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陶子謙一正臉色,眼中依稀有淚花泛起:“李兄,咱們當年可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你更救過我命。如果還是這樣國舅長國舅短的叫,可別怪我翻臉了。”


    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臉,李源也有些感歎。陶子謙貪得無厭,東漢未分裂時候,小陶相的“三貪”之名就遠近聞名。太後執掌南漢朝政後,他更少了掣肘,行事越發肆無忌憚,即使李源遠在雙山關一代活動,也時有耳聞。對於這個曾經的患難之交,李源本來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但看到陶子謙誠摯的臉,想起兩人曾經的同生共死,他心下也是一軟,歎了口氣道:“陶兄說那裏話來,其實當年要不是你用車前草解了眾位兄弟的瘟疫,黑甲軍早就煙消雲散了,要真說欠賬,是我李源欠你太多。”


    他一向恩怨分明,即使心如死灰,也不願占了陶子謙的便宜。


    聽他如此一說,陶子謙眼睛一亮,大笑道:“李兄這樣說就見外了,咱們還分什麽彼此?來來來,喝酒!”說罷,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席下眾人紛紛讚道:“國舅爺海量,國舅爺豪氣,國舅爺果然恩怨分明,和李將軍真是情重薑肱……”一番馬屁後,這些人更不閑著,紛紛上前敬酒。


    李源本就愁苦,也是來者不拒,酒來杯幹。酒過三巡之後,人也有了些醉意。


    酒樓的一角,一隊女樂正在彈奏著柔靡的樂曲。陶子謙也喝得有些多了,大著舌頭叫道:“什麽曲子,盡是些情啊愛的,軟綿綿的沒勁。李將軍沙場男兒,豈能聽這些靡靡之音。來,給老子換首《夏火》。”


    《夏火》以激越見長,因為慷慨悲涼,簡單易唱,常被當成軍歌。隻是這曲子說簡單也簡單,隻要一堆軍漢沙場見血,湊在戰場一唱,自有一股悲壯。或精通樂理,如祝玉清和何藝之流,胸懷大慈悲者,以高音也能演繹個中精妙。望香樓女樂是不錯,但平時都是取悅客人之用,彈的多風花雪月,其纖纖玉指哪裏彈得動這等曲子?那個領頭的女子麵有難色,站起來道:“國舅爺,彈是會彈,隻是……”


    陶子謙大手一揮,瞪著被酒熏紅的眼珠子道:“彈!”


    國舅爺有令,一眾女樂自不能違逆,連忙調整坐姿,彈起了《夏火》。陶子謙大是得意,也跟著女樂哼了起來。他剛一出聲,李源就皺了皺眉。倒不是陶子謙唱得不好,國舅爺長袖善舞,各種宴會參加得多了,耳熏目染之下,也算無師自通。其實他唱得並不難聽,隻是聲音軟綿綿的,還拖著長長的尾音,好好一首《夏火》,唱得毫無陽剛之氣。既然是國舅爺湊場,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壞了其興頭的,前來陪酒的多是當地高官士賈,頓時紛紛鼓起掌來。其餘下人見主子鼓掌,也不識分寸地叫起好了,樓上樓下一片混亂。李源皺了皺眉,本想嗬斥,但想到是陶子謙討好自己的一番苦心,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過去了,都過去了,戰爭改變了太多,那些浴血奮戰的兄弟,還有師蕊和其母親。妻女的樣子曆曆在目,李源想著,心頭不由一陣絞痛。


    陶子謙賣弄完畢,樂聲跟著戛然而止,他笑吟吟的看著李源道:“李兄覺得如何?”


    這話要是擱在以前,李源就算不破口大罵,也定不會給陶子謙好臉色,但他現在了無生趣,隻是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道:“好,很好。”


    一見李源如此,陶子謙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既如此,老板!”


    國舅爺大宴諸朋,酒樓老板肯定要親自作陪的,他話音才落,下首一個胖乎乎的老者站起來,諂媚地道:“在,國舅有何吩咐?”


