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昆侖山生活了十八年。我的身世至今是個謎。師父說,他當年是在瀑布下的蘭花叢裏發現我的。發現我時,我渾身赤裸,正被一條花斑巨蟒纏在懷中。但巨蟒並不是要吃我,而是充滿憐愛地拿粗紅的信子舔我的臉。師父據此推測,我是蟒蛇生出來的。也就是說,本來我隻是一條蛇,隻不過在母親的肚子裏突然發生基因變異,由此變成了一個人模人樣的怪胎。當我稍微懂事時,我就對師父的這種說法產生了強烈的質疑。我堅決不認為自己是蟒蛇的種。即便師父後來說生我的那條巨蟒可能是個蛇精,我也不願承認自己是由一條粘乎乎的花斑蛇變過來的。我是人,我有手有腳,我跟師父是同類。可假如我的立場站得住腳的話,那麽,我就納悶了,當初母親為什麽要把我棄置於深山野嶺呢?就算是躲避仇家迫不得已要把我丟下,那也該給我裹件衣服吧,她怎麽可以那麽粗心抑或狠心任我赤裸luo地躺在光天化日之下呢?難道就不怕我被狼啊虎的當點心吞了不成?天下豈有如此狠心腸的母親!話說迴來,即便我不承認那條蟒蛇是自己的老娘,但我還是對它心存萬分的感激。畢竟它沒有吞我。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孩,對於一條蛇來說,是多麽美妙的誘惑啊!但它卻心無邪念。不管怎麽說,它肯定是一條善良的蛇!它以實際行動粉碎了世人對蛇的偏見!正因為此,一直以來,我對蛇族都有種近乎天生的好感,昆侖山上的蛇,不管有毒沒毒,都是我的朋友!

    如今,師父派我下山給他找一株蘭花,盡管我對這個任務不怎麽感冒,但還是慨然領命。畢竟,我也希望師父早日走出失去蘭花的陰影。雖然我對山下世界神往已久,但突然間要闊別昆侖山上那些同自己神交了十多年的花花草草鳥獸魚蟲,心裏多少有些不舍。當然,這隻是個自我掩飾的借口。一名劍客是不可能如此博愛的。這些年來,冤死在我劍下的蒼蠅蚊子不計其數。有時候,我還會拿劍砍樹。昆侖山上有多少樹,就有多少傷口。我之所以拿樹當靶子練劍,主要是因為它們直立的姿態有點兒像人。因此,如果從佛洛依德心理學的角度去闡釋的話,我潛意識裏其實有殺人的欲望。劍客想殺人,是情理中的事。問題是,我表麵上卻恨透了拿劍往同類身上戳。這大概是因為昆侖山上我唯一能見到的人隻有師父吧。如果我心裏想殺人的話,那就隻能拿師父開刀了。但這種弑師行徑實屬罪大惡極。事實上,每當師父拿雞毛撣子砍我腦袋時,我都恨不能拿劍戳他。但這種罪惡念頭往往轉瞬即逝,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父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怎能拿劍戳他呢?

    我想我已經說了許多讓讀者不耐煩的廢話了。從這點來看,我的確不適合寫書,尤其是寫暢銷書。我這個人有時候特別固執,譬如寫什麽勞什子暢銷書,明知不可為而偏為之。其實暢銷書並不難寫,你隻要豁出去一個勁兒地整那些跟做夢似的情啊愛的就行了。我有個哥們特擅長寫這種玩意兒。大熱天嫌屋子裏蚊蟲多時,我就找一篇他的東西來念,不消半分鍾,所有的蚊子便“陶醉”得全抽筋,效果比超市裏賣的“槍神”好多了。問題是我始終達不到人家那種境界。可能是當年幹劍客時落下的後遺症,心裏麵總想著匡世扶危,弄得每迴寫出的東西跟狗屎鞭子似的,聞也聞不得,舞也舞不得!還好老婆如今開了一家花店,生意還不錯,故而經濟上不算拮據。因此,沒什麽負擔的我,便下定決心要把這條沒出息的作家路走下去。就像當年我當劍客時尋找一株幾乎不存在的蘭花一樣,而今,我仍舊咬著筆杆子在追覓心中那片飄渺無望的淨土。

    還是繼續說說我當劍客時發生的那些事兒吧。

    大唐貞觀年間,我的身份是一名劍客,我的任務是尋找一株蘭花。這是一個聽起來有點兒荒誕不稽的任務。尋一株蘭花有必要那麽煞有介事嗎?但是如果你生活在大唐貞觀年間,你就不會對我的任務嗤之以鼻了。在那個年代,牡丹和玫瑰才是花界翹楚,世俗的寵兒,而蘭花則被世人棄之如敝屣。蘭花之所以被冠以幽蘭之名,實屬無奈。因為,在一個崇尚浮華追逐名利的時代,塵世之中根本沒有它們的立錐之地。它們通常深居幽穀,與世隔絕。可自從昆侖山上的蘭花“莫名其妙”一夜之間悉數枯萎之後,普天之下,不論是名山還是野嶺,便再難尋到蘭花的影子了。這也是師父何以讓我往塵世走一遭的緣故。事實上,此番下山,我幾乎是在承擔著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滾滾紅塵,想要找到一株清麗脫俗的蘭花,這是何等的天方夜譚啊!

