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李源的住處在城南,要去城西,自有好長一段路要走,那趕車的馬夫見溫波催得急,就放開鞭子讓馬跑。可畢竟隻是個普通馬車,不但車子不起眼,就連拉車的馬也是平平,僅是一隻普通的駑馬,所以就算速度再快終究有限。溫涵韻看著慢吞吞的速度,卻是有苦說不出,更不好過分催促。好在速度雖提不上來,但一路有驚無險,預料中的追兵並未出現。遠遠望去,西城門已遙遙在望,溫涵韻不由鬆了口氣。前方突地一陣喧嘩,隨著老李一聲輕籲,疾馳的馬車速度減緩,漸漸停了下來。出什麽事了?溫涵韻心頭一沉,撩開車簾道:“老李,怎麽迴事?”老李把馬鞭曲成個半圓,指了指前方道:“也不知怎麽迴事,前方出現一大群人,把道路都塞滿了。”溫涵抬頭一看,正如老李所說,街頭的轉角處,真有一大群人。這些人有老有少,穿著也普通,但圍成一團亂糟糟的,又叫又跳,比菜市場還吵。京都天下第一雄城,街頭寬度自然也窄不到哪裏去。可前方人頭攢動,仍堵了個水泄不通。溫涵韻皺了皺眉道:“奇怪,那來的這麽多人?”朝廷在前方吃了敗仗,京都人心惶惶,普通百姓平時都不大敢出門。可前方挨三頂五,沸沸揚揚,已顛覆了溫涵韻認知,由不得她不驚奇。正有些摸不著頭腦,突然“吱呀”的一聲,馬車右側,一扇緊閉的大門打開了。一個中年男人如貓在洞裏過冬的土拔鼠,從門裏探出頭來,他賊兮兮的朝前方張望。觀察了一小會,才過頭,朝裏麵喊道:“孩子他娘,快來快來,不然就錯過了。”雖著他喊聲,這扇緊閉的大門打開了,中年男人抱著個三歲大的孩子,和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從民居裏鑽了出來。仿佛得到指令一般,街頭兩旁,越來越多的門窗打開,無數量百姓從裏麵鑽了出來,原本死氣沉沉的街頭,一下變得生機勃勃。前方仍是人潮洶湧,黑壓壓的人群叫著喊著,如一道勢不可擋的洪流,緩緩朝這邊淌了過來。溫涵韻看得眉頭大皺,追兵馬上就要來了,這樣下去可不大妙。她轉過頭,朝那中年男人道:“這位大哥,前方是怎麽迴事?”剛才走得匆忙,溫涵韻也來不及更衣,隻把頭上的孝帕扯了,臉上更不施脂粉,可如此一來,更顯得端莊素雅,清麗如仙。那男子隻是個普通百姓,何曾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一見溫涵韻的臉,他隻“啊”了一聲,竟愣在原地作聲不得。那婦女掐了丈夫一把,笑著道:“迴夫人的話,今天是丁大師入京的日子,所以大夥都出來了,圖個鬧熱。”“丁大師?那個丁大師?”溫涵韻一時轉不過彎。這時那男子已迴過神來,有些討好的道:“就是丁閑之大師啊,這位夫人想必聽過吧?說起這丁閑之,可是著名詞人丁壽的後人呢,不但書說得好,連曲也唱得好,咱們……”他喋喋不休的準備再說下去,卻被那婦人又掐了一把,頓時斷了話頭。那婦人罵道:“這位夫人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見過的世麵會比你少?少在那裏賣弄,免得丟人現眼。”溫涵韻雖然衣著樸素,但氣質不俗,更駕著輛馬車,一看就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自從她出現後,丈夫就如丟了魂一般,眼睛一直不離她左右,那婦人又急又氣,可又不敢得罪溫涵韻,隻有斥責自家男人出氣。是丁閑之呀!?溫涵韻心道原來如此。十一年前,丁閑之與吳明相識於潮汐城,後來兩人一道,於牛尾山示警,救了李源一命,這樣算來,對她也有恩情。這幾年丁閑之走南闖北,風頭更勁,名氣越來越大,加上李源念舊,夫妻嘮叨家常時,時常提起南征往事,所以溫涵韻雖與他素未謀麵,但對其大名,卻如雷貫耳。如果是平時,見著丁閑之,溫涵韻肯定歡喜不已,說不好還會親自上前,邀請他去家裏做客。可現在卻隻餘苦笑,這丁閑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進城,不是成心坑自己麽?人流越來越近,歡唿聲也越來越大。“丁大師”之聲也越來越響,在人群中此起彼伏。遠遠望去,一個中年人正站在一輛敞篷的馬車上,對著周圍歡唿的人群揮手。馬車行進極慢,當他麵向一方時,人群定會如波浪般起伏不已,歡唿聲也是一浪高過一浪。溫涵韻眉頭大皺,幾次想叫老李駕車強衝,但想了想,還是忍住沒說。