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寒刃死了


    他棱角分明的俊臉透著些許蒼白,微微泛著淡藍色光澤的黑眸悠然一凜,靜謐的細雨中傳來捏碎翠瓷的聲音……


    殘月知道他惱了,心下微怵。眸光掃見他捏緊的拳,指縫間溢出雪白的藥膏,有殷紅的血漫過,一滴滴砸在青石磚麵上。


    她眉心微跳,心底掠過絲疼。從藥膏散出的淡淡清香,她知道那是冰肌玉露膏,對傷口有極好的愈合效用,不會留下絲毫傷疤。她的臉……長而深的傷口,依然泛著燒灼的痛。


    “如果朕告訴你……”他俯下身子與她近在咫尺,她慌亂低下頭,他修長的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他字字清晰,語氣輕緩卻透著逼人的尖銳,“他死了,你打算怎麽做?”


    “你殺了他!”殘月抽了一口冷氣,幹澀的眼瞬即蒙上一層水霧。


    “你怎麽可以殺了他……”殘月哭著大喊,胡亂地捶打他,不知是憎恨他的絕情,還是懊惱自己又連累他人。她的拳頭本無力,他卻痛得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捏著她下巴的手猛一用力,痛得殘月蹙緊眉心,朦朧的淚眼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聽到他憤怒的低吼。


    “不用這麽痛徹心扉,你大可隨他去!”他一把甩開殘月,丟了另一手掌中的陶瓷碎片,頂著細雨大步離去。


    殘月哭著撲倒在坐榻上,抓緊榻上錦緞薄被,模糊的淚眼浮現寒刃那張俊逸卻總是毫無表情的俊臉……


    “殘月,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玩的泥人麽?”他拿出兩個幹巴巴掉渣的泥人。


    “殘月,這次任務太危險,我替你去。”話落,他身形一閃,在她眼前消失。


    “殘月,等主人迴來,你就說是我不小心燒了主人的朝服。”


    後來,寒刃遭到一頓毒打,她非但不知感激,還全無負罪感的在一旁添油加醋。


    “殘月,你的手受過傷,用長劍不方便,這把匕首給你……”從那之後,她的武器便是一把花紋匕首。


    關於寒刃的記憶,本不被她重視的點點滴滴,不知怎的一股腦全部記了起來,好像蛀蟲般啃噬她的心……


    “你哭什麽!”靈伊來收拾地上碎片,掃了眼哭得悲淒的殘月,神色厭惱。


    “寒刃……死了。”


    “什麽時候的事。”靈伊頓覺腦子“嗡”了一聲。


    “他……他剛才說的。”殘月哽著聲音,淚眼迷蒙地看向靈伊,“因為我啊,他是為了我偷雪蓮,像我這種人根本不配他做這麽多……”


    “你不是厭惡他嗎?死了更好!你不用煩了,也不會有人整天粘著你了!”靈伊憤怒地吼起來,冷豔的美眸隱現水色。


    殘月兀地沒了聲音,隻剩眼淚撲撲滾落。


    世界突然變得安靜,隻有細雨敲打萬物的聲音,心頭的鈍痛堵塞了喉口,唿吸變得異常悠長……


    “他不會怪你,你也毋須自責。”靈伊仰起臉,努力深吸口氣,總算忍住眼中酸澀。


    繼續收拾碎片,卻不慎劃破手指,看著雪白指尖的血珠,不由歎息。


    “這就是……我們的命運。怪隻怪他和你一樣,除了效忠主人,多了不該有的感情,自食惡果,咎由自取。”


    殘月悶笑起來,淚水流入口中,又鹹又澀。


    她愛雲離落是咎由自取,難道寒刃也是?她做不到雲離落的冷血絕情,不管她做什麽付出多少,在他眼裏全部都是理所應當。


    寒刃不同,他們身份相當,寒刃沒有責任對她一再付出,甚至賠上性命,她無法安慰自己。


    門口卷過一陣風,一道深藍色的身影閃過。


    靈伊警惕地瞪過去,殘月淚眼朦朧隻能看到一道高頎秀挺的身影……


    “殘月……我帶了你最愛吃的梨花糕。”他拿出護在懷裏的土黃紙包,殘月鼻頭一酸,眼淚更加洶湧。


    “寒刃。”她居然撲向他的懷抱。


    他淋過雨潮濕的衣服,粘著她的側臉混了溫熱的眼淚。


    寒刃當場愣住,清朗的明眸噙滿驚愕,好像石化了般,保持遞紙包的姿勢一動不動……


    怎麽迴事?殘月居然抱他。


    大腦變得遲鈍難以運轉,隻剩一片空白。


    “咳咳咳……”靈伊幹咳幾聲,“還是跟以前一樣,莽莽撞撞,凡事不搞清楚狀況。”


    雖是埋怨,靈伊那對好似千年不變的冰眸,浮現一抹清淺的笑意。


    斜風細雨,落花紛飛。青煙幾許,落淚聲垂。


    殘月瀲灩的水眸映著寒刃蒼白的清雋臉龐,她怨怪的口氣略顯哽咽。


    “不過一包不起眼的廉價糕點,何必裹在懷裏護著。春雨雖微,卻格外寒涼,若染了風寒……何必因小失大。”


    寒刃聽出殘月語中的關懷,亦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欣悅之餘不免心疼。


    殘月一向驕傲得像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在別人眼中她是沒有自知之明妄自清高。


    可在他眼裏,她就像個女神般聖潔高貴,根本不會因她毀了臉施了貞刑而褻瀆分毫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我覺得很寶貴。”他像個大男孩神色有些局促,“你又不是我,你不會清楚。”


