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商羽坤說得鄭重其事,屠鵬不敢怠慢,當天下午就收拾好東西,直奔大阿東門而去。本以為出城會受些阻撓,沒想到卻出奇的順利。東城門雖然戒備森嚴,但商羽坤給的通關文牒卻出奇的好用,那些守衛看見文牒上的署名,那敢多說,恭恭敬敬的把文牒送屠鵬,屁都不放一個,就立馬放行。


    雖一路順風,但屠鵬心頭卻大不是滋味。商羽坤是青庭省督,而自己是連特省督,單從官職來論,可說不相上下。可從權力來看,兩者差距,卻不啻霄壤。吳明對商羽坤甚是信任,其人在中西一言九鼎。反觀自己,不但李鐵事事提防,如今更惶惶如喪家之犬。丟了大阿,可是件捅破天的大事,此次迴到京都,太尉定會大發雷霆,天知道會如何處罰自己。


    幸好,李源反水了。將這事告之太尉,雖有些缺德,但好歹也算功勞一件。自己一介文臣,丟了大阿,本就不負首責,真若追究,李源不但吃了敗仗,連黑甲軍也傷亡大半,那才是真正的大罪,如今加上叛國,已是罪無可恕。有他在前頭頂著,自己的罪責定會減輕許多,甚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也不是沒有可能。


    李將軍,對不起了。


    遙遙望去,大阿城牆已成一條黑線,在視野裏逐漸模糊。屠鵬迴過頭來,深歎一口氣,然後在馬臀上狠加一鞭,朝京都方向急急而去。


    屠鵬歸心似箭,商羽坤也好不到那裏去,自然巴不得他早點迴到京都,所以給屠鵬備的馬,可說萬裏挑一。屠鵬快馬加鞭,本來一天一夜的路程,他隻花了一夜,在第二天晌午的時候,京都巍峨的城牆已然在望。馬是汗血寶馬,一路急行,早已累得搖搖欲墜,全身更出了一層血汗,看起來幾如血泊裏撈出來一般,而他的大腿內層也磨脫了一層皮,火辣辣的痛。


    京都天下第一雄城,自然不是白叫的,不但城牆雄偉,連經濟也在東漢數一數二,平時人流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屠鵬是從大阿直奔京都,走的自然是西城門。遠遠望去,西城正門大門緊閉,往來行人少了許多。大門左右,隻開了兩道耳門應急,守衛卻增加了接近一倍。


    屠鵬在城門前下了馬,早有一個頭領模樣的人上前,高聲道:“本人城西巡檢隊正張選,敢問閣下從哪裏來?”


    屠鵬的打扮太怪了,雖然穿得人模人樣,但一夜奔波,麵色憔悴,又孤身一人從西方而來,是個人都會起疑心。他迎上去,道:“本官連特省督屠鵬,從大阿成功得脫,有要事告之太尉,快去通報。”


    那張選聞言吃了一驚,道:“屠督?”大阿城都被攻破了,他這個省督卻能無恙歸來,張選自然吃驚。但屠鵬官職實在太大,他一個小小的巡檢雖有些懷疑,卻不敢擅自作主。他想了想,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屠鵬,對身邊幾個兵丁道:“你們幾個,還不快去為屠督牽馬。”


    牽馬是假,是想控製自己吧。屠鵬心頭明鏡也似,也不揭穿,任憑幾個兵丁將自己控製起來。那張選鬆了口氣,對屠鵬也客氣了些:“請屠督暫且在這裏等候,我這就進城稟報。”


    他進城後,旁邊的士兵對屠鵬仍不放心,其中兩人端著長槍,槍尖對著屠鵬,臉上大是緊張。屠鵬大不舒服,喝道:“本督既已迴返,自會向太尉說個清楚,光天化日之下,難道還怕本督會跑了不曾,何以如此?”


    他畢竟久居高位,這一喝起來,倒也頗具氣勢,那兩個兵丁嚇了一跳,其中一個戰戰兢兢的道:“屠,屠督,非是小人怠慢,而……而是前天朝廷才發邸報,說大阿城破,你與李源將軍寧死不降,已然以死報國,怎……怎的又活過來了?”


    朝廷竟把自己封為烈士了?屠鵬在慶幸之餘,卻也有些擔心。慶幸的是朝廷如此做,那麽家中妻小定然無恙。擔心的則是自己無恙歸來,太尉肯定下不了台,怕會憑生許多波折。想到這裏,他恨不得馬上迴城看個究竟,人更有些坐立難安。張選迴城到複出,也就一刻鍾左右,他卻感覺度日如年,實比一年的時間還長。


    正覺如芒在背,張選從城內飛馬而出,後麵還跟著一騎,這人年過半百,身材瘦小,頭發都白了一半,雖然朱袍加身,但寬大的侍郎服裹在他身上,空蕩蕩的,不能增添半分氣勢不說,仍覺得有些不類。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朝廷禮部侍郎溫波。一見到屠鵬,溫波一骨碌的從馬背上翻身而下,還未站穩就在喊:“果然是屠兄,大阿城破,你可見過我婿李源?”


