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他口裏的好兄弟,自然就是鬼怪之說,隻是既然言事招邪,那自然是要避諱了,眼見簡飛揚仍是不信,小江指了指遠方的山坳道:“將軍你看到沒?那個坳口,我們剛才明明已翻過去了的,怎麽現在又到了原地了。”


    遠方,確實有一個坳口,因為上麵還有一塊巨石橫伸過來遮在當頭,所以黑漆漆的,看起來就像有隻巨獸裂開嘴巴在笑,說不出的邪氣。簡飛揚脊柱一麻,道:“不是吧,有可能是相同的地頭呢,你莫看錯了。”


    山上的坳口多,翻過一個又是一個,說不準就有相似的地方。小江幾乎要哭了,賭咒發誓的道:“是真的,是真的,你看那山石上,有一棵鬆樹,因為很特別,所以我當時還記了的。”


    鬆樹命賤,隻要有水分,在懸崖峭壁上都能存活。那橫伸的巨石上,確實有那麽一顆鬆樹,雖是冬季,但在月色下,仍是樹冠茂盛,如一個怪物,孤零零的立在巨石,默默的注視他們。一陣山風吹來,那鬆樹也跟著搖頭擺尾,倒像一個鬼物在無聲的嘲笑眾人。


    沙揚飛嚇得麵色都白了,拉著簡飛揚衣袖道:“簡,簡飛揚,不會真,真遇見那東西了吧。”


    眼見她如此慫蛋,如果是平時,簡飛揚早已笑出聲來,可此時卻隻覺得全身發毛,他深吸口氣道:“走,大夥一起走,我倒不相信了,還真轉不出去。”


    隊伍有一百多人,人多就壯膽。其實不光是小江看到了,很多人也注意到確實轉了彎路,不過大家都是刀頭舔血過來的,又是一大群人,倒不見得有多怕,一聽簡飛揚如此說,眾人吆喝著,壯起膽子朝前走去。這次小江和拉巴布赤不敢走神了,一人在前,一人在後,不停的哼哼道:“嘿嘿喲喂,兄弟在喲,在喲……”


    “在喲,在喲,借個道喲,改明兒分你過路錢喲。”


    一葉陰雲板著臉走過,在眾人翻過山坳的時候,剛好遮住了月亮,一陣陰風吹來,“嗚嗚”作響,眾人心頭又是一緊,連忙加快腳步朝前走去。簡飛揚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不一會兒就翻過了山坳,這時烏雲散開,他極目遠望,不由慘叫一聲。遠方赫然出現一坳口,和剛才一模一樣。裂開的巨石,像巨獸口一般張著,一陣山風吹來,上麵的那棵獨特的鬆樹跟著搖頭晃腦,像在無聲的嘲笑著眾人。


    “簡,簡,飛揚。現在怎麽辦?”沙揚飛早失了平時的豪氣,挽著簡飛揚胳膊,顫著嗓子問道。


    小江這時跑過來,大吐著苦水:“怎麽樣,將軍,現在知道我沒說什麽空話吧。”


    現在可不是說什麽空話不空話的時候,眼見沙揚飛像個小女人一般拉著自己胳膊,簡飛揚沒來由升起一股豪氣,喝道:“大家別怕,都把家夥給我抄起來,注意力集中,咱們一百來號男人,陽氣這麽盛,還怕這些陰邪麽,老子還不信了。”


    眾人驚慌稍解,紛紛解下武器,小心翼翼的朝前走去,沙揚飛則拿出一把大弓,警惕的看著四周。她本來就是沙匪頭子,弓馬刀槍都是不弱,可她畢竟隻是個女子,平時再是大膽,遇到鬼物之事,女性的天性就暴露出來,心頭發毛之下,那還敢衝上前肉搏,隻想遠程射殺了事。


    這時小江點了點頭,一邊前進一邊道:“是,簡將軍說得甚是,這些東西糊弄我們,肯定有個本身在周圍探望,大家集中精神,隻要找到了那東西,弄死這玩意就破邪了。”


    他正說得起興,就聽得“嘭”一聲,下麵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小江也算個老兵了,僅從聲音就能聽出那是一根極勁的弓弦崩響了一下,短促清厲,帶著一股切開空氣的銳勁。他身手也是不弱,和身朝路邊一滾,已到了旁邊的枯草中,結結實實地趴在草叢中,半個人都陷了進去。


    等滾到了草叢中,才發現眾人都沒動,所有人都麵帶異色的看著他。沙揚飛正舉著弓,臉上的表情也有些驚疑不定。那枚箭正是她射出來的,勁道十足,幾乎是貼著小江的頭皮射向了前方的鬆林,落入了黑沉沉的林木中,仿佛擊中了樹幹什麽的,“撲”的一聲,木木的。一隻夜梟被箭驚起,一路“哇哇”叫著飛向遠處。


    “沙將軍,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小江從地上爬了起來,哭喪著臉道:“我要是閃慢一點,不被嚇死,也被你射死了。”


    所有人都沒理他,簡飛揚轉頭看著沙揚飛,道:“你也看見了嗎?”


