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確實有些可惜,”簡飛揚歎了口氣道:“不過這些都是人家山民的內習俗,我們還是少管閑事為妙。”


    他這話自然是對沙揚飛說的,後者哼了一聲,轉過頭不理他。簡飛揚討了個老大沒趣,幹笑一聲,指著那色彩斑斕的旗幡道:“那是什麽?”


    他雖在磐川長大,但對於陰親一說,也隻是聽說而已,遠沒小江從他父親那裏得來的消息多。小江果然沒讓他失望,解釋道:“那幡叫驅邪幡,開路用的,上麵的奇怪花紋是巫師畫的符咒,驅邪的。路上的孤魂野鬼見了這東西,自然會迴避。前麵那十幾個壯漢臉上的花紋也有講究,故意畫得醜惡,是要嚇住那些存心不良要害人的惡魂。別的規矩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看新娘那身衣服,可是昆州一帶有名的絲綢織就,一般人家可是買不起。這結親的人家到底是誰?排場可真是大。”


    說到這裏,他壓低聲音道:“簡將軍,既然見到這些山民送親,最好去給他們隨個禮,接納一番。山民性子都直,一旦認定你是朋友,是斷不會背後下黑手的。就算剛才那巫師真想使壞,他們也不會同意。”


    的確是這麽個理,簡飛揚點了點頭道:“是,那你去騾馬上挑些上好的料子,送送給這些山民吧。”


    他們本來就是裝成商人進山的,所以騾馬上的貨物倒是足夠,如今為了過橋,也該下下血本了。小江答應一聲,屁顛屁顛的跑迴隊伍拿布料去了。見沙揚飛仍是偏著頭不理他,簡飛揚也樂得清靜,繼續笑嘻嘻的看著這些山民過橋。這時一股勁風吹來,揚起新娘的白紗老高,簡飛揚本來還是笑著的,此時笑容卻忽地一澀,茫然地轉過眼,似乎是有幾分失神。


    “來叻,來叻!”


    小江捧著精挑細選的幾匹布料,眉開眼笑的跑了過來:“這個可是龍望一帶產的冶錦,別看色彩鮮豔,山民就好這調調,送給他們隊伍裏的老者,這個交情就結下了。”


    沙揚飛撇了撇嘴道:“你小子雖是個大嘴巴,沒想到花樣倒是多。新娘你是不要想了,但那些送親的少女卻不賴,不是說這裏的女子都熱情麽,快去吧,說不準還真有個能看上你,被你拐去當老婆。倒時可別推辭,免得像某些人,到現在還在後悔。”


    簡飛揚是躺著也中槍,如果是平時,老早就開始和沙揚飛抬杠了,可他現在卻恍如不覺,突然道:“小江,我跟你去。”


    小江有些畏懼的看了沙揚飛一眼,結結巴巴的道:“簡將軍,不好吧。這也不是什麽太累的活,還是我去好了。放心,山民的土話我多少也懂些,保管將兩位將軍的善意也傳達到。”


    沙揚飛現在官至六品,雖隻是吳明冊封的閑職,但小江隻是個大隊長,和兩人之間的官職差了十萬八千裏,這兩人他都不敢得罪,隻求把簡飛揚勸住,免得沙揚飛吃飛醋,遭了無妄之災。


    “走,走!”可沒等他反應過來,簡飛揚已拉著他向前走去,“口述那有親自去有誠意,一起去。”


    兩人亦步亦趨地走近山民圍成的那個小圈子。一到地頭,小江也不多說,先是先點頭哈腰的鞠了一圈的躬,然後以當地土話說了幾句什麽,隨後張開了手中鮮豔的錦緞。果不出所料,山民最喜歡鮮豔的色彩,這匹冶錦一亮出來,山民中的的幾個老人麵現喜色,躬下腰雙手攤開接了過去。


    趁這當口,簡飛揚卻在打量這些送親的少女。他看得甚是仔細,尤其是對那個新娘,似乎恨不得吃了一般。上到頭上的麵紗,下到白衣飄飄的裙裾,都仔細的看個不停。這可是十分失禮的行為,小江雖然大膽,但遠沒想到簡飛揚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竟把主意打到新娘子身上,急的他連使眼色不已。可後者卻恍如不覺,仍是看個不停。


    這些山民風俗開放,和漢人女子的羞澀大為不同。簡飛揚這樣肆無忌憚的猛瞧,那些送嫁的少女不樂意了。幾個少女往中間一站,攔住了簡飛揚視線,這些少女都十分明豔,膚色雖沒新娘白皙,卻有一種健康的紅潤色,身上穿著一齊的搭肩筒裙。走動間,不時露出誘人的小肚臍,更顯窈窕嬌媚。冬春相交,天氣仍有些寒,但她們卻是赤足,腳腕上束著豌豆般的小銅鈴。簡飛揚趁低眼的機會悄悄地看了那銅鈴幾眼,方一抬眼,就觸到了其中一個大眼睛少女的目光。那少女嘴角一翹,大為不滿,小腿一晃,讓腳腕上的小鈴叮叮作響,挑逗和挑戰的意味十足。渾圓的玉踝,修長筆直的小腿,那條小腿雖然沾了點點泥漿,可肌膚細膩,把豆蔻少女的活力和春情演繹得淋漓盡致,白晃晃的大腿更讓人心中蕩漾。


    這樣下去,非出亂子不可。小江已顧不得失禮,狠狠的拉了簡飛揚一把。可後者卻如得了魔怔一般,目光越過攔住視線的少女,仍是盯著新娘子猛瞧。對於挑逗他的少女,竟來了個不聞不問,視而不見。


