她迴去,“是不是除掉買商鋪的錢,不夠迴家?不用擔心,我這裏有錢……”


    “我不是,我沒有……”


    看她完全不當迴事的樣子,鬱白文簡直上火,一不留神就說出來了,“你個小丫頭在我麵前小算盤打得那麽精,這次怎麽就完全不考慮後果?”


    許昕華目瞪口呆,沒想到金主爸爸居然是敢於說實話的真勇士,他就不怕她懷疑他挑撥離間?畢竟她和許大哥許二哥才是親兄妹啊。


    看到許昕華難以置信的眼神,鬱白文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清了清嗓子補充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有點不放……”


    “不是。”許昕華也不想他尷尬,一副沒聽懂的模樣,“鬱哥你說的什麽後果?”


    許昕華這一打岔,鬱白文很快想到了理由,他當然不能直接說親哥也未必可靠,就拿許大嫂說事。


    以前為了坦白自己的來曆,許昕華狀似不經意的抱怨過許大嫂胡攪蠻纏,不然她舒舒服服的在家呆著,才不想跑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工,鬱白文對許大嫂很有印象。


    鬱白文想著,小許就是隻小狐狸,他家老爺子都說過,估計沒幾個人能在她手上討便宜,她大嫂到底是有多強悍,才能讓小狐狸躲她都躲到羊城來了?他相信把許大嫂搬出來肯定有用。


    許昕華看他是真的很關心,連許大嫂都考慮到了,心裏感懷,臉上還是笑道:“連鬱哥也覺得我哥最後都要聽嫂子的?那你以後結了婚,是不是也都聽媳婦的?”


    鬱白文本來還正義凜然的想點頭,聽到後半句就點不下去了,忙否認道:“我怎麽會是這種人。”


    “嗯,我相信鬱哥,也相信我大哥二哥。”


    “這個……”鬱白文還想勸,隻是一時找不到理由了,又見許昕華笑著道,“我知道鬱哥的擔心,你也是怕萬一我嫂子她們胡攪蠻纏,我大哥二哥也扛不住。但是也無所謂啊,我是因為看他們這麽辛苦攢錢開店,才想著幫一把,要是他們開了店反而沒心思做生意,總想著怎麽占我的便宜,那也隻能占這一次,往後我賺再多的錢,都跟他們沒關係。”


    許昕華說的絕對是心裏話,要不是鬱白文實在關心,她也不打算說,這種想法放到她上輩子很普遍,放到現在卻是“驚世駭俗”了,因為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幾乎都被灌輸了一個概念,幫襯兄弟就等於孝順父母,父母長輩從小就這麽教育的兒女,被洗腦也在所難免。


    就拿身邊這些打工的年輕人舉例,大部分女孩子出來打工都是抱著“攢錢給哥哥娶媳婦”“賺錢供弟弟讀書”的信念,而且普遍都是鼓勵、讚揚的聲音,卻沒有一個男生是為了“給姐姐/妹妹攢嫁妝”而出來賺錢,要是真有男生這麽說,絕對不會有人誇他做得好,隻會笑話他蠢。


    男女地位的不對等,在這些小細節上體現的淋漓盡致,許昕華要是直接說“我有錢絕對不幫兄弟”,肯定會被人戳脊梁骨,所以她都是藏在心裏的,也就是鬱白文表達出了“她更應該為自己著想”的意思,再加上平時的相處,也沒發現他有歧視女性女性的傾向,所以許昕華才說了句心裏話。


    說實話的效果也很顯著,鬱白文終於放心了,他之前不好說得太明白,其實也是擔心她像那些被過度洗腦的女生一樣——他們廠裏就有不少,明明看起來挺機靈的,結果加班加點賺了點錢,自己舍不得花,全寄迴去給父母,最後父母攢給兄弟用,她們得了幾句誇獎就喜滋滋,覺得自己是家裏的功臣了,還特別看不起其他賺了錢都花自己身上的姑娘,背地說人家“自私自利”。


    要鬱白文說,這些傻姑娘分明是在給別人當牛做馬,倒是當出優越感來了。


    謝天謝地,小許一點都不傻,她還是挺精明的。


    鬱白文這一路上為許昕華操碎了心,結果迴到家屬樓,堅決不同意的人反而變成許家兄弟了。


    許昕華說已經交了定金,不買人家房東不退,這下連許二哥都跳腳了,“五千塊?有錢也不是這麽花的啊!”