    沙揚飛點了點頭,盡管怕得要死,但仍把長弓平舉在胸,緩緩地將另一枚羽箭扣上了弓弦。


    “到底怎麽迴事?”小江撓了撓頭皮,有些莫名其妙。


    眾人仍不說話,拉巴布赤跑過來悄悄的道:“剛才大家都看到了,鬆林裏好像有個人影一閃而沒……”


    有個人影一閃而沒?這荒山野嶺的,又是晚上,那可能有什麽人,莫不是好兄弟吧?小江一陣頭皮發炸,連頭上的汗毛的豎起來了。


    簡飛揚喝道:“刀劍出鞘,去幾個人跟老子去看看,我今天還不信了。”


    沙揚飛明明怕得要死,但想到自己是隊伍裏身手最好的,隻能咬了咬牙,哆嗦著上前,簡飛揚一把拉住她道:“你一個娘們,跟上去做什麽?給我老實呆這裏。”


    如果是平時,簡飛揚如此說她,沙揚飛恐怕老早跳起來了,可此時心頭卻是一股甜蜜,連那懼意都去了不少,她點了點頭道:“好的,不過,你也小心點。”


    踩著滿地的腐葉,簡飛揚握著長刀,帶著一隊人向黑沉沉的鬆林摸去。這片林子久沒人來,鬆針都鋪了滿滿一地,盡管是冬天,但鬆樹鬱鬱蔥蔥,幾乎把夜空都遮沒了。簡飛揚左手握著火把,右手握著長刀,四處張望著,這時周吉從後麵跟上來道:“大人,就是那棵鬆樹,我記性一向好,錯不了。”


    他在中西軍中,一向擔任斥候之職,吳明甚至有意擢升他為斥候隊長,記性自然不會差了。眾人走到那棵鬆樹下站定,抬頭向上望去。這棵鬆樹很大,底部的枝幹怕有一人合抱粗細。這在鬆樹當中,已算極為罕見了。上麵的枝椏隱沒在一大片鬆針中,在火光照耀下,明晃晃的反而看不到什麽。這時周吉指著上麵道:“將,將軍,上麵真有個人形怪物。”


    有麽?簡飛揚舉起火把朝上看去,好像是有那麽黑乎乎的一團,因為太高,有些看不清。他把長刀銜在嘴裏,雙手抱住鬆樹就欲往上爬。


    有些東西還是搞明白為好,如果就這麽糊弄過去,就會在大夥心裏留下陰影,如此一來,後麵的路就別走了。所以不管是個什麽東西,總得搞個清楚。


    正準備手足並用的朝上爬,周吉一把拉住了他:“將軍別急,我用弓箭先射下試試。”他張弓搭箭,弓開滿月,正準備一箭射去,就覺得一股血腥的惡臭氣撲麵而來,如一個噩夢一般,一個人形黑影朝他當頭撲下。


    簡飛揚大吃一驚,實沒想到這鬼東西會在此際偷襲。長刀本被他銜在嘴裏的,向後一跳,當下想也不想,右手重新攥刀在手,朝著黑影順勢劃出。幾乎連聲音也沒有,那刀如破腐木,一揮而過,那黑影聲勢驚人而下,卻被一刀劃為兩截,向兩邊斜飛而出,掉落在旁邊枯葉中。


    被一刀兩斷,若是平常人,定然鮮血四濺。可是那人被簡飛揚砍為兩截,居然一滴血也沒有,如一截枯木一般滾落在地上。定神一看,那人原來早已死了,已是麵目全非,到處都是齒印,好像被什麽東西啃過一般,肚腹以下卻是空的, 就如被什麽怪物掏出來吃了一般。周吉忍住那股腥臭,用刀尖在屍體脖子上挑出一枚銀形掛飾,那是一個下半身是蛇,上半身是人,頭上還戴著高帽的怪物。墜飾雖小,但刻得栩栩如生。這時小江趕了過來,叫道:“這是天屍峒信仰的屍神,這人是當地山民,不知為什麽,卻被吃掉了。”


    “火化了吧。”


    一見隻是個屍體,簡飛揚反而鬆了口氣,可心頭卻有些不安。到底是什麽東西吃了這山民?又為什麽運到樹梢去?難道真是鬼怪?這些靈異之事他雖常聽人說,可真事到臨頭,仍覺得心頭發毛。


    周吉點點頭,四下到處都是枯枝,隨便找了些當做火鉗,把這兩截屍體堆在一起,再找了些幹柴。反正這附近都是枯枝敗葉,材料倒是足夠,稍一努力,就堆了老大一堆,簡飛揚摸出火折子,點燃了柴火。


    傳說鬼打牆的原因多種,多半是遊魂野鬼無家可歸,成了冤魂,把胸中不滿發泄在活人身上,捉弄一番。這峒民屍體剛好在此,說不準真是他在做祟,一旦火化掉,這鬼打牆自然也破了。


    就算不中,但人死為大,幫這峒民火化掉屍體,也算善事一件,自己又不會掉塊肉。簡飛揚用根木棒把枯枝敗葉歸攏在一起,盯著騰飛的火焰,蹲在地上默默的想著。


    正燒著,忽然聽得頭頂傳來一陣刺耳的叫聲,有點像剛才夜梟的叫聲,又略有不同。周吉麵色大變,叫道:“大人,小心!”


    一股勁風從頭頂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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