真若如此,前麵人山人海,能不能衝過還是其次,一旦驚動了京都的守衛,那就是自投羅網。可若不衝的話,追兵說不準馬上趕到,那等待自己的,同樣也是個死。她咬了咬牙,對車夫道:“老李,馬上掉頭,我們從側麵小巷繞過去。”京都人口甚多,城內交通也極便利,除了主幹道,還有一條條小巷將住宅隔離開來。這些巷子雖沒主幹道寬,但過一輛馬車卻綽綽有餘。從小巷去西城門,雖有些繞路,但也是無可奈何之舉,總比坐以待斃要強得多。老李應了聲,正準備掉頭,身後傳來急驟的馬蹄聲,溫涵韻扭頭一看,頓時麵色大變。一大隊鮮衣怒馬的騎士從後方急速衝來,即使隔得老遠,仍能看到其高高揚起的灰塵。溫涵韻想都不想,對車夫道:“從人群衝過去,其他不要管。”老李也算侍郎府老人,他在溫波手下當了幾十年的差,忠誠毋庸置疑。溫涵韻一聲令下,他再也顧不得馬力,鞭子一甩,狠命抽在馬股上。那馬雖隻是駑馬,但吃痛暴怒之下,爆發力卻也不小。痛得長嘶一聲,甩開四蹄,朝人群一頭衝去。馬一個急衝,當下就撞倒了兩個圍觀的路人。前方人群頓時大亂,四散而逃。有人尖著嗓子大聲道:“馬驚了,馬驚了。大家快讓讓,快讓讓。”但四周人山人海,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一時間那裏讓得開,這一嗓子喊下去,沒達到疏散的效果,反而讓人群更亂了,到處都是哭喊的百姓,都個街道亂得一塌糊塗。蹄聲如驟雨,後麵的追兵已越來越近,衝在前麵的騎士大聲道:“奉太尉命,捉拿叛黨家屬李源妻女,閑雜人等速速迴避,否則軍法侍候。”如果是平時,他這一嗓子下去,自然能達到想要的效果。但現在街頭一團糟,踩踏擁擠者不計其數,他這話一處,直如火上澆油,人人拚命迴避,但適得其反,更是亂上加亂。溫涵韻聽得心頭一沉。最後的一絲僥幸也不翼而飛。她看了看前方,人群正拚命朝兩邊散去,但由於太過擁擠,一時半會那裏散得開。丁閑之那輛敞篷馬車就如大海的孤舟,在巨浪中死命顛簸。馬車上,丁閑之已躲進車內不見蹤影。好在他的馬車夠大,為雙馬拉乘,車夫也是個老手,他駕著馬車在街中左衝右突,卻沒什麽大礙。溫涵韻想了想,咬了咬牙,指著丁閑之的馬車道:“老李,衝過去,就撞丁大師的座駕。”到處都是奔跑哭喊的人群,老李駕著馬車逆流而行,更是艱難。短短一小會,他全身大汗淋漓,幾乎把全身濕透。一聽溫涵韻如此說,略顯遲疑:“小姐,這樣,這樣不好吧。”丁閑之名聲太大了,由著家世的影響,他幾乎成了忠貞的代名詞。加上說唱也是一絕,可說如日中天。尤其在民間,如果有人不知軒轅複是誰,還情有可原,可若有人說不認識丁閑之,那肯定有人和你拚命。這次李鐵主動將他召來,其實也有利用其名聲,安撫京都民心的目的。溫涵韻怒道:“叫你撞你就撞,怎麽了老李,連我的話你也不聽了嗎?”這話就有些重了,老李身子一抖,沉聲道:“好的,小姐。你和小小姐坐好了。”他說完,又是一鞭抽在馬股上,咬了咬牙,再追加了兩鞭。那馬吃痛,拚盡餘力,猛的朝丁閑之馬車直直撞去。街頭頓時大亂,又是一陣鬼哭狼嚎,狼奔豕突。聽著外麵蜩螗羹沸,溫涵韻卻放下車簾,俯身在李師蕊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輕聲道:“小蕊,你是不是個好孩子。”李師蕊雖已七歲,但從小到大,一直不曾離開京都。加上溫波就溫涵韻這麽個女兒,而她又是李源獨生女,所以平時寵得厲害,心性就如一張白紙。今天的一係列事,早顛覆了她往日的認知,外麵雖然吵得厲害,但她仍有些懵懂,隻知道出了大事,但具體如何,卻哪裏清楚。一聽母親問起,就緊張兮兮的點了點頭道:“嗯,小蕊最乖了,小蕊是娘最乖的孩子。”溫涵韻蹲下來:“一會娘和你做個躲貓貓的遊戲,你躲在丁叔叔馬車上,等娘來找你好不好。”李師蕊聽著外麵嘈雜的人聲,仍有些小臉發白:“丁叔叔是誰?蕊蕊不認識。”溫涵韻愛憐的摸了摸她臉,淚水卻止不住直流:“丁叔叔是你爹爹好友,你上去後,就說你是李源女兒就可以了。其他的,聽丁叔叔安排,他一定會把你藏好的。”見女兒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溫涵韻勉強笑了笑道:“蕊蕊乖,記得藏好哦,阿媽一定能找到你。”得到母親安撫,李師蕊也不怕了,還點了點頭,笑了笑道:“嗯,蕊蕊一定藏好,娘親肯定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