    一見簡飛揚如此神情,那少女大為失望,嘴唇撅了撅,似乎有些惱怒簡飛揚的不解風情。那纏著腳鈴的赤足在泥水中恨恨地踩了一下,她眼珠一轉,惡作劇般的以手指輕輕扯了新娘長長的麵紗。


    幾個年老的山民得了小江進貢的冶錦,正在歡天喜地的圍成一團討論,都不曾注意到這個送嫁少女的動作,仿佛隻是一陣風撩起了麵紗,那一張令簡飛揚魂牽夢縈的臉出現在麵前,隻是短短的一瞬。


    簡飛揚腦子裏“嗡”的一聲,一時間覺得有些眩暈,腳下像是踩在雲中。


    他看清了,那張臉和小師妹有**分相似,隻是皮膚更白了些,臉蛋更豐潤些。麵紗揚起的時候,新娘子剛好正望過來,水汪汪的眼睛裏一片茫然,臉上更沒有一絲表情。他心頭一震,靠著咬了咬舌尖那股痛意,才迴過神來。


    這人到底是誰?難道真是小師妹?不對,小師妹皮膚比她黑,根本沒這麽漂亮,身材也單薄瘦弱得多。可也不對,所謂女大十八變,小師妹變成這樣,也有可能的。可她死了啊,生生燒死在大火中,當場屍骨無存,自己雖沒親眼見到,可也沒見到她從火堆裏衝出來。一時間,簡飛揚心頭轉了千百個念頭,仍沒個定數,腦子裏反而一團糨糊,有些懵了。


    察覺到簡飛揚火辣辣的目光,那大眼睛少女“咭”的一聲輕笑,挑釁的看了簡飛揚一眼,然後將麵紗輕輕扯了迴去。等簡飛揚再看過去的時候,已隻能看到一片搖曳的麵紗。他心不在焉地應了小江一聲,有些茫然的收迴目光。


    那名搗亂的山民少女大為得意,似乎挽迴了顏麵,帶著點媚意和狡黠,衝著簡飛揚眨著大大的眼睛。可簡飛揚眼裏那裏有她,隻是伸長脖子,還待看個明白。


    有幾個年老的山民已發現了簡飛揚異狀,麵現怒色,衝著小江怒斥了幾句。看他們的樣子,要不是看在剛才幾匹冶錦的份上,老早就翻臉無情了。小江嚇得一個哆嗦,那還敢停留,不由分說的拉著簡飛揚往迴走去,一邊點頭哈腰向幾個山民賠著罪。


    一百多個人,說少不少,說多也不算多,僅過了一小會,大部分人都已經去了對岸。


    等他們都過去了,於濤從懷裏掏出一張符紙,然後繞著平台轉起了圈圈,口中還念念有詞。他越念越急,突的從腰間摸出一支早準備好的木刀,左手食中二指並攏向刀尖一指,刀尖上突地冒出一朵火花,他右手輕顫,手上的符紙也一下被點燃。這做法的過程,依稀中原的道士略約相似,簡飛揚對鬼神之事,本就不怎麽傷心,頓覺索然無味。可他屬下的漢子們卻大為驚奇,匯聚在一起,對這於濤指指點點。


    這時大概做法到了**階段,十幾個漢子圍著於濤,伸展著雙臂在平台上有節律的狂跳著。於濤則把木刀舉過頭頂,做出各種劈砍的姿勢。


    沙揚飛看了一會,也覺得有些不耐煩,轉頭對同樣有些無聊的簡飛揚道:“於濤是巫師,那這十幾個漢子是幹什麽的?難道也是麽?”


    小江正看得起勁,一見沙揚飛問話,連忙賣弄道:“嘿,那十幾個漢子是神漢,這些山民遇見紅白之事,都會請當地巫師,但巫師一個人卻幹不完這麽多事,所以一般都養著弟子或者幫閑,這些人對鬼神之事也多少知道一些,所以又稱做神漢。一般來說,越有名氣的巫師,接的活越多,大戶人家也願請他,所以養的神漢也多。這於濤出入有十幾個神漢陪同,在當地肯定十分有名。”


    剛才一怒之下,沙揚飛說話有些衝,搞得和簡飛揚的關係有些僵,事後想起來,又有些後悔,正想找簡飛揚搭訕,卻被小江這大嘴堵住了,她心下不快,哼了一聲道:“就你什麽都懂,那你說說,他們現在在做什麽?”


    “在向當地鬼神借路,”小江迴答得頭頭是道,“既然是送陰親,新娘子就得防備其他鬼神來搶親,如果沒有這些巫師做法,這些山民是不敢上路的。”


    “裝神弄鬼!”沙揚飛本待說兩句來駁斥小江,但想到前兩天遇到的山魈,隻得悻悻的住了口。這大山裏頭的怪事多著呢,處處透著邪性,也許確有其事呢,自己還是少惹為妙。


    這時於濤做完了法事,走過來道:“何兄,你們還過橋不了?不過我可把繩橋收了。”


    自從見了新娘子之後,簡飛揚一直有些神思恍惚,對其他事都不大上心。一見於濤來問,卻馬上來了勁,連道:“當然要過橋,麻煩於兄了。”


    眼見於濤和一群神漢順著繩橋隱沒於黑暗中,沙揚飛輕聲道:“真要過橋那麽?他們不會搗鬼吧?”


    簡飛揚靜靜地站在那裏,望著對岸的一溜火把,像是在自言自語,也似在迴答沙揚飛的話:“真要死了就罷了,一死百了,反而沒活人那麽多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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