    殘月心頭一酸,滾燙的眼淚差點又衝出眼眶。


    她從不在乎別人對她高低貴賤的評價,唯獨隻在乎那個人怎麽看她。


    可惜……他隻當她是卑微的一粒沙。


    “連我都討厭我自己,你又何必錯把魚目當珍珠。”她落寞的聲音失了往日矜貴的靈魂,低廉得讓人心酸。


    寒刃正要說什麽,被殘月打斷。


    “你看你身上有股血腥味,定是淋了雨傷口又滲出血。我幫你上藥。”


    寒刃受寵若驚,連連推辭,被殘月硬按在坐榻上。


    “又不是沒幫你上過。”


    寒刃低下頭,不再推辭,卻紅了整張臉。


    那時候,他們都還小,後來都長大了,他就不讓殘月再幫他上藥。


    何況……主人也不允。


    殘月去櫃子裏找藥膏,這才發現根本沒有丁點藥。


    想起早上雲離落送藥膏來,想必他知道梨園沒藥。


    她對寒刃尷尬笑下,“原來沒藥了。”


    “這不有藥麽。”靈伊抓著一大包草藥進來,放在瓷盅內開始搗。


    “哪來的?”殘月問。


    若雲離落有吩咐下來,她的臉早就在她昏迷時上藥了。如今也隻能挺著疼痛自行愈合,想必他是鐵了心不再管她。


    梨園會被孤立,沒有禦醫,也不會再分藥物過來。


    “禦藥房什麽都有。”靈伊冷漠的聲音總是不屑。


    “有你在,梨園缺什麽少什麽,都不用擔心了。”殘月失笑。


    靈伊原先經常潛入各個大人府中偷取奏折,一向神不知鬼不覺來去無蹤,她還給靈伊起了個“妙手神偷”的綽號。


    短暫的一笑隨即消散在殘月落寂的眼角。


    寒刃寬闊的後背,精壯的麥色肌膚上,泛著血水的紅腫鞭痕觸目驚心。


    殘月熟稔地給他上藥,心下五味雜陳。


    不知是怨恨雲離落的殘忍,還是自責,還是抱怨寒刃總是這般癡傻。


    “上次給你上藥……還是四年前。”她也不知為何會提起這事,許是想分散自己的心緒。


    “我幫你執行任務迴來。”寒刃的眼角蘊著絲笑,隨即消散,年少不知愁的美好時光已望塵莫及。


    “你中了五刀,滿身是血,我還以為你要死了。”想到當時哭著喊著跑去找靈伊的窘態,殘月不由搖頭失笑。


    “你第一次良心發現,親自給寒刃上藥。”靈伊一邊搗藥一邊說。


    “後來……”殘月的聲音猛然消弭。


    後來……被雲離落看到,當場震怒,說:身為影衛,若連自行敷藥的本事都沒有,不如咬破舌下毒囊死了算了。


    尖酸刻薄的話,讓他們頓時無地自容,卑微低頭謹記教誨。


    寒刃自那之後再沒上過藥,受了傷就硬熬著傷口自行愈合,最後留下滿身傷疤。


    凝雪曾說:“主人的憤怒有些曖。昧不明,昨日還吩咐她給風吟上藥。”


    殘月年少不懂何為曖。昧,凝雪有些惱,說:“男女授受不親懂嗎?這話隻是對你而言,我們都不是女子,隻是殺手!”


    “有人來了。”突然,靈伊警惕地瞪向院門。


    話音方落,林嫣若帶著一幫人,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進門。


    看到座榻上殘月與一赤露上身的男子盤腿而坐,她譏誚地冷笑一聲。


    “光天化日,門窗未掩,當著人前活色生香,與街頭巷間的貓兒狗兒有何差別!”


    隨行來的眾人,漫開一片鄙夷的低笑。


    靈伊搗藥的手微一用力,瓷盅瞬間粉碎,墨綠色的藥汁流了滿桌。


    寒刃忽地穿好衣衫,睨向林嫣若,他那空洞得好似沒有靈魂的冰冷深眸,淡漠的一瞥間,居然嚇得林嫣若姣好的容顏掠過一絲懼色,隻是短暫的一瞬而已。


    她逼近殘月,嬌美的聲音好像淬了毒。


    “貞刑……痛不痛?想必撕開了吧?要不本宮再給你補幾針。”


    眾人掩嘴哄笑,不時口吻鄙薄地私語起來。


    殘月的唿吸開始顫抖,抓緊拳頭,蒼白的臉頰暈開一片羞惱的紅。


    在寒刃麵前,當著一個男人的麵……即便從小一起長大,她亦無顏自若。


    “大膽!見了貴妃娘娘還不下跪!”今日春水沒來,卻是一個年紀偏小的宮女大喝一嗓子。


    靈伊坐在繡墩上,未動。


    寒刃下了榻,直板板地站在榻前,不著痕跡地將殘月護在身後。


    殘月半低著頭,長發垂落,側臉的傷痕半遮半掩,妖嬈的美豔中透著幾許哀婉。


    影衛……隻跪主人。


    即便當前之人身份再尊貴無比,也從不下跪。


    影衛的跪,意味效忠。


    林嫣若徹底惱了,胡亂地指向寒刃、靈伊和殘月,“來人!給本宮把她們統統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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