    下了山,我就仿佛成了一隻被我用劍砍掉腦袋的蒼蠅。我所能做到的就是跟著感覺走。師父臨行時,曾囑咐我下山之後直奔長安城。師父說,在那裏,你將會遇見一位能幫你找到蘭花的人。師父語焉不詳。他的神態有點兒故弄玄虛。師父像個預言家一樣對我說了這麽一句話後,就轉身迴他閉關修行的山洞了,身上還拖著幾根長了綠葉的藤類植物。本來我還以為師父給我送行時會淌幾碗老淚,殊料竟是如此平淡收場。心裏麵老大不痛快。但望著師父佝僂老態的背影,心裏麵還是有點兒酸酸的。盡管師父連長安城在哪個方向都沒告訴我一下,但我最終還是找到了那座雄偉壯觀的大唐都市。事實上,自打我從山林裏鑽出來,一踏上大路,就知道長安城在哪個方向了。大路上車水馬龍,路人摩肩接踵,幾乎所有匆忙的身影都是往長安去的。後來我隨便拉住一個乞丐,為什麽你也要去長安?他先是拿眼白掃了我一眼,然後很深沉也很莊嚴地說道,因為那兒有我的一個夢!我不禁感慨紅塵中人的浪漫情結,連一個乞丐都能執著地追求自己的夢,實在叫人欽佩。於是在前往長安的路上,我便同這個乞丐拜了把子。

    乞丐兄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他說他平生無甚愛好,就喜歡吃。他的夢想就是吃遍天下美食。此番去長安城,也是為了吃。因為天下美食都匯聚在長安了。由於他老喜歡把吃說成“切”,所以我就喊他“老切”。他也欣然答應,認為沒有比“切”更能體現他的個性了。

    老切雖說是乞丐,但肥頭大耳,滿麵紅光,營養明顯過剩。這說明在大唐貞觀年間當一名乞丐還是很滋潤的。隻是這家夥穿著方麵不甚講究,寬袖大袍皆綴滿了補丁。有不少補丁還是“碎花”的,明顯來自於女裝。經過我一番追問,老切笑眯眯地交代了個中原委。原來這些“碎花”補丁都是他的情人為他縫上去的。老切轉了轉身子,頗為自豪的笑道,我衣服上有多少補丁,就說明我有多少個情人。我湊上眼睛細數了一下,反正兩隻手掰完了三次都沒數過來,這說明老切的情人至少有好幾打!師父曾教導我“人不可貌相”,此番我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不過,這至少還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在大唐貞觀年間,女性資源明顯“供過於求”。

    老切不但“摘花”厲害,見聞也實在了得。天下事不論發生過的還是沒發生的,他皆了然於胸。有一迴,他掐著指頭神神秘秘地告訴我,過不了幾年,牝雞就會蹦出來司晨了!我問他何以知之,他說此乃陰盛陽衰,大勢所趨。當時我不怎麽信,不過現在迴想起來,老切簡直就是神啊!他竟然在大唐貞觀年間就算出來日後的武後之亂,實在了得。他要是活在當下,光炒股票和買彩票就夠他發的了!這種人,不論放在哪個年代都是個活寶。遺憾的是,我當年並沒有把老切的話當迴事。尤其是當我問他天下還有沒有蘭花時,他竟斬釘截鐵地迴了我一個“no”,我就更不打算把他的忠告放在心上了。

    老切說,如今蘭花逆時背運,是很難找到滋生的土壤的。你想找蘭花,無異於井中撈月。哥們兒勸你還是乘早收心。

    但為了成全師父,我不打算收心。既然師父讓我下山找蘭花,就說明山下還是有蘭花存在的可能。師父對我從不打誑語,所以我堅信在長安城裏一定可以找到蘭花。老切對我的執迷不悟表示了相當的惋惜。老切說,早晚你會吃虧的。但我卻一笑置之。作為一名劍客,豈能臨陣畏縮?!

    老切卻搖頭低歎,這年頭,劍客這行可是個冷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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