    溫波之女溫菡韻,正是李源發妻。李源母親去世後,李鐵為安李源之心,就親自做媒,撮合了兩人的婚姻。李源早就大名鼎鼎,又實權在握,雖殘了一目,但戰場爭戰,缺胳膊少腿是家常便飯,這點傷勢瑕不掩瑜。所以這場婚姻雖帶有很大的政治色彩,但溫波對這個女婿卻是滿意之極,平時在其他文臣麵前,也沒少炫耀。


    屠鵬沉吟著:“李將軍麽?下官倒是見過。”


    “屠兄見過?”溫波大喜,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屠鵬肩膀道:“在那裏?可還活著?”


    雖然朝廷早早發了悼文,但屠鵬都能安然歸來,所以溫波就抱了點僥幸心理,希望李源也能大難不死。屠鵬想了想道:“溫侍郎,李將軍雖然健在,但活著卻不見得就是好事。”


    這馬上就要見太尉了,李源之事肯定不能藏著掖著,而溫波和他同殿為臣,平時也有些交情,所以屠鵬也不想瞞他。就尋思著早點告訴溫波真相,也好讓他有所準備。


    溫波仍有些轉不過彎,眨巴著小眼睛道:“屠兄這話又是何意?”


    屠鵬歎了口氣:“溫侍郎,李將軍已投向中西,你還是早做打算吧。”


    “什麽,”直如五雷轟頂,溫波一下呆了,喃喃道:“這,這怎麽可能?”


    叛國可是大罪,尤其在這節骨眼上,以太尉的性格,肯定會從重處罰,以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如此一來,女兒外孫就難逃幹係,一個不好,自己這侍郎之職也幹到頭了。


    見溫波呆若木雞的樣子,屠鵬心頭反有些過意不去,歎道:“這是下官親眼所見,怎麽會不真了,溫侍郎,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之後,他也不理溫波,在張選的帶領下,上馬朝太尉府飛奔。太尉府設在城東,和西城門也有老長一段距離,兩人策馬飛奔,全然不顧。好在大阿被破,京都已是全城戒嚴,連帶街上行人也少了許多,偶有幾個,也是行色匆匆,貼牆疾走。兩人這一番策馬疾行,倒不虞撞倒行人。


    到了太尉府,張選翻身而下,對屠鵬道:“屠督,剛才多有得罪,小的也是職責所係,還望你老莫怪。”


    屠鵬身份,那可是經過溫波確認的,自然不會有假,所以張選客氣了許多。以屠鵬的身份,一旦事後清算,要找他張選麻煩,不比撚死一隻螞蟻來得輕鬆。


    屠鵬自然不會和他計較,隻是道:“張巡檢客氣了……”正欲再說些什麽,這時太尉府前的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上前一步,對屠鵬愛理不理的點了點頭:“屠督麽,剛才已聽這位隊正說起過你,太尉大人已在府中等候多時,你跟我來。”


    宰相門前七品官,太尉在北漢一手遮天,他府上這些家丁橫行慣了,也養成了囂張跋扈的性格。所以這管家見著屠鵬,並不會因官職而對他客氣幾分。


    他這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實在讓屠鵬不舒服。中西都要打到家門口了,一旦城破,大家都得玩完,也不知這些家夥的優越感從何而來。隻是他心中雖然腹誹,麵上卻不敢稍現不愉,行了一禮道:“是,敬請足下帶路。”


    那管家點了點頭,領著屠鵬朝裏走去,剛轉過一道廊柱,就見李鐵負手立於院中,目不轉睛的盯著這邊,臉上卻一片木然,硬邦邦的,似乎能刮下一層糨糊。


    以李鐵身份,自不可能去門口親自迎接,能在這裏等他,也算給足了屠鵬麵子,也足見對其重視。隻是屠鵬心頭明白,李鐵要緊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所帶來的消息。所以不待管家介紹,他就搶上前,先向李鐵行了一禮道:“太尉在上,下官有禮。”


    李鐵用鼻音“嗯”了一聲,算是迴應。朝那管家道:“我和屠大人有些話說,你就別跟著了,下去吧。”


    那管家在其他人麵前鼻孔朝天,對李鐵卻不敢造次,恭聲道:“是,老爺。”說罷緩緩退下。待他身影消失在轉角,李鐵才轉過頭,看了一眼屠鵬,淡淡道:“屠大人,你作為連特省督,自有守禦大阿之責,如今城破,你卻安然迴返,可有什麽話說?”


    這是問責了,李鐵喜怒無常,可是在朝廷出了名的。別看他現在雲淡風輕,說不準早已怒火填膺,要是迴答得稍有差池,就是個人頭落地的下場。在他麵前,屠鵬也不敢耍什麽花槍,老老實實的道:“稟太尉,下官無話可說。但大阿城破,屬下雖有守禦不力之責,卻無不戰而退之過,還請太尉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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