    “我尚有要務在身,先行告退。李將軍遠道而來,你可得將諸位侍候舒服了,務必讓其盡興。我會讓人結帳的。”他說著,臉上多了些莫名的笑意,又道:“望香樓的女兒溫柔似水,不但彈得好,吹得更好。吹拉彈唱,可說十八般武藝俱都精通,諸位將軍,今晚可得喝他們好好切磋,別讓她們失望哦。”


    陶子謙的言外之意已甚是明顯,他話音未落,跟隨李源的士兵都歡唿起來。他們是北征軍精銳,打仗或許在行。但軍餉卻無多少剩餘。望香樓頗為豪華,若非國舅爺請客,他們原本也沒錢來這兒消遣。望香樓的菜肴是一絕,女樂更是嬌豔如花,身價不菲。即使以陶子謙的財力,這次恐怕也要花費不少。自楊~雄北征以來,這些士兵大多在沙場度過,在外麵本來就憋得狠了,哪裏還肯假惺惺的謙讓,幾個急色的拚命盯著那些女樂,隻想找個身體健壯些的。看其樣子,要不是旁邊還有個李源鎮著,恐怕老早就撲上去了。


    李源心頭略略有些惱怒。早聞陶子謙“三貪”之名,以前還多有不信,畢竟兩人雖曾同生共死,但都是在逃亡路上,朝不保夕的,那有什麽可貪?不可今日看來,此話果然不假,陶子謙如此大手筆的花錢,眼睛都不眨一下,貪財肯定少不了的。至於“酒色”二字,李源看了看亂糟糟的周圍,不由苦笑,看來也大差不離了。


    以陶子謙國舅之尊,大概對於他來說,女色根本算不了什麽,可對李源來說,妻女屍骨未寒,他怎麽可能做出如此有傷倫德之事。他抬起頭,正待反對,陶子謙想必也已猜到他要說什麽了,搶先道:“李將軍,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你也不可掃了各位弟兄的興啊。”


    陶子謙的話帶著玩笑出之,但李源也聽得出他話中的警告之意。若是自己拒絕,陶子謙麵上不好看不說,跟隨自己的士兵肯定會怨氣衝天。這些士兵本就是太後派遣來的,其實也是太後心腹,據說很多人還是太後從內衛中抽調出來的。名雖配合他調查紅豐商號,未嚐沒有監視之意。所以他反對之語本已到了嘴邊,突地又咽了迴去,沒再說什麽,隻是又行了一禮,道:“既如此,好吧。多謝國舅爺了。”


    陶子謙哈哈一笑,伸出兩根手指在臉邊搖了搖,宏聲道:“各位兄弟,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打擾各位雅興了。”


    他轉過頭來,盯著李源道:“李兄,戰場上你勇冠三軍,閨房裏可不要丟盔卸甲啊。”


    人群中轟然叫起好來,邊上的士兵都興奮得大喊大叫。國舅爺都如此說,李源又不反對,看來今晚可以放開胡天胡地了。李源歎了口氣,提醒陶子謙道:“陶兄,我這次來,可是奉了太後懿旨的……”


    他話才說道一半,陶子謙仰天打了個哈哈,打斷他道:“李兄,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不待李源反應過來,陶子謙朝周圍拱了拱手道:“各位請便。”轉身出了門。他一出門,幾個猴急的士兵已迫不及待的撲向了一邊的女樂,將那幾個女樂嚇得花容失色。可也僅僅片刻,那些女樂就半推半就的被這些士兵推倒在椅子上,滾在一起。


    李源搖了搖頭,他管不住這些士兵,也懶得管那麽多,抓起掛在椅上的披風,獨自朝樓下走去。


    陶子謙已離開了酒樓。夜色已深,大隊人馬走後,酒樓周圍一片靜謐。李源要走,也沒人敢阻攔,酒樓的老板雖有些不解,但還是吩咐小二將李源的坐騎牽來了。他上了馬,抖了抖馬韁,信馬而行。今晚是個陰天,黑漆漆的,走了一程迴首望去。一溜大紅燈籠在遠方若隱若現。借著燈籠上的餘光,依稀可見“望香樓”鍍金三個大字。酒樓的門已掩了起來,聲浪還在一陣陣傳出來,更增一片片靡靡之色。


    他不由想起了妻女,如果含蘊和師蕊在的話,現在自己早該吃過宵夜了吧,然後哄女兒睡覺,摟著妻子綿軟的身子,夫妻互相訴說一天的趣事。可這些本該順其自然的東西,現在也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他正想著,夜色中,突然有個人叫道:“李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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