    平時大事小事都是許大哥做主——他自認的。但是這會兒,許大哥覺得自己也做不了主了,搓著手道:“打電話問下爸媽怎麽說吧。”


    許二哥卻一把拉住他,“爸媽可是在村長家接的電話,保不準電話接完,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因為心情還沒緩過來,許二哥說話就沒有平時那麽有水平,“要讓大嫂和我媳婦知道了,事情還怎麽搞?”


    許大哥腳步一頓,自己媳婦什麽樣,他比誰都清楚,以前是家裏窮,她能計較也計較不了多少,可現在一間鋪子放他們名下,她才不會管誰出的錢,絕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東西要過去。


    放棄了征求父母意見的打算,許大哥也沒辦法了,“那怎麽辦?”


    許二哥皺眉琢磨著,許昕華卻好像事不關己一樣,悠閑的提醒道:“我跟房東約好了三點半之前在房產所碰頭的,再不過去,他們說不定就帶著押金迴家了。”


    一提到那五千塊莫須有的訂金,兄弟倆更著急了,他們累死累活幾個月也才賺這麽點錢啊,改天真要好好說說小華,賺點錢多不容易,哪能說給就給別人,萬一房東帶著錢跑了怎麽辦?


    鬱白文不淡定的看了許昕華一眼,心想難怪她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原來早知道他們會是這個反應。


    在五千塊的壓力下,許二哥很快想到了辦法,他想讓鬱白文做個見證人,寫個聲明鋪子還是許昕華的,他們租她的店鋪,每個月付給她租金。


    鬱白文忍不住問:“為什麽不直接寫借條?”就當這鋪子是小許借錢給他們買的,欠條總比沒什麽意義的聲明強吧?


    許二哥愁眉苦臉:“幾萬塊錢,我們賺多少年才還得清啊……”


    許大哥點頭附和,他們本來隻想攢錢租店麵的,哪知道妹妹這麽厲害,不聲不響就要買個鋪子迴來,他們目前沒想過在羊城定居,還是以前的目標,賺點本錢迴去縣裏做生意,再買個房子把全家人接進城裏過日子,所以羊城的鋪子他們就算買得起也用不著啊。


    但是妹妹就不一樣了,他們剛來羊城那會兒,還覺得過兩年妹妹迴縣裏嫁人,就算混出頭了,現在才慢慢發現自家妹妹在大城市都毫不遜色,再加上服裝店的生意越做越大,都要到其他城市開店了,老板根本離開他們妹妹,保不齊她以後就是羊城人!她把鋪子買下來收收租金,以後他們迴家了,鋪子還可以轉給別人租,反而比把錢存銀行吃利息劃算。


    鬱白文一時也沒轍了,側頭看著許昕華。


    許昕華料到說服他們要一定的精力,但沒想到他們糾結的是所屬權問題。這間鋪子既然打算送給他們,她就沒想著要收迴的,更不會要收他們的租金。許大哥和許二哥現在是才來羊城沒多久,才會想著迴老家住,等城市建設越來越繁華,賺的錢也越來越多以後,他們就該想要留下來了,這間商鋪對他們不會沒有意義的。


    看著他們愁眉苦思的模樣,許昕華才道:“要是你們不嫌我不幹活的話,我倒是有個辦法,這鋪子落在誰名下都沒有影響。”


    “什麽辦法?”鬱白文和許大哥許二哥異口同聲,他也想知道小許還能怎麽解開這局。


    許昕華就說了她入股的事,這間鋪子就當是她的入股金額,以後飯店要發展要開分店,資金不夠她都可以提供,但她的工作重心還在女裝店,不會插手飯店經營,最多偶爾給他們一點意見,“至於分紅的話,我不幹活,就少分一點。”


    “那怎麽行?你出的錢比我們出的力還多,要分也是你多分一點。”許大哥覺得妹妹這個建議不錯,有句話叫“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現在他們兄妹三一塊幹,總比他們兄弟倆更強。


    許二哥也點頭,他現在還不知道控股權的重要性,隻是想想妹子一口氣拿出好幾萬,三五年裏能把她的本錢賺迴來就很不錯了,再不給她多分一點,這不是讓她吃大虧嗎!


    許昕華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沒有再和他們討價還價,總結道:“那就給百分之十和爸媽,剩下的咱們平分。”許父許母那份就算是給他們預留的,反正她不會要。


    許大哥和許二哥也是孝順的人,聽她這麽說還有點無地自容,妹妹都想到了給爸媽分錢,他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自然是忙不迭的點頭了。


    終於達成協議,兄弟倆也才後知後覺的有了要開店的激動,頭一次不用許昕華勸,兩人已經決定今天晚上的生意不做了,他們要跟許昕華一塊去交錢,辦完手續正好去他們